江白帆见她把话说开了,便也不想在藏着掖着,直接说:“可甄十三也未必是坏人,齐慕天也未必就是坏人。李姑娘,你是神偷的弟子,想偷东西易如反掌,又何必要人性命。”
李云碧语塞了一下,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个人眼里都有自己的是非黑白,你只是不知道罢了。甄十三是咎由自取,你说他不是坏人,但我却认为他该死。他当年出卖了我师傅,所以师傅才会被抓住后来送了命。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替师傅报仇,有何不可?”
江白帆说:“那齐慕天呢?”
李云碧说:“呵呵,江先生,你费尽周折也不过是跟我一样,对那个女娲石感兴趣而已,又何必多问?”
江白帆说:“你和你弟弟一样伶牙俐齿。”
李云碧说:“你和顾先生一样粗中有细。”
江白帆说:“清涟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李云碧说:“顾先生最近忙得很,每天诊所里都是求治的人,最近瘟疫横行,死了不少人呢……我明天还要去帮忙,这里你就帮着照看一下好吗?”
江白帆说:“那是自然,我们互相帮忙嘛。”
李云碧说:“你也不要再怀疑我下毒杀人之类的了。你自己心里清楚齐慕天是要石头不要命的人,更何况你们现在有了约定,我又何必添乱?所以啊,再睡着就到自己房间里睡,别坐在走廊里,省得受了风寒,倒时候又吐一大堆血出来。”
江白帆只好笑笑,喝了杯中的茶出了李云碧的房间。
多伦路仙茗茶庄后院蒋德馨的别墅里,贺寿的宾客已经来齐,宴席即将开始,蒋德馨坐在正位接受来宾的祝贺,秀凝、小豹子、王大鸿也磕了头,蓝华心里仍是惦记着江白帆,看到钟叔在外面帮忙端盘送碗,便悄悄走了过去。
“钟叔……”钟叔正心神不宁,冷不防吓了一跳,手里一只盘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蓝华问:“钟叔你怎么了?”
钟叔慌忙收拾着碎片:“蓝小姐,我、我没事儿。”
蓝华叮嘱着说:“你小心一点儿。”
钟叔答应着,收拾着瓷瓶碎片快速离开。
蓝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想起刚才被岔过去了,本来想问白帆的消息竟然忘了问,忙追了两步,追到后门门口,见钟叔正坐在门口台阶上发呆。
见到蓝华过来,他忙站起来问:“蓝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蓝华说:“没什么,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我看你好象有点……”
钟叔忙说:“我没关系,我就是……有点儿不舒服,坐一下就好,就好了。”
蓝华问:“你知道白帆去哪儿了吗?这段时间茶庄是不是特别缺货,所以总要出去进货?白帆有没有回来过?”
钟叔说:“帆少爷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就奇怪了……”蓝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连人影儿都不见一个……钟叔啊,宴席就要开了,你也别忙了,过去坐一坐,我看你好象累了,那些事儿就让工人们做吧……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有事?”
钟叔立即说:“真的没有,蓝小姐,我要去忙了。”他转身要回房里去,蓝华忙叫住了他:“你今天心事重重的,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你骗不了我的。有什么事如果不方便和别人说,就跟我说说?”
钟叔哪敢对她说呢,便坚持说没什么事,钟叔匆匆离开了。
蓝华心想,自己在生意上帮不到什么忙,在生活上尽量把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也算是一份应尽的责任。而钟叔是蒋家多年的老仆,现在又管着别墅这边还照顾着茶庄,想来也是很辛苦,今天明显神色不对,是不是病了?想到这里就特别留意了起来。
宴席进行了一半儿,她看到钟叔偷偷往揣了两个馒头,悄然出了大厅往外面走。蓝华更加奇怪,难道他没吃饱?即使没吃饱也不用揣馒头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蓝华便偷偷地尾随他出去。只见钟叔走回房间,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并没有人,才打开房门,立即把门关上。
蓝华走近门口,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
双雄054
钟叔撩起床上的蚊帐,金富威还被捆绑着,看到钟叔后挣扎了两下。钟叔把他嘴巴上堵着的毛巾取了下来,从怀里掏出馒头。钟叔说:“你快吃吧。”
金富威声音嘶哑,费力地说:“你这个老东西……你还给我拿东西吃干什么?你还是把我弄死吧。”
钟叔说:“只要你答应我不去杀老爷,我就放了你。”
金富威心想骗他先放自己,就说:“……好吧,我答应你,你先把我松开。”
钟叔说:“不行,我松开你,你跑出去怎么办?……你就这样等着吧,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我再放你出去,出去了,你再也不要来了。”
金富威答应着说:“好,我答应你。”
钟叔便把馒头撕开,喂给他吃:“那你快吃东西吧。”
金富威嚼着馒头,被噎得直咳嗽,央求着:“我、我躺着怎么吃啊,我要喝水。”
钟叔想着给他倒一杯茶,放下馒头下了床,还把茶壶拎起来,门突然被推开了,蓝华闯了进来,看着床上的人,又看着钟叔:“钟叔,你?!”
