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视线就像隔空打了菲安一巴掌。

　　云琛走了之后，和枫才拉了拉菲安衣袖，小声地说：「菲安，对不起啊。可是你看他那么生气，他一定非常讨厌随便的人。如果他知道是我的话，他会看不起我的！」

　　「我知道，不然你和他出去吃吧，让他久等了不好，我把这里整理一下。」菲安动手去移动桌上的餐盘。

　　和枫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放下心来。

　　「那我出去了，谢谢你的早餐，真的很好吃。」

　　看和枫拿起自己的包包跑出去，门瞬间合上，菲安才无力地跌坐下来，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满桌的食物。空气里还有奶香，精心切块的水果也在盘子里对他绽放清新。

　　菲安捂住脸，发不出声响，只是觉得有滚烫的东西从他的指缝间流出，痒痒的，刺痛着心。

　　第五章

　　「对不起，你好像很生气。」坐在车上，和枫看云琛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还有几分害怕。

　　那张脸一旦板起来，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温和，竟显得这样生人勿近。看来温和的人不代表就没有脾气。

　　「与你无关，我只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

　　「你很不喜欢那样吗？」和枫尝试着问。

　　「我无法接受那样生活的人。」云琛坦白说：「我上次说，我曾经以为自己爱过一个人。」

　　「嗯，你说过。」

　　「他是男人。」

　　「啊？」和枫大吃一惊，脑筋有点跟不上。

　　「我是说，我爱过的那个人，是个男人。」云琛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转头看了和枫一眼。

　　和枫听清楚之后简直是惊喜。他是在说他曾经喜欢过男人，那么他不排斥同性恋啰？他居然喜欢的是男人？

　　「他也那样生活。」云琛陷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他性感迷人，任何人见了都会被他迷住；他也放纵、随便……」云琛顿了顿，脸上的难受无法掩饰，「所以，我们分手了。」

　　「所以你讨厌菲安？」和枫想起云琛昨天对菲安跳舞就不满意，以及刚才保险套的误会，还有他所说的。

　　「我讨厌不自爱的人。」云琛淡淡地说：「所以，你不要那样。」

　　和枫心里一震，不敢看云琛的脸。

　　「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拥有那么美好的外表，不是更应该好好生活吗？多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沉迷于酒精、迷药、性爱……」云琛皱了眉。

　　和枫勉强笑了笑，「你好像是在布道啊，你是牧师吗？」

　　「我不是，我只是厌恶那样的人。」云琛的声音有一些冰冷。

　　「但菲安并不那样，你只看到了他的一部分。他每星期都去孤儿院作社工喔。」和枫觉得菲安太无辜了，自己把保险套推给他，害云琛这样看低他，便忍不住为朋友解释几句。

　　「是吗？」云琛看起来不以为然。

　　和枫觉得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比较好。

　　「对不起，前面有家药局，可以麻烦你停一下车吗？我想要买点药。」

　　「可以。」云琛看了他一眼，「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一些保护嗓子的日常必备药而已。喔，对了，还有菲安的安眠药。」

　　云琛震了一下，「安眠药？」

　　「是啊，菲安有很严重的失眠，医生给他配的。因为是老方子了，有时医院人多他就不想等，所以常拿着处方自己来药局买，不过安眠药不能多买，呵呵，只能多来几次啊。」

　　「有多严重？」

　　「啊？」和枫愣了一下，不明白云琛的意思。

　　「我是问，他失眠有多严重？已经到了没有药不能入睡的地步吗？」

　　「嗯，是啊。我是不知道失眠的可怕啦，不过有时看菲安一整夜坐在沙发上抽烟，也挺吓人。看来睡不着真的很痛苦。」

　　「他还抽烟？」云琛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几分。

　　「你说菲安吗？」和枫看云琛紧皱的眉，想菲安大概真的把云琛所讨厌的事全部都做足了。

　　「喔……可能有时会抽一些吧，」和枫斟酌着说，实在不想朋友在云琛面前全无好印象啊。

　　「你刚才还说他一整夜抽烟。」云琛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严厉。

　　「好吧，他有很严重的烟瘾。」和枫垂了头，只能老实说。

　　云琛心里更加烦躁。车子停在药局的时候，煞车的声音都有些刺耳，看得出和枫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没心情解释。

　　和枫下车去买药后，云琛脑海里全都是菲安的样子。

　　他失眠、抽烟，那么还酗酒吗？这点他不知道，但是酗酒有多可怕，他在大哥身上已经看得够清楚了。

　　菲安从以前就喜欢喝酒，云琛不敢想象如果菲安抽烟再加上酗酒……

　　但他以前从不抽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烟瘾呢？

　　云琛被他完全搅乱了，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心神不宁过。

　　「你是说烧烤派对？」

　　「对啊，云先生邀请我们的。啊，我是说云非。今天去录音室，工作完之后他说的。」

　　「可是，为什么要邀请我？」菲安有点疑惑，他根本不认识云非。

　　「云先生说人多热闹点，而且菲安是我的好朋友啊，一起去吧！」和枫凑到菲安身边，孩子气的撒娇口吻。

　　「可是……」菲安不大想去，应该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去。一想到要在那里见到云琛的尴尬，菲安就已经想藏起来了。「那个云琛也去吗？」他忍不住问。

