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楚祁在王府‘生病’期间我也是每天早去街上打热粥和包子和他一起吃 ，热腾腾的食物吃下肚人的心情果真会大好。

　　楚祁今日白色王袍，上绣五龙，清雅贵气，他与我同坐一辆马车，说道“ 父皇近日染了风寒，在未央殿修养，四弟不必紧张”

　　我一愣，摸摸自己的脸“ 紧张到不至于，只是有点……兴奋” 因为不止一次听见楚祁和楚涟说到我和庆皇面貌的相似。

　　“那就好 ”楚祁安心的对我一笑，手自然的搭在我的右手上，我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欲望，尴尬的把头转向窗外方向，假装欣赏窗外风景。

　　感觉到我的僵硬，楚祁拿开他的手，说“ 四弟，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

　　在皇宫门口下车， 楚祁在没有侍卫带领下直接带我到了未央宫， 殿里点着檀香，布置得庄重典雅。

　　龙床上的人半躺着，靠着枕头，手里卷着一本书看着。

　　太监低着头静静站在一旁。

　　那人穿着黑色睡袍，凝重的黑，用金丝锈的九龙盘踞在衣袍之上， 原本该是张扬浮华的衣服现在却给人一种宁静庄重的感觉。

　　黑色的衣，白色的发。

　　散落在身后的发竟全是白发，听见声响，他抬头，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而过。

　　他的眼像深秋的颜色， 霎那，我以为见到二十年后的自己。

　　与老爹给我的感觉全然不同的震撼，当我看见他时那掩藏在皮肉之下的血几乎在吼叫起来，这是我的父亲，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以前的世界里我的亲生父亲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血肉亲情，竟是如此刻骨。

　　“ 孩子，过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也与我有七分相似 。

　　楚祁站在一旁，我一步步走过去，看着眼前这个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父亲 ”

　　他听见我唤他父亲，巍巍伸出手抱住我，声音有些嘶哑“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轩儿……”

　　第二日，他带我上朝，满朝哗然。

　　但却没有人对我的身分提出异议，估计是一早父亲就通知好的缘故， 百官一味的说着天佑我朝保佑了四殿下回庆， 定是皇上福泽深厚之类的话。 但五皇子楚朦对我毫不加掩饰的恨意还是让我吃了惊，那少年站在百官之首，俊美的脸上是眼下无尘的冷淡和骄纵，而楚祁站在另一侧， 谦谦君子的笑容，一身深紫色王服站在匍匐的臣子间，如同孤峰树于平原。

　　比起楚祁，这位弟弟实在是有欠风度。

　　按我的年龄本不能住在皇宫里，但父亲说骨肉团圆这种规矩不理也罢于是我便住长松殿，据说是我出生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宫变母亲带我逃离。

　　父亲不过四十多的年纪，却头发全白，我想到自己的灰发，心叹这基因真是很玄妙的东西啊……想必这个家族的男子发质如此脆弱。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便在朝廷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冷淡而威严，给人深不可测之感。但与我相处时他平和的就像平常百姓家的父亲，白雪皑皑的天地间， 他一身黑色龙袍望向天空时的眼睛是纯粹的黑，墨般的颜色，一眼望进去深而且幽，没有尽头。

　　“轩儿，快过来”他对我笑得很柔，我想，大概很多年后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吧。

　　雪地上留下我与父亲两人的脚印，深深浅浅的交错，他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好像只有手掌大的感觉，一晃啊，就那么大了”

　　没问过他母亲的任何事，不是不想知道那个传说一般美丽而坚强的女人，只怕说起来会勾起他的伤感。

　　他继续说着往事，整个人沉醉在回忆中，落下的白发在他脸上勾勒出浅浅阴影。

　　五十 父亲( 下)

　　雪地上留下我与父亲两人的脚印，深深浅浅的交错，他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好像只有手掌大的感觉，一晃啊，就那么大了”

　　没问过他母亲的任何事，不是不想知道那个传说一般美丽而坚强的女人，只怕说起来会勾起他的伤感。

　　他继续说着往事，整个人沉醉在回忆中，落下的白发在他脸上勾勒出浅浅阴影。

　　“我初次看见那人时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那时年纪比你还要小些” 他缓缓说，伸手折断了一条积满雪的小树枝，嘎擦一声雪便落下沾到他身上。

　　“轩儿，你与离王的事朕也知道些 ”

　　我想他岂止是知道些，全部他都了染于心了吧，我呵了口气“ 是发生了些事，不过都过去了”

　　“以前各藩国世子都要过来住三年和皇子们一起读书 ” 父亲咳了几声，往宫殿方向走去“ 六国世子中他年纪偏小，不过十三岁，却已神光内敛将一身本事风采收的干干净净，偏偏又不引起他人怀疑” 父亲笑了笑，言语中对的楚涟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 其他孩子啊，有的又太锋芒毕露，有的呢又实在是才智不行 ”