钟叔吓得一抖,手中茶碗翻落。
蓝华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辨认出是那个刺客,也是吓得一声惊叫,转身欲跑。钟叔忙抢在她面前“砰”地把门关上,堵在了门口。
钟叔说:“蓝小姐,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
蓝华去拉门,胡乱地说:“钟叔你让我出去!他是那个疯子!”
钟叔喊着:“蓝小姐!蓝小姐你别害怕,他已经被我抓住了,你别叫。”
蓝华说:“那就快去告诉德馨,快去啊!”
钟叔说:“不能啊,不能告诉老爷啊蓝小姐,告诉老爷他就没命了!”
蓝华说:“可是他是疯子,他要杀德馨啊,他怎么会在这里?钟叔,你?!”
钟叔急着说:“你千万别声张,他不是疯子,真的不是,他是小姐的舅舅!”
蓝华猛然愣住了:“什么?!”
金富威躺在床上,无力地说:“对,我是秀凝的舅舅……你是谁?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了我。”
蓝华瞪着双眼看着金富威,眼睛里全是迷惘与惊诧。
金富威说:“你放开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咳咳……”他咳嗽着,看样子确实奄奄一息,蓝华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你、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金富威努力地说:“你是不是秀凝现在的妈妈?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钟叔仍死死地靠在门口不敢松手,叫:“不要说!”
“不!钟叔你让他说!”蓝华:“他怎么会是秀凝的舅舅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金富威说:“十九年前,他是个私塾先生,那时候他名叫徐家纯,在宁波徐镇娶了我的姐姐金笑梅……没想到他竟然勾结土匪霸占了我的家产,还把我姐姐推下悬崖。我就是来报仇的……”
蓝华只觉得天旋地转:“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蓝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门去的,震惊、失望、羞辱和心痛一时绞在一起,就象是绳子捆住了她,“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是的,自己就是鬼迷心窍,一味地看着蒋德馨的表面,千好万好,好得一塌糊涂。这么多年了啊,自己也曾想过人无完人,在上海滩这个地方没有人敢说自己底子就是清白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藏着这么多事情,埋得那么深。真让人不寒而栗,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杀妻放火谋夺家产不说,还把一切掩藏得若无其事,欺骗着所有人。他怎么会不认得刺客是谁?但他不露声色,仍然在骗着自己身边的人,骗女儿、骗养子、骗自己……蓝华绝望地想,在这个比墨水还要漆黑的上海滩,可能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底子是清白的,但是,比丑恶更为丑恶的是虚伪,现在想起来,蒋德馨就从没对自己讲一句实话,哪怕是情浓之处,耳鬓厮磨之时,自己真的是太傻,他不过是个小小茶庄的老板,也没见生意有多大规模,凭什么买到这么高级的汽车洋房,还时常接济一下孤儿院里的孩子?天真的自己真的以为他生性乐善好施,现在想起来疑点重重。他经常和白帆小豹子他们神秘兮兮地商议着什么,他们根本不是在谈生意,而是……
蓝华越想越多,脚步也越乱,出了茶庄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慌,可脑海里始终回旋着蒋德馨的影子,他的笑容,曾让自己心醉与倾慕的笑,如今变得极其恶心甚至是恐怖。
客厅里客人陆续散去,蒋德馨找不到蓝华,问秀凝是否看到蓝姨,秀凝说没有,就四下找找看,没发现人影。又发觉钟叔也不见了。心里奇怪,这个时候人都跑哪儿去了?