　　「对啊，云琛会去。自己哥哥的派对，当然要捧捧场啰。」

　　「他这么闲？」菲安很怀疑，为什么云琛现在变得这么有空？怎么说也是继承大公司的人，应该每天有一堆忙不完的事才对。

　　「他现在在休假嘛。他说最近不需要忙公司的事，是他的休假时间。」和枫拍拍菲安的头，「怎么？讨厌看见他？」

　　「……」菲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放心，我知道你们两个彼此看不顺眼，到那天你离他远远的就成了。老实说，有时候我对他布道也很烦恼。」

　　「布道？」

　　「对啊，他就像个牧师那样对我唠叨，说得我原先的生活好像自甘堕落。如果照他那样生活，早晚也变成像你一样的老头子——欸，这点来说，你们还真契合！」和枫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笑起来，「不行不行，如果在他的生活里，你还不能抽烟。菲安，那样会闷死你的。」

　　菲安也被他逗笑了，他都能想象云琛「布道」的模样。

　　这个人，一直是自律而严谨的，遇上自己是个意外吧。

　　「和枫。」菲安忽然叫他。

　　「什么？」

　　「要珍惜啊，机会并不是很多。」

　　和枫愣了一下。

　　「遇上喜欢的人，就要紧紧地抓住。一直游戏玩乐，换不同的男人，这不是你要的吧。」

　　「菲安曾经遇到过吗？」

　　「嗯？」

　　「那样的男人，让你想要安定的男人？」

　　「嗯，遇到过，他的臂膀抱住我的时候，让我有家的感觉。那时候想，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了。」

　　「后来呢？」和枫轻声问，因为菲安的表情看起来好悲伤。

　　「后来？」菲安笑了笑，美丽的脸上有种透明击碎人心的痛苦，「没有了。我为之前自己的生活方式，付出了代价。」

　　周末，云非驾着车，和枫坐在他旁边的位子，菲安坐在后面。

　　一路上，车厢里放着舒缓神经的爵士乐。明朗的星期日清晨，藏起了一切痛苦和污垢，每个人都像新生。

　　菲安打开车窗，其实有抽一支烟的冲动。但他想起了这是在别人的车上。

　　「想抽烟的话就抽吧，我不介意的。」云非爽朗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菲安惊讶地抬头，在后视镜里看到对方含着笑意的眼睛。

　　云非其实是非常俊美的男人，但是他的眼睛，似乎藏了很深的痛苦，那种被掩藏起来的痛苦，菲安总是在不经意间感受到。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一颗受伤的心，某种惺惺相惜的了然感，莫名地存在于两人之间。

　　比如此刻，他对自己说可以抽烟。

　　「谢谢。」菲安不客气地点燃一支烟，夹在手指轻轻吸了一口。烟薰到喉咙的瞬间其实还有呛人的味道，只不过他更喜欢那种烟雾吐出来之后，眼前一切都变得犹如梦幻的感觉，这时候看这个世界，虚幻得有如透明。

　　因为这种原因而喜欢抽烟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烟雾后的世界是不是异常美丽？」云非微微一笑。

　　菲安又讶异地抬了抬眼。

　　车子已驶到别墅，到了草坪上，都没看到什么别的人。

　　草坪临着湖，非常静谧舒适的环境。

　　「云先生，你不是说这是有很多朋友的Party吗？」和枫环顾四周，哪有很多人？除了正向他们走来的云琛。

　　「没有了，都被我赶走了。忽然很烦，不想看到讨厌的人，只留下我觉得顺眼的。」云非不在意地笑了笑。

　　菲安想这人还真是性情中人，这样轻描淡写，只怕其实得罪了很多人。

　　他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又点了一支烟，对着湖边，袅袅地抽起来。

　　云琛走近的时候，正碰上菲安这副吞云吐雾的闲适模样。

　　抽烟的菲安，让他有种陌生得几乎不认识的感觉。

　　「烤肉的话，佣人会帮忙烤，当然如果自己有兴致动手，我也不反对。」云非摆摆手，在菲安身边坐下，也很闲适地跷起了二郎腿。

　　一时间，两个人宛如主人的摸样，倒令云琛和和枫愣了愣。

　　「我们去烤肉吧！」和枫笑着对云琛说。

　　「嗯，好啊。」云琛的视线匆忙从菲安身上收起，接受了和枫的提议。

　　「那首歌是你写的吧。」云非转头看菲安。

　　菲安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和枫的歌。那小子唱得不错，但我觉得他的经历应该写不出这样的歌词，所以问他。没想到他很老实地回答了，说是无意间看到你的日记。」

