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原先以为不会回答的人安静地道,“不过跟着这七个小妖走的话,就肯定能见到大魔怪。”
“七个小妖?”路祁天不由得望向前面的七个村民。
“是的,他们的灵魂早被吃了,现在附身在他们身上的不过是些没什麽妖力的小妖。要不然他们怎麽会这麽听我的话。我太虚观再怎麽厉害,也只能控制妖魔而已,可没有那种操作人心的无上法力。”宋止行平静的声音里透着些清冷。
他的话让路祁天再一次心沈至谷底:“宋掌门,那这七个人身上的妖魔消失後,他们真的就……”
“身上没有灵魂那就不过是具尸体,他们已经死了,谁也救不回来了。”
“那找回他们的灵魂再附身回去不就行了吗?”
“你没听见我刚才的话吗?”宋止行扫他一眼,“你见过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完整的吐出来吗?而且灵魂被魔妖吃可是马上就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了,怎麽找,就算是大罗天仙也没办法。”
路祁天被驳得无言,明明知道这是事实,但一思及二柱子方才的模样,就不忍接受这个现实。据说二柱子的爹早年就病逝了,现在娘也死了,这下他不就成孤儿了吗?
还有其他被附魔的村民,他们的家人又怎麽办?
一声低吼伴随而一道狂风迎面而来,深思中的路祁天惊醒,看一眼宋止行,他双眼凛冽地直视前方,原来安静走在前头的那七个人也停下来一动不动了。
“你开守护阵,把那七个人围起来!”宋止行一声令下,路祁天立刻运气打开守护阵法,但见宋止行一人立於阵外,立刻喝道:“你快进来!”
风越来越烈,但浓雾却诡异地没有散开丝毫,反而更浓了,看着就要沈没於浓雾中的清瘦身影,路祁天担心地想过去拉住他。
宋止行头也不回地道:“我进去还抓什麽妖呀,你乖乖在阵里呆着就行,若那七个小妖有什麽不对,你立刻把他们制住,一定要照办,否则我们两个就都回不去了。”
路祁天看了看身边七个静静站立的人,朝宋止行的背影点头应了声:“嗯。”
路祁天在阵里,看到大风把宋止行的头发吹乱,把他的衣服吹得飞扬而起,但他的脚就像沾在地上一样,动也不动,视线一直望着前方,他的前面,一团巨大的黑影渐渐凝聚,渐渐形成一个人脸,渐渐压向宋止行。
在阵里的路祁天跟外面的宋止行就像呆在两个世界,他开起的守护阵挡住了风,对於外面的激烈阵里完全没有影响,在这一刻异样的宁静里,路祁天发现在阵外接受狂风乱吹的宋止行也是那麽的平静。仿佛看不见眼前越来越接近的黑影,仿佛他只是惬意地在林里吹风赏春,而且还心满意足地解开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小酒……
路祁天瞪大眼,没错,不远处的宋止行的确很随意地拿起葫芦喝了起来!
路祁天额头的青筋又跳出来了,他没想到在眼前这种他都觉得心惊的场面下,眼前这人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就在路祁天忍不住想冲出去给这人一拳的时候,宋止行面前那压近的黑影突然扑了下来,张开大嘴眼看就要把他吞之入腹,千钧一发的时刻,宋止行喷出嘴里的液体,那团黑影沾上这些就像被什麽侵蚀般速度化开,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只是,大风还在持续,原先不时传来的低吼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激昂。
宋止行擦拭嘴边的水渍,清冽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突然间呢喃了一句:“糟糕了,居然是这麽凶狠的一个魔怪。”
他的声音不大,但路祁天的听力比常人灵敏,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话,还未有什麽反应,宋止行的身体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撞到了一棵大树身上。
“宋掌门!”路祁天心一沈,刚想卸下阵形去帮忙他,宋止行的声音却突然传来,“你就待在原地不要动,要不然我们都得死!”
