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羊

　　（一）

　　这是一座广大的、人烟稀少的山林。浓密的绿荫和鸟叫，还有清新空气、干净透明的小河，是个彷若天堂一般的地方。

　　在这里，没有外来天敌恣意侵略，也没有因为利益带来的损毁，万物在这里历经死亡与新生，所有生物环环相扣，形成一股最原始却平和的世界。

　　其中，除却万物之王的狮子、睿智的猫头鹰长老，还有以和平为主轴的兔子王国外，其他族群也分布在各个地区。为了不让动物本能毁坏森林和平，大部份有利害关系的族群也是分的较开来的。与猫族是天敌的鼠、与黄鼠狼是天敌的雉鸡，还有其他等等在食物链里属于弱势的族群，当然这也包括了羊和温驯的鹿了。

　　看着这些不同长像、不同特征的族群互不侵犯却也相处融洽的模样，日子也继续这样平静的接续下去。

　　一天，在位于平和地区（注）最边界的一处空地之中，那里建了一幢屋子，深褐色的茅草小屋在清晨之中安静的伫立，直到渐渐的日升至中央，它都一直沉睡着，毫无动静的就像是没有人气一般。

　　几对经过草屋的动物情侣经过了，也只是对着它望了几眼，相视而笑便缓缓走远，一点也没有上前应门聊天的打算，或者说，他们也知道里头住着的动物的反应才对。

　　终于，直到午后斜阳把草屋身后的影子长长地拉到了一旁之后，那扇紧闭房门才稍稍有了动静。

　　门板打开时，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羊角、薄薄的白耳朵也灵敏地动了动，很明显是一只羊。他的名字是风，一只特立独行的怪小羊，独居在此座森林中的一角，也是平和地区里出了名的人物——怪到出名的人物。

　　慵懒的靠在门板上伸着双臂，风满脸睡饱般地满足神情，鼻间用力嗅着森林里特有的清新空气，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然后才缓慢的、以常人不能理解的速度走出门口。大约过了半小时之后，他才抵达了目的地——一座只离自己家园不过几公尺的菜园。

　　蹲下身，风看着因为长久没有施肥和灌溉的菜园里，只有两小支营养不良的菜叶，菜园之中还有一根深黑色固体状的物体躺在一角，柱身可怜地蛀满了洞，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小虫探出头，状似不屑的瞄了菜园主人一眼，想来是把它当成了家也说不定。风歪头皱着细眉想了许久，终于才想对那里黑色的物体是什么，理解的点点头，一边用着软软的、气若游丝（因为饿的）的语气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半年前我种在菜园里任它发芽的红罗卜吗？」

　　那还是他的朋友——白兔王子绵送给自己的礼物呢。因为舍不得吃（其实是懒得咬）就把红罗卜丢在菜园里，风还天真的以为它会快快乐乐的发芽茁壮，生出其他的小罗卜头来，这样一来他也能回礼给绵，送他他最喜欢的红罗卜了。

　　「算了，看样子不会有小罗卜生出来了，丢掉吧！」慵懒地点点头，风又打了个哈欠，才伸手拾起那根小虫虫的家，不顾对方奋力蠕动保卫家园，起身准备将它给丢到某个别人看不见的树丛下。

　　正好在此时，某对猪情侣含羞带怯地经过了小羊家门前，胖胖的猪小姐眼尖看见了小羊的举动，也没漏掉他手上苟延残喘的黑罗卜（……），忍不住惊声叫起来。

　　「天天天啊！这、这懒羊居然连那种东西都要吃，他、他这么穷吗？」原意是嫌恶的话语到了最后，变成了同情。富有爱心的小猪们总是不忍其他动物面临可怜处境，时时会为了别人热泪盈眶，简直和白兔王国那些带着诗人气息、以发扬大爱为本命的兔子们有得比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当下对方处境牵扯到自己食物的时候，那就是完全让他们同仇敌慨之时了。