　　菲安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他没想到和枫把自己的日记写成了歌。

　　「不介意我唱给你听听吗？」云非笑看着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吉他。

　　菲安有一点不安了，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歌，也害怕会泄露自己的心事。

　　「别担心，只是很好听的歌而已。」云非像看出了他的不安，微笑着安抚。

　　吉他干净清澈的音符响起来，菲安的视线落到云非身上，看他漂亮的手拨弄着琴弦。

　　我不知道这是你走后的第几天

　　我还是无法入睡

　　记忆里你的样子，你的眉眼

　　生动美好的笑容

　　所有一切都像烙了印

　　你爱我吗？

　　你说不爱了

　　如果你不爱我

　　那么请让我解除对你的记忆

　　不要再如此思念你

　　如果你不爱我

　　那么请别在每个黑夜

　　占据了我脑海的全部

　　如果你不爱我

　　那么我还是爱你

　　我爱你

　　一直爱你

　　因为你是我

　　愿意一辈子去等待的人

　　即使你永远也不会回来

　　低沉的男声，沙哑中带着性感，充满感情地唱着，触动了菲安的心，整颗心都随那歌声在颤抖，灼热的感觉又袭上眼眶，他想自己要露馅了。

　　菲安下意识想去遮住眼睛，但是，视线却看到对面那唱着歌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云……」

　　「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你的歌词……让我想到了……我……无法控制……」云非哑了声音，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菲安轻轻地拥住他。这男人因思念一个人而变得如此脆弱……

　　「菲安，你也在等一个人吗？」云非在他怀里，哑着声音问。

　　菲安心中酸涩，抬头却正对上云琛的眼。

　　云琛站在那里，看着他拥抱他的大哥。

　　眼神里有一丝疼痛，还来不及隐藏。

　　湖边的夜晚烤肉聚会。

　　大口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喝着啤酒，真是人生的快事。

　　菲安喝着杯中的清水，看和枫有趣的表演。忽然，一杯啤酒递到了他面前。

　　「喝一杯。」云琛深漆的眼，凝视着他。

　　菲安怔愕了一下，看着那酒杯。「不……对不起，我不想喝。」

　　「喝了它！」云琛没理他，又将酒杯递近了些，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菲安有些惊恐。自从那件事后，他无法再喝酒，对酒精有说不出的恐惧。

　　云琛把酒杯递到了他嘴边，笑容里有一点讽刺。「过去不是很能喝的吗？」

　　菲安觉得再不喝，云琛都会压着自己把它喝完，那种气势让菲安痛苦，他只能被动地接过，闭了眼狠狠往下灌。

　　酒灌入咽喉，即使只是很淡的啤酒，也令他有呕吐的冲动。

　　全部灌下去之后，呕吐的感觉泛滥起来，菲安再也忍不住，跑到湖边就开始吐起来。

　　干涩的喉咙伴随着苦味，眼睛也湿起来。

　　「怎么了？」和枫慌张地跑过来，就看到对着空酒杯发呆的云琛。

　　「我让他喝酒。」云琛喃喃地说。

　　「你让菲安喝了酒？」和枫慌了一下，「菲安对酒精过敏，不能喝的啊！」

　　他急急地想去找菲安，却被云非按住。

　　「别担心，我去看看他。」

　　菲安吐了很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泪水和口水混在一起，真是有够狼狈。

　　一条手帕递了过来。

　　「好些了吗？」云非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定的包容。

　　「嗯。」菲安用手帕遮住脸，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是不是觉得酒是很可怕的东西？」云非在他身边坐下。

　　黑暗里夜风吹过，带着野草的香气。

　　「嗯。」菲安点了点头，一颗心还在痛苦里沉浮。酒会让他想起可怕的事情，那个夜晚，那些混乱，和离自己而去的云琛。

　　「我酗酒过。」云非的视线看着茫茫的湖面，星星缀在夜空，闪着光，「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酒的滋味和它的可怕。知道什么是酗酒吗？」云非的声音淡淡的，「它使人恶劣，使人暴躁，失去理智，甚至变态。」

　　菲安被他话语里的痛苦震动了，转头看他。

　　云非俊美的脸孔也是迷离。

　　「曾经有一个人很爱我，在我酗酒在我落魄的时候，他都没有放弃我，但是，我伤害了他，重重地伤害了他……

　　「我喜欢唱歌，他就说我是唱歌最好听的人；父母将我赶出家门，不给我钱，割断我一切生路，只有他，还愿意留在一无是处的我身边，照顾我，安慰我……我喝醉了完全没有理智，暴躁易怒，不只一次打他骂他，他被我打得浑身是伤，即使那样他也没有离开我，依然鼓励我戒酒，鼓励我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我想他……我想他……」云非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抱着手臂痛哭起来，完全崩溃的模样。

　　菲安看着男人蜷缩的姿态。虽然他此刻很需要拥抱，但他渴望的那个怀抱不是任何人，而是他爱着的人，所以，菲安将手帕交还给他，站起身，留这男人独自在那里缅怀他失去的感情。

　　在半坡上，遇到站在那里的云琛。他走到菲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