撞到树上的宋止行挣扎着站了起来,轻咳几声後,嘴角溢出血丝,他蹒跚地迎风走去,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凛冽。
担忧他的路祁天听到他在不停地呢喃,他在说:“啧,果然久不动了身手都迟钝了,不过你再怎麽凶狠也好,可不是我的对手呢,呵……”
路祁天看到他用嘴角的血把手染红,还犹嫌不够把手指头咬破,似乎被血腥味吸引,狂乱的风突然间止息了,然而四周却突然压抑起来,好像有什麽在接近,巨大的,恶臭的,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路祁天在找,但他什麽也看不到,四周太黑了,他只能看见宋止行的一举一动,只能看见额上被贴着符纸的人安静地模样。
宋止行站在前方,慢慢举起被自己的血液染红的右手,路祁天发现他的身体在隐隐发光,月白色的光芒,渐渐笼罩他的身体,一直在接近的物体察觉到了什麽,停下了脚步,伺机着,窥探着。宋止行手上的血顺着手腕滴到地上,他的每一滴血液就像有生命一样,一旦脱离他的身体就开始发光,也是月白色的光芒,一片一片,逐渐耀眼,被白色的光芒覆盖的人嘴角轻轻抿起,在光芒中,他原本青白的脸色像抹了层甜蜜的花粉,粉粉的诱人,路祁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他在光芒中悬空,看他眉角间轻快的神色,看他舞手染血的手,看他像只随风起舞的树叶在跳动,看他轻启嘴唇在吟唱:“来自昆仑仙山,来自众神庇佑,来自浩瀚无尽的穹宇,尔等奉主西王母受命云华尊。今以血之呼唤,附吾徒之辈法力,助吾等一臂之力,出来吧,白虎!”
随着一声振耳发聩的虎啸声,一个巨大的白虎腾空出现,它就像一道奔腾的祥云斩破黑暗的浓雾,它昂首咆哮一声朝前方扑过去。
好不容易止息的狂风又吹了起来,这次伴着腥臭味的低吼声不再时断时续,像是被什麽扣住了喉咙,凄厉且痛苦,地面在震动,原本静静站立的那七个人被震得东倒西歪,路祁天只是看一眼,看他们没什麽异样又把注意力投注在宋止行身上,他站在地面上,身上的光已经消失了,手上的血还在滴个不停,但他却无事人一样看着前方,前面不远处,巨大的白色影子正在与一团黑影死死纠缠,虎啸声和嘶哑的低鸣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心惊胆颤。
宋止行就这麽站着,这麽安静,安静得仿佛只是林子里的一草一木,他现在依然没有什麽存在感,青灰色的衣袍在随风舞动,完全不似主人的平静。路祁天不知道着了什麽魔,即使四处潜伏着危机,目光里就只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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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12
突然,路祁天眼前的人朝他转过身来,大声喊:“小心!”
路祁天心一沈,迅速抽刀往身後一挡,当地一声,一个身影被逼退数步,待他定睛一看,竟是原先那些额上被贴了符纸的村民!他们头上的符纸正在燃烧,烧尽之後出现的双眼泛着常人不可能有的绿光,在黑夜里,如灵火般令人胆颤。
他们绿荧荧的眼睛在瞪着他,咧着嘴,手状如爪指甲如尖锋,在其中一人被逼退的时候他们扑上来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後又扑了上来。路祁天一个人对付他们这些空有蛮力的村民没有问题,问题是路祁天只守不攻,在足以抓破人身体的爪掌扫向他时,他只是用刀背去挡,不敢伤他们分毫。
路祁天明白,他们已经被妖魔控制,他们本人早就死了,可是他仍然下不了手。
“你傻啊,你这样他们是不会停手的!”一旁的宋止行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骂道,“把他们的手脚都砍断,否则你没办法阻止他们!”