　　离题了。好，咱们再回头看看猪先生的反应。

　　只见他撇撇嘴，目光也没离开那根发黑还有万虫齐攻的黑罗卜（猪先生大喊：这是职业病，不是我们爱吃。）说道：「哼，懒羊又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他现在还活着没饿死，不，是懒死，才该让人赞叹吧？」再看看那只怪羊因为长久的营养不良和懒得外出，不只是一身比同类还白的皮肤，身材也是瘦的风一吹就快倒了，和自己这样『勇健、壮硕人人爱』的体格相比之下，简直就是男性的最好和最坏的范本，当然，最好的是自己，最坏的嘛！哼哼。

　　又离题了。现在让我们看看风的反应。

　　只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低头注视自己手上的黑罗卜，那模样就像是在里头看见了宝贝一样，不只是让一旁的猪情侣紧张的吞着口水，握在手里当虫质的小虫们也一时之间忘了蠕动，愣愣的和他大眼瞪小眼起来。

　　「嗯……」仍旧是气若游丝的口吻，但那其中隐含的兴奋与懒意却一点也没被人忽略掉，两猪数虫更是紧张的绷起神经。

　　「果然，还是把它当肥料好了，这样菜园有营养，我也不用浪费力气找地方丢掉，好，就这样吧！」于是，顺手一抛，黑罗卜又被丢回了原来的所在，震得虫虫们差点脑震荡。

　　而另一头，则有因为承受不住这荒唐结局的跌倒声。

　　「我、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懒的动物……他简直和我们有得比……不，是比我们还夸张了！」猪小姐错愕说道，一边被男友奋力拉起，忍不住回头望向远处那只羊，看他轻快地（这是美化）、雀跃地跳着小步（这更是美化）回到了屋子，下巴差点掉下来。

　　「所以我说，他是这里最出名的人也不为过了，既懒惰又行事怪异，不亏是只怪羊啊！」再一次撇撇丰厚猪唇，猪先生瞄了眼打扮漂亮的猪小姐，又笑开了嘴，说：「别管那只羊了，我们继续约会吧！你还没告诉我你上次收到我的礼物，你家人的反应呢。」

　　而猪小姐也很快振作了，她红着脸瞪了猪先生一眼，扭扭捏捏地走在他的身旁，回道：「哼，还说呢！你送的那几吨菜叶和米粒，全被我的妹妹们吃光了，我一点儿也没碰到耶，真可惜。」眼眶里也是因为委屈而生的泪光。

　　「别别别哭，你不用担心，我家还有呢！想想我家可是小猪族里最富有的动物唷，看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两尊可观体形的身影就这样随着甜言蜜语和保证中，渐渐的离去了。

　　……

　　先不论两猪的情意，就以本故事而言可以看出来的结论是，咱们的主人公——风，其实是一只非常懒、和勤劳向上半点也搭不上关系的大懒羊啊！

　　再回到草屋里，看看咱们懒羊风的举动，只见他无力地趴在木桌上（姑且不去看那层厚厚灰尘，上头的历史大概累积了半年之久），扁平的肚子也不住传出巨响。

　　「好饿啊！」由嘴里传来的微弱哀鸣甚至还比不过肚子鸣唱。他坐起身，几次挣扎间又放弃了。

　　那神情也是无比抗争与绝望，又过了一会，他才扑回了桌面，默默地叹口气。

　　「不行，如果我吃光了菜园里的菜，那么如果等我饿的只剩一口气时，不就会活活饿死吗？」看来他是把外头那几颗营养不良的菜叶当成了紧急备用粮食了。

　　「而且，吃完了还要种，好麻烦啊！」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

　　「所以……只能这么做了。」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风重重点头，又在原位呆坐许久。等到太阳完全下了山，夜里仅剩虫鸣呼应之时，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注：平和地区是白兔王国的领域，平时侵略性的狮子王国和狡猾的狐狸之地的子民是不得随意进入的。其他主要王国还有猫头鹰一族。

　　（二）

　　在已入夜的山林间，有一抹白呼呼的身影显得特别显眼，不仔细看的话还不会发现他其实正在缓慢移动。身在平和地区之外的边界，这是一般温和动物不会踏入的地方，不过风却是来了不少次就是。

