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钱什么时候被偷了?被谁?”沙朗野瞪大眼睛。
“昨晚那个女人。”
“啊!”沙朗野这才想起那两个女人为什么会鬼鬼祟祟的离开,他把早上看见的经过对唐雅各说。“早知道我就不要装睡,真该拦住她们问她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唐雅各转过身看他,眼睛警戒的眯起来:“你昨晚就坐在我房间门口?”“呃……”沙朗野顿住。
“昨晚一整夜,你什么事都没干?”唐雅各一张俊脸直逼到沙朗野眼前。
沙朗野低下头。他倒不是在默认什么,而是出于一种罪恶感无法直视眼前的人。
他昨天是干了一件对不住眼前这人的事。
“你没做?”唐雅各大声质问。
“呃,我看我还是先去付帐好了。”
经过昨晚那件事,沙朗野不敢与唐雅各共处在这个窄小幽暗的楼梯间,稍稍推开唐雅各,一溜烟的跑掉。
唐雅各瞪着沙朗野的背影。
真是气死他了!
搞了一个晚上,结果,沙朗野竟还是清清白白的。
要抽签分发部队前,军队特别放他们五天的探亲假,好让他们先回家和家人相聚。
沙朗野回花莲,而唐雅各则回台北。
那是他们入伍后,第一次没有一起度过的假日。
终于到了抽签分发的时刻了。
扣除大专生在成功岭受训的两个月,再加上这一个月,不管分发到哪里,剩下的一年七个月的军队生活就要在那里度过。
抽签是对外公开的,所以阿兵哥的家人可以到营上观看这神圣的一刻。
只要自己的孩子上去抽签,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家长,双手合十,嘴里碎碎念,求佛祖,求祖先的保佑,别让他们的孩子抽到离岛的部队去。
答案公布后,抽到台湾本岛的,家长会欢呼的谢天谢地,抽到金马奖的则会抱头痛哭,好象此去是生离死别似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的画面,不停地在眼前上演。
“你希望抽到哪里?”唐雅各无所谓的耸耸肩,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天涯何处都可以为家。“只要不看见你就好。”他特别看了他一眼。
对于唐雅各的冷淡与急于撇开他的态度,沙朗野只是笑。
“之前放探亲假时,”沙朗野小声的说。“我回家特别请我们部落的巫师帮你作法祈福。”
“什么?”巫师?作法?唐雅各讶然。他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吗?
“我希望你能调到比较好的单位去。”
荒谬!他去哪个部队还需要他替他祈祷吗?唐雅各瞪着他。
“你认为我吃不了苦?”他质问。
“我从不认为你不能吃苦,我只是关心你。”沙朗野腼腆的微笑。“纯粹是朋友对朋友的关心,或许你并不把我当朋友。”唐雅各对他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
唐雅各定定地注视他,那深邃的眸子里,除了关心,还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情感。
“三十五号!”已经叫到唐雅各的号码了。
他慢慢走向前,走到一半,他又回头看看沙朗野,他竟对他比出象征Lucky的数字“七”,这个笨蛋!
唐雅各毫不在意的把手伸进箱子里随便一抓,这一抽,竟是抽到了大头奖!是国军负责后勤补给的联勤,听说是个凉到爽歪歪的单位,听他身后几位嘘声连连的弟兄,就知道他有多好狗运了。
唐雅各走回去,沙朗野神气的对他眨眨眼,好似在说:“嘿,你看吧!”下一个换沙朗野去抽签,结果运气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抽到了东引。
他回来时,唐雅各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看来你的神没帮上什么忙嘛!”
他却不以为意的笑说:“我只跟神求了你,只要你好,去哪里我都无所谓。”
唐雅各先是怔了怔,接下来一串脏话差点出口。
天啊,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唐雅各他们这批抽到联勤的先锋部队。
清晨五点多钟,一群群身穿草绿服的阿兵哥们集合在隆田大操场等火车,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个大背包,里头装着脸盆,军服,布鞋等家当。
火车在六点钟进站,因为是平快车,所以得坐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台北。
他们陆续的上车,唐雅各选了个窗边的位置,他卸下背包,准备放到上头的置物架,蓦地,一张白色的信封从他的背包里掉落下来。
唐雅各弯身拾起信封一看,上头写着唐雅各先生敬启。
唐雅各不明白这封信从何而来,他坐了下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我叫你雅各,你不介意吧?
猜猜我是谁?
哈,我猜你一定会想:哪个神经病啊!然后把信丢出窗外对吧?
好啦,我自己报上名来,我是沙朗野啦。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唐雅各皱了皱眉头,继续看下去。
你一定很讶异我为什么要写信给你吧?
啊,(伸长耳朵!)我好象又听见你在说:“谁理你啊!”