一直到客人都走光了,也不见蓝华的影子。蒋德馨有些急了,打电话到霞飞路去,米姨接的电话,只说蓝小姐并没回来。小豹子和秀凝见状,便出去找找看。
黄昏时分,江白帆正心绪烦乱,李云飞回来了。一进门他就擦去汗水,满脸笑意地说:“帆哥,赌局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定在望江楼牡丹厅,那里非常宽敞气派,而且交通发达,隔窗望江,是个英雄豪杰聚会的好地方。市政厅的汪副厅长已经答应出席做现场公证,我还请了各大报社的记者,报纸上的公告也已经拟好,不过汪副厅长不答应报纸上出现他的名字。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江白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就算是杜老板出面,也未必能在一天之内把这些事情都办好吧?不由得疑虑地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李云飞神秘地一笑,说:“你不相信我这个卖艺的有通天的本事是吧?呵呵,帆哥,你太小瞧我啦。”
江白帆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知道他故意买弄,所以不会说,便叹了一句:“是啊,我承认我眼拙了。”
想了想又说:“就算是安排好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能连三层的把握都没有,云飞,不是每个人都会象你这么好运气,能把事情办得这么顺利的。”
李云飞说:“没关系,帆哥,不是有句话说‘时事造英雄’么?很多年轻就是这样成为上海滩上的风云人物的。你放心吧,至少,你还有我。”
江白帆握了他的手一下,用力地摇了摇。
李云飞说:“我还没吃饭呢。”
这时候李云碧、坤叔、齐慕天和小荷也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坤叔准备好了晚餐。江白帆心里惦记着干爹的生日,便说:“云飞,我不一起吃晚饭了,我要回去一下。”
李云飞想了想说:“也好,省得你总心神不宁的。”
江白帆出了闸北立即快速往回赶,一路上只想着怎么对干爹交代这一回的复杂经历。等快到多伦路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空手而来很是失礼,下了车去附近店子里选了一样镏金景泰蓝的水烟袋做礼物,包好了之后叫了辆祥生的出租车,一直开到茶庄门口。
茶庄已经打烊,江白帆只好绕到后面街上,隔着栅栏看到蒋德馨的别墅内有灯光,心里想还好,他们没出去听戏。脚步紧走了两下,猛然看到前面栅栏根儿下蹲着一个人。
他还以为是乞丐,走近了就着路灯的余光才看清是个穿旗袍的女人,头发蓬乱,面色憔悴,脸上还有泪痕。他仔细辨认才认出了竟是蓝华。
“蓝姨?”他赶紧走过去扶起了她:“你怎么在这里?”
蓝华抬头,看见是江白帆,柔弱无力地叫了声:“白帆……你回来了。”
江白帆看蓝华的样子料定有事发生,急着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干爹呢?”
蓝华说:“……他们在里面……白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白帆说:“我刚刚赶回来的。这段时间很忙……对了,蓝姨,今天不是干爹的生日吗?你怎么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蓝华看着江白帆,他衣装笔挺,头发梳得很整齐,手里还拿着礼物包,想必是专程赶回来的,心里突然觉得无比悲哀。他知道他所信赖的干爹到底是何面目吗?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很多秘密?“白帆……你要如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出了什么事?”江白帆说:“你好象哭了。”
蓝华想了想,说:“……没什么,白帆,你一定不要瞒着我,如果你还把我当做蓝姨的话,你就讲实话……这么多年来,你们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江白帆不语,掏出烟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蓝华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一定做了很多我和秀凝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陷得多深,做得那些事情到底有没有伤天害理,蓝姨只想劝劝你,收手吧,白帆,你才二十几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年轻人如果走错了路,老天会报应的。唉。我还跟你求证这些干什么呢?我应该早就知道的,早就不要抱着那种幻想,以为他明天就改过自新了,我真的是,太傻了。
听着她的话,江白帆感觉蓝华是知道了什么,便也没有否认,说:“蓝姨,你都知道了?……其实,我们一直在用茶庄掩护着做飞贼……但是我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手里没有人命,拿回来的钱也都用在正道上了。蓝姨,在上海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想出人头地很难很难,那些官商老板,每个人背后都是血债啊,你看,多伦路这么繁华,你能说他们每个人都里的钱都是干净的吗?……我不知道干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自己干完这一次就不做了,我想离开上海。”
蓝华看着江白帆,他面色凝重,不象是在说谎,心里却更加不忍,他说自己手里没有人命,那蒋德馨呢?他有没有杀过人?他不但杀过,而且杀得是自己的老婆,杀完人之后还给人建墓立碑,骗着大家认为他知情知意……“白帆我知道了也没关系,我会原谅你们的。可秀凝呢?秀凝知道了她会怎么样啊?!她一直崇拜着的信任着的爸爸和哥哥,在她心里象英雄一样的人,竟然全都是贼!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江白帆说:“蓝姨,你别难过了。我知道以前是我们错了,我们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再也不干了。干爹他其实也是为了我们,把我们抚养大,让我们过好日子,他把那些钱不都捐给孤儿和难民了吗?我们是正义的,我们做的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真的蓝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