　　“ 也只有你三哥能和他相比啊” 父亲看着我，眼里流光一现， 他握住我的手，用我听得到的声音说“ 孩子，对不起 ”

　　没什么对不起的，父亲“ 我没后悔回来，父亲 ”

　　庆帝对待儿女一向严格，但对着这个与自己如此神似的儿子总是心存怜意，在他面前，自己能感觉到身为普通为人父母的感觉，温馨而平淡。

　　“ 如果我不回来，我的命可能更危险 ” 皇后所出的太子，这个身分已经逼得我不选这条路“ 父亲你……还是偏向三哥吧？”

　　我不是生长于朝廷间，他对于我的问题并不是很敏感，反问“ 轩儿你看呢？”

　　“ 三哥的确比五弟强” 虽然有点武断，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就可看出楚朦无论才智心胸还是气度都远不及楚祁。

　　“ 连你都看出来，朕又怎会不知……”只是楚祁的母亲是外族送来的舞女，且不论出生低下，就是那不纯正的皇族血液就直接否决了楚祁的未来， 朝中守旧派大臣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楚朦母亲家族势力庞大，舅舅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今朝中分为三派，支持两皇子的人，以及中立派。

　　“轩儿，你会如何选择 ？” 父亲的眼炯炯有神，看着我。

　　“ 父亲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笑， 抖落身上的雪 “无论是谁，我都希望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事……就算我不自量力吧，父亲”

　　如果说上天要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不是只为让我受情伤而已，我可以尽我一份力帮到这个世界，就怕只有一份一毫只能帮到一点人，我蒋少夕也甘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通济天下，我的存在必有我意义所在，就算我才智治国不及楚涟楚祁，但我有我的高度，何必妄自菲薄？ 不过受过点苦就要一辈子数伤疤度日？还是立个贞节牌坊来吊念失去的感情？

　　如不遍历异境，则将不见已相！

　　装疯卖傻一年， 有些事我还是想透了。

　　所以父亲，我不怪你利用我稳定局势，蒋少夕就是蒋少夕，不会因为在泥潭里就变一个人，经历了不少事之后，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

　　五十一 堕马

　　岁末，年关将至。

　　宫里的人忙着准备，我忙着躲人。

　　每天以各种借口来探望的大臣络绎不绝，我能推就推有些推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上，我不擅长这些，自己心知肚明。

　　最爱做的事便是看书，皇宫里珍藏的书不计其数虽然看古书颇为吃力，一段时间下来自我感觉古文水平突飞猛进。 来照顾我的太监春晖是我从楚朦手上救下的，这个小太监性格太直得罪了楚朦身边的侍卫，被教训的满身是伤，楚朦一向护短自然不把一个太监的命放在眼里，刚好那日我和楚祁散步遇到，我向楚朦讨了个人情把春晖要了回来。

　　春晖脾气硬，不懂圆滑但直爽热情是个好孩子。

　　捧着一堆锦缎，春晖对看书看得入迷的我说“ 殿下啊，皇上给您送的料子呢，您喜欢什么款式奴才叫人来帮您量尺寸”

　　“嗯……随便吧” 衣服这种东西能穿就好。

　　春晖却急了，“ 您老是这样，到时候您被别人耻笑怎么办 ” 宫里的人谁不注重这些，主子就是太懒散了，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急死人了。

　　“ 好好好，你别急啊”我看春晖清秀的小脸皱在一起，赶忙说“ 你看我对这些又不了解怎么知道什么款式好对不对？要不……三哥穿的衣服款式都不错嘛，就按这个标准就好啦”

　　春晖喜笑颜开，但又皱眉“ 但是三殿下1身材比殿下高穿那种款比较好看，主子太瘦穿那种会不适合”

　　“……”我就说，这孩子说话实在太直了。

　　“过年自然会长胖嘛”

　　“那奴才马上叫人来量”

　　“等等，料子别用光了，给我留点 ” 顺便给自己做件睡衣，古代的睡衣真的用起来很不方便 “ 小晖，你衣服够不够？”

　　“够啦，宫里都会发成衣呢” 春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被主子救了，没有架子，从不会打骂下人的主子这宫里可没有呢，其他人都说他跟了个不得势的主子，但他还是心甘情愿陪着主子。

　　门口侍卫进来通报“ 四殿下，五殿下来了”

　　楚朦？暗叹一声，他来找我准没什么好事。

　　长松殿里下午光线甚好，可惜读书的时间被打断了，我在门口迎接“ 五弟，好久不见”

　　楚朦瞪了眼跪在一旁的春晖，道“ 没规矩的奴才 ”他又瞟了我一眼“ 只有四哥才肯要啊”

　　我见春晖咬着嘴，心里不忍“ 小晖，去奉茶”

　　楚朦打量着长松殿，说“ 这里怎么那么简陋？” 好歹是个皇子，怎么殿里那么寒酸。

　　“就一个人住还要多豪华？那个……五弟来有事吗？”楚朦比我小两岁，不过十七岁 。

　　“没事就不能来啊？我可听说三哥时常来呢 ”他哼了声，显然对楚祁很不满意“ 不过今天还真有事， 过两天就是狩猎的日子，你准备一下”