路祁天长刀一挥,把逼上来的一个村民扫到一边後,趁空转身深深地看了宋止行一眼,一个身影疾速攻来,他仍然只是防没有进行攻击。
他这一眼让宋止行想直接掐死他,他早就知道天机门派是所谓的君子侠士,仁爱之心和冰心堂并驾齐驱没人敢比,但他没料到都到这步田地了,明明眼前的不过是被妖魔控制的死尸,他们仍然坚持不动手。
宋止行很头疼,没错,他喝醉了头都不会疼,但他讨厌和人交往,因为这比什麽都让人头疼,现在的路祁天更让他头疼地抓狂。
“你说过会听我的吩咐的,我让你立刻把他们的手脚砍断!再过半个时辰,如果你不能制止他们的话,他们的法力就会增加,到时,就算是整个天机营的人在场也没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了!”
“你那些符纸呢?”路祁天终於说话了。
“如果有用我早用了,这里是妖魔的地盘,连在你的守护阵里都能把符纸毁掉,现在还有什麽办法!”
“那就用绳子……”
“好啊,你去找啊,去找绳子啊!”
路祁天真的想去找,可一停下来却发现这里是荒郊野岭哪来的绳子?
早被他气得跳脚的宋止行又吼道:“就算你真找来了,到时候他们法力大增,就算是一百根绳子他们都能轻易弄断!”
路祁天愣了一下,一个不慎被指甲划到了胸口,这点痛他没放在心上,但看着眼前七个眼睛泛着绿光又迅速朝他扑上来的村民,他的动作变迟钝了。他在挣扎,挣扎着是不是该听宋止行的,但这七名村民中,有一个还是二柱子的娘,她站在不远处,咧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没有一分人性,但他知道,二柱子天天哭盼着他娘恢复原状……
“唔!”一个人冲了上来,路祁天被强大的冲力撞倒在地上,刀也倒向一边,一直站在旁边的宋止行终於忍不住冲了过来拿起他的刀,为他挡下了又迎上来的致命的一击。
“废物!”
正挣扎着起来的路祁天听到谁恨恨地一句,抬起头来,他只看到宋止行清瘦的身影,紧接着,又传来一句,“还以为你能有点用,看来是我错了,你只会惹麻烦!”
这是第一次,从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他被骂作废物,就算是孤儿时受尽世人嘲冷的目光和言语,也不过是下贱卑微之类的话。废物,他算是吗?师父收留他之後,他珍惜这一切,为得到师父的赞赏同门师兄弟的认同,所作所为皆是尽心尽力,师父虽然极少称赞他,但也总会鼓励,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令其他师兄弟敬佩羡慕,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麽骂,真的是吗?他不过是……
“宋掌门,不要!”
专为路祁天打造的刀极重,但宋止行却自若地挥舞着它,举着这把玄龙大刀眼看就要砍下逼近而来的村民的手臂,路祁天扯住了他。
“你!”被他突然拦住,差点连宋止行也被打到,气得他瞪大双眼恨恨地看他一眼,“你想我们都死吗?”
路祁天摇头:“祁天死无所谓,但不能让宋掌门受连累。”
“木头脑子!”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路祁天不肯死心地看着他,宋止行想也不想就道:“没了!”
“一定有的。”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什麽,路祁天喃喃地道,但望向宋止行的双眼却无比坚定,那双眼睛里澄清而赤诚的光芒令人不能忽视。
在极短的时间里,宋止行也在瞪着他,他们在较量,到底谁输谁赢,宋止行用刀背砍向其中的一人回答了他。
“你总有一天因为你的仁慈而被害死!”