　　因为太穷（其实是懒）的关系，风曾多次偷偷来到此地，只因这里有着其他族人不知道的密宝——就是有拔也拔不完的野菜啊！（这对其他动物来说应该也是不是宝吧？）不用自己辛苦的栽种，也不用努力施肥灌溉，虽然要走一段路很累，不过得来的却是接近一个礼拜不用出门的成果，所以他就算再懒得动，也得努力拔才是，于是，背后的藤编菜篮也渐渐的饱满起来，重量也渐渐沉了些。

　　「真好，我又能一个礼拜不用出去了。」因为太高兴而笑眯了眼，风回头看看自己的成果，也发现自己采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打道回府。

　　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显目的身子早就被人盯住，一双双贪婪的眼紧锁着风的手、颈脖，只要是露在外头的白皙部位，全让人吞着口水。

　　好一只活生生且细皮嫩肉的小白羊啊！可惜看起来没什么肉的样子，要是分给其他同伴，应该也是吃不饱吧？那就只能独吞了。

　　怀着不良的心思，同伴们对望了下，又欲盖弥彰地笑了笑，然后无声的行进在深幽的黑暗之间，齐向风的方向前进。

　　而风丝毫不觉危险逼进，重新将滑落肩头的菜篮背好，正准备迈开步伐之时，眼角又瞄见了什么。

　　「这是……」一边说道，风蹲下身，正好闪过无声的扑势，两个巨大的体形撞在一起，闷声的倒向另一端暗处。

　　「草菇耶……那不就可以加菜了？」看着色彩鲜艳、菇帽上有着红白斑点的小菇们怯生生的缩在树下，风流着口水笑了笑，忍着兴奋又把它全拔进自己的菜篮之中。

　　真的是没有危机意识的一只笨羊。看来就算他有幸不被那些人（？）宰了吞下肚，也会被自己毒死。

　　先不管他会不会被自己毒死，身后的骚动又起，那些不小心撞在一起的偷袭者又一次的卷土重来，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凑进没有防备的风的背后。

　　直到背上压来重物，风迟顿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双手啊！在顺着手往上爬去，看着那些人细长的瞳孔，还有唇缝间不住吐出的舌信，他呆然的视线像还没回过神来。

　　于是他们更是肆无忌惮的说道：「小羊啊小羊，落在我们手上算你倒霉啊！」

　　「你们是……」皱着眉，小羊垂头想了许久，才缓缓的抬头，「蜥蜴吗？」

　　一听，众人差点晕倒，急忙站直了身子气极败坏的吼道：「我们是蛇！蛇你知道吧？就是会把动物活生生吞下肚的那种爬虫类！」气得跳脚的模样，就像是被羊给污辱到了。

　　「可是……你们有腿啊！」无辜的反驳道，风觉得自己被骗了。

　　「……」众人又一脸无言，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有腿。（作者也无法解释……）

　　「算了，不管它了，我比较好奇你们说可以把人活生生地吞下肚的事，可是你们的嘴巴看起来和我一样啊！怎么把我活生生吞下肚子里啊？」又好奇的丢了个问题出来，这下听见了他的疑问，每只蛇皆是得意地开始示范。

　　「看好了，我们是蛇，也只有蛇才能把自己的嘴张成这样……」一边把自己的嘴用着诡异的角度张大又张大，风也几乎可以把自己的头塞进他们的嘴里了。

　　不过他没这么做，他带着高兴的笑，一边捞出身后菜篮里的野菜精准的往那一张张大开的口里丢去，而基于本能，蛇族们也反射性吞下，听着彼此的吞咽声，才急忙回神。

　　「你、你给我们吃了什么？」紧张的抚着喉头，因为饿了很多天，他们对于食物的执着让他们无法将东西吐出，只得焦急问道。

　　「就我摘的菜啊！」指了指一旁的菜篮，他眯着眼笑，又说：「不过因为我刚刚采了草菇，又把它放在最上面，所以你们吃的是草菇罗！虽然那是我的加菜，不过不用太感谢我，我知道你们很饿了。」那细白的手指还指着一旁残留的菇头，一脸天真无邪。