　　狩猎？我苦笑“ 这个……我不会”

　　楚朦眼睛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会？庆国男儿谁不会打猎？”

　　我可不是什么庆国男儿虽然我也很羡慕骑马射箭弯腰射大雕的风采“ 骑马我会，如果去那里——”

　　楚朦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我的话“ 去猎场只是骑马你别让人看我们皇家笑话，反正那天你一定要去 ”

　　我看你是存心看我笑话吧，我思索一下，笑容可掬的说“ 五弟的骑术一定很厉害吧”

　　小孩子赞不得，楚朦一听我这样说眉毛一扬“ 我的骑术可比三哥好多了”

　　“既然如此就麻烦五弟啦”继续笑眯眯，我说“ 咱们兄弟一场五弟肯定不忍为兄出丑吧，那这几天就拜托五弟辅导一下我，相信父皇一定很开心我们兄弟有机会好好相处 ” 我特意强调‘父皇’两字。

　　楚朦一愣，我马上露出心痛的样子“难道……五弟不肯陪四哥？四哥以前没机会和你好好相处，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楚朦赶忙说“我教你就是，你可别去父皇那里乱说”

　　乱说到不会，不过打猎出丑就要拉上小弟你了“ 谢谢小弟了”

　　“谁……谁是你小弟！哼！”楚朦转身就走，看见前来奉茶的春晖，恶狠狠说“ 慢死了！怎么作奴才的！”

　　我看见春晖轻轻的撇了撇嘴，唉……送走了楚朦殿里才安静下来，我继续坐在窗边的椅上看刚才未完的书。

　　屋外冰雪一片，银装素裹，这种天气应该吃火锅而不是打猎啊。

　　“笨死了！怎么拉弓都不会！我不教了！你来教！”楚朦愤怒的指了指旁边的侍卫“ 你来教！”

　　我手里拿着据说已经改良过的弓箭，好声安慰“小弟，别气了，气出病了就不好了”你看小脸都气红了。

　　“你好意思说！力气那么小又不是女人这个力道根本射不中猎物！”他对我吼，我也很无奈啊，这种事急不得不可能一口吃出个胖子嘛。

　　“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找美人了你这个笨蛋我不教了！”他把手里的箭扔在地上，气呼呼。

　　我依旧在马上，悠悠然，忽然觉得楚朦生气地样子挺可爱，脸气得红扑扑的，有点像以前小微被我戏弄后脸红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冬日的阳光太刺眼，我有一霎那的闪神，这是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不安起来， 竟疾步奔跑起来，由于失神没抓紧马缰被马甩了下地。

　　果然是良驹，甩得很有力。

　　因为我听见自己骨头咔嚓一声，好像碎了。

　　唉……我就说这种天气搞什么打猎嘛，大家围在一起吃火锅多和平， 旁边的人有的人尖叫起来，有的侍卫去制止发疯的马，而楚朦愣愣的站在那儿，旁边是他原先扔在一边的弓箭。

　　“小弟……别愣着啊，喧太医”好心提醒，这孩子根本斗不过楚祁，我猜被人栽赃了都不知道。

　　刚才的马疯的太不是时候了，皇宫里的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过，如果不是受什么巨大刺激是不会如此的。

　　“你……你怎么没晕？”他蹲在我旁边，脸色有点白。

　　“ 因为比这更痛的都试过啊 ”我冲他笑了笑， 可惜痛的冷吸一口气。

　　五十二 前途

　　御医来了不久，父亲和楚祁也赶了过来。

　　老御医仔仔细细的把握检查一遍交待好药和各种琐碎的注意事项，锁着眉“ 四殿下以前得过重伤， 以后当真要注意，就算对别人是轻伤对您来说也会变成是致命伤”我点头，“ 我会小心，谢谢”父亲坐在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这种温情的动作让我很安心“ 好好调养，这件事朕会查清楚”楚朦站在一旁，满脸阴郁。

　　父亲让所有人退下，他看着我说“ 轩儿，你连身体都像我” 深邃的眼睛像没有底的潭水， 泛着一闪而过的悲凉，那种悲凉是帝王才有的孤胆，因为站的太高，所以孤单。

　　“ 朕的身体挨不过明年了，轩儿” 他说的很平静，没有丝毫惧意“ 这种事朕心里还是有谱”我沉默，他的身体的却是在慢慢凋谢的状态了，他总在咳嗽，咳出的血常常将丝巾染透，没有将病透露出去，只有少数御医和心腹大臣知道这件事。

　　“ 父亲正当壮年，不会有事的 ”我握住他的手。

　　他笑“ 你就别安慰朕了，轩儿，父亲有件事想拜托你”能让一国之君拜托的事让我头皮发麻，“父亲请讲”“朕百年之后，你继承大统吧”“……” 我愣住，回神后第一次发觉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能这样……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