宋止行背对他面向眼泛绿光的七人,咬牙道。话一说完,他用刀划开左手手心,当血液冒出来的同时,挥向这七个被附魔的村民。
他们被宋止行的血液沾上後,终於停止了攻击,如同沾到了毒物般,痛苦的在地上呻吟。
“这……”路祁天讷讷地看着这一幕。
“太虚观弟子有神仙的血统,他们的血液就是最好的除魔器物。”
宋止行说着,把手上的血抹到路祁天的玄龙大刀上,当他的血染抹到刀上後,玄龙刀就开始发光,不是白光,而是如水一般透明纯净般的光,在这奇异的光芒照耀下,宋止行的脸色更加苍白,黔黑的双眼是不透光的深潭,没有一点光彩,他举着这把染着他自己血液的刀来到这七个村民前面,猛地刺入其中一人的胸口上,紧随着这个呻吟的人发出刺耳的长啸声後,一道惨绿的光芒迅速自头顶窜出消失,没过多久,他就如死了般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当宋止行把刀抽出来後,这人的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七个人,宋止行都做了同样的事,最後的一个人也躺在地上不动时,他像被抽空了力气,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刀抽出来,然後刀因为握不住失重掉在草地上。
“宋掌门!”
路祁天在宋止行倒在地上的时候扑过去扶住了他,并迅速用内力开启守护阵把四周刮起的风挡在外面,给疲惫的人一个温暖的空间。
看着他焦急的脸,宋止行虚弱地扯嘴一笑,道:“留下全尸,这总算是行了吧。”
看他这样,路祁天莫名的觉得胸口发酸,忍不住移开视线却看到他仍在流血的左手,赶紧扯下身上的衣服撕成条为他包扎。宋止行的双手都是血,只是右手的伤口比较浅,左手的却很深,几乎见骨,路祁天为他包扎的时候,手有些发抖,他清楚自己的刀有多锋利,就算轻轻的划也能伤至筋骨。
“这个妖魔是地精幻化而成的,这林子里的万物皆被它控制了,亥时是它法力最强的时刻,在这个时辰里谁也奈何不了它,不过只要在这个时辰前击败它便没事了。白虎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它一定能把这地精吃干净的,不过要花点时间。”
宋止行有气无力地躺在路祁天的怀里说道。
路祁天知道他是在跟他解释,於是只是默默地听,并在他说完时应一声。他顺着宋止行的视线望着远处仍然与黑影纠缠在一块的白色影子,知道这就是宋止行口中的白虎。
不过宋止行也没说多少便停了,静默了片刻,他道:“我累了。”
“那你休息一下……”
“我要喝酒。”
本想让他休息的路祁天无奈,去解他早系回腰上的葫芦给他递去,没曾想他却白了他一眼:“谁告诉你这是酒了,里面可是净水,虽然除魔时用得上,但实质上不过是有苦味的水而已!”
“哦。”路祁天乖乖地又给他系了回去。难怪见他再怎麽宝贝也只在方才除魔时喝过一口,还以为是很宝贵的酒,没想到却不是。
“酒!”宋止行瞪他。
路祁天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不远处还有七个村民的尸体,低头道:“没酒。”
“我要酒!”没想到宋止行却不依不饶。
看到又恢复成酒鬼模样的宋止行,路祁天习惯性地叹了口气:“没酒。你累了吧,要不先休息一下,等回去了,你想喝什麽酒都随你。”
宋止行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哼,等出去了我一定不会跟你客气,害我这麽累,我要收双倍的钱,哼,我再不要见你了,你这榆木脑袋,什麽仁义道德,全是假的一点用都没,还没酒好喝,我要喝酒,酒……”
听他越来越小声,最後连声都没了,路祁天低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籍着昏黄的光芒,他安静地凝视宋止行苍白清瘦的脸,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连四周的撕咬声何时停止都不知道,直至传来沈重的脚步声,他才惊醒,抬头去看,他看到了一头泛着白色光芒的巨大白虎朝他们缓缓而来,白虎的眼睛在凝视他,像在审视他和怀中的人是什麽关系,像在确认他是不是安全的,最後,它确认他不是敌人,没有任何攻击地进入了路祁天的守护阵里,在他们旁边绕着走几圈後,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