　　「毒毒毒、毒菇！」其中一蛇倒抽着气，认出了那可怜兮兮的菇身真面目，原来是用来骗人误食的毒菇啊！

　　「咦？」

　　「虾咪！？」

　　「不会吧？」

　　看来是头目的蛇男铁青着脸，突然弯身抱着肚子，似是有了什么感觉。

　　「老、老大？」一个个同伴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一边脸带痛苦的望着首领。

　　「先、先撤……」虚弱下了指令，蛇男狠狠的瞪了愣在一旁一脸无辜的羊，才在手下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离去。

　　留在原地的风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状似沉思（其实在发呆），许久之后才默默的背起菜篮，无精打采的往来时路走去。

　　没两步，他便踢中了一具软热的身躯，毛茸茸的触感，像是他小时候帮叔叔带的狗小孩。

　　低头，风正好和对方对上眼，看着那深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就像是在防备敌人一般。

　　「你是狗狗族吗？」歪头，风蹲下身伸手拨弄男人的尖耳朵，也不顾对方愤恨的神情。

　　「不说话？你也吃到骗人的草菇了吗？」看他沉默的样子，风又更迷糊了，想了想，又继续说：「我啊！好伤心啊！难得好心想帮他们，却又害他们吃了骗人的草菇，而且还被瞪了。」郁闷的说着，他又发现男人瞪着自己的目光。

　　「嗯，既然你也是被草菇骗的，那我们就是同伴了，我带你回家吧！你躺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

　　似乎是从头到尾都搞错了男人和那帮人不同的中毒症状，风执意的认定男人就是着了草菇的道。

　　吃力地拖拖拖，一路上，被当成货品拖回家的男人难受的昏昏醒醒几次，直到最后一次后脑重重撞上大石头后，才彻底的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风的家，耗费比平时更久的时间和体力，风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模样比起他拖回来的男人还严重的样子。

　　不过看着男人的伤处，风还是心虚了一下，怕男人起来以后会找他算帐。

　　「对、对不起哦！因为你太重了，而且我很饿没力气，你醒来以后就忘记吧！要忘记哦！」对着男人流着血的后脑忏悔了几句，风便完全没了歉意，替他敷了药后也歪身睡倒在他的身旁。

　　（三）

　　太阳再一次回到了起点，一点一滴爬入大地，打亮了那片沉寂的同时也唤醒了整片大地上的子民。不过，照旧是没有成功的唤醒每天睡眠超过十二小时的小羊就是。

　　于是，当日头再一次挥着手帕和大伙儿含泪道别时，安静的草屋里才有了动静。当然不是小羊，他昨天太累了（走了很长的路又拖了重物回家），所以现在还在回复体力努力补眠中。醒来的是被小羊压在身下当抱枕的男人，他睁开对不着焦的眼，直到完全清醒后才沉默打量自己身处的屋内，然后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睡的香甜的小羊，连他嘴边流着口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襟也没作声。

　　「唔……狗小孩好好摸……」揽紧了自己怀中暖和的抱枕，小羊在梦中笑了，梦见自己和狗小孩玩，一边吊着自己捡来的骨头，一边逗狗小孩流着口水爬着要追，真可爱。

　　而男人眼神一眯，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才要起身时就感觉到后脑的疼痛。

　　不过那阵动静已经把小羊给推下了温暖的怀抱，跌在自己的床榻之间，冷的清醒过来。

　　揉着眼，小羊抬头看看男人，看他面无表情却好看的侧脸，心中开始莫名心虚起来。

　　他、他不会要来和自己秋后算帐了吧？被拖回来、头撞了洞，这、这该怎么办呢？

　　于是，为了先下手为强，风一脸担忧的抢在男人开口前说了话：「你还记得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

　　「……」那双利眼盯着小羊，就像是被他问到痛处一般，一时间几乎有动手掐死他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