嘻。我只是想跟你说:“很高兴认识你,唐雅各。”
哈!我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唐雅各可不觉得他的幽默很有趣。
过去五周,三十五天,八百四十个小时,五万零四百分钟,三百零十四万秒相处里,从没见你收过一封信(其实,你的人缘真的很不好吧),所以我决定写信给你。
没人写信给我,关你屁事啊,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当然,你不回信也没关系。
我本来就没义务回你信!
除此之外,我也很想跟你分享在外岛的生活。
请好好期待吧。敬谢不敏!
祝你一切顺利!
沙朗野笔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是,最好如此!
我也祝你一帆风顺,一路吐到东引。
没看一句,唐雅各就忍不住在心里啐一句。信末,沙朗野还画了一个笑眯眯的脸。
唐雅各瞪着那张笑脸,仿佛又看到沙朗野站在他眼前,对他一迳地傻笑。
他立刻就把信揉成一团,正想朝窗外丢去,这时听见有歌声传来: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遇过,不必费心的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有人在唱歌耶。”
火车上一阵骚动,大家趴在窗口,往外看去。
唐雅各也跟着探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月台站了唐雅各那连和其他连的人,其中包括陈天赐,恐龙,还有沙朗野,他们正在唱“萍聚”这首歌。
车厢里的人开始感到离情别绪,也跟着轻和起来。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说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萍聚、词曲:噜啦啦一看见唐雅各,沙朗野立刻举起双手对他挥着,唐雅各皱了皱眉。
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响,催促着还没上车的人赶紧上车,火车要开动了。
火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轰隆轰隆的声音,掩去了歌声。
渐渐,火车驶出了月台,速度随之加快,景物向后腿去。
直到月台上的人成了小黑点,唐雅各才坐回位子上。他的手始终是握着的,这时才想起那封信,摊开手。一团纸躺在掌心上。
他看了那团纸一眼,然后轻轻的把纸张摊开拉直,纸张已经皱了,连沙朗野画的那张笑脸也皱得变成一张老人脸了,唐雅各注视着那张笑脸好一会儿,然后他把信对折起来,放入胸前的口袋。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如果没有遇见她……
那女孩叫曾美丽,是唐雅各班上的同学。
他肯定她从小一定常被取笑,因为她身材跟小象队有得比,模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她一点也不起眼,跟“美丽”两个字压根儿沾不上边。
唐雅各注意到这个女孩,是因为开学第一天,班代要求他们自我介绍,后来轮到曾美丽,她一说出自己的名字,几个男生笑翻了,一下课,马上就有人拿她的名字开玩笑。
“曾美丽!”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曾美丽很本能的回过头去。
“蝴蝶蝴蝶,生得真美丽,头戴着金丝,身穿花花衣……”
结果,喊的那个男生却故作唱歌状,而一旁的人则忍不住掩嘴而笑。
“曾美丽!”那个男生又喊了一次。
这次曾美丽没有回头,可是脊背明显僵了一下。
“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美丽……”那个男生像条疯狗似的,胡乱的吠叫起来。
曾美丽怒而回过身。“这一点也不好玩!”她瞪着他。
男生干脆当着她的面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曾美丽突然站起身,抱着书冲出教室。
“喔她以为她很美丽,其实只有头发还可以,我一点都不在意……”
那个男生不加收敛,还继续唱,引得坐在附近的人都笑出声。
“嘿,你们男生很坏耶!”一旁的女同学娇斥他们。
“哈,你刚刚不也笑了。吴美如,你真该庆幸你爸爸没把你取名叫“吴美女”,吴美女,无美女,没有美女……”
又是一阵大笑。
突然“碰!”教室后头传来很大的声响,打断了笑声,大家抚着胸口回头看去,只见坐在最后头的唐雅各站了起来,他的椅子掉到地上。
“唐雅各你要吓死人喔!”
唐雅各无视他们的眼光,走出了教室。他觉得无聊透顶了,很怀疑那些人是怎么考上这所学校的,他们的智商跟幼稚园的小朋友简直没什么两样。
他随意走到校园一处,在石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到唇边,用牙齿咬出一根,点火,深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背后的树丛里传来细细的啜泣声音。
他往后一瞟,看见黑色的衣角,今天曾美丽穿的正是黑色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背后那个人就是曾美丽。
他站起身,悄悄的走开。
开学三个多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唐雅各从一间PUB走出来。他不是去寻乐,而是在里面打工当服务生。离开大伯家后,他开始自给自足。他经过一个偏僻的暗巷时,停下来想为自己点一根烟,打火机的火照亮了暗巷,他从眼角瞥见堆积着油罐桶的旁边露出一条赤裸的脚踝。直觉趋使他走近,结果发现一名外表狼狈,衣服凌乱的女孩缩在角落,那女孩竟是曾美丽。
曾美丽是去上家教课时,因为学生要期末考了,她延长一个小时帮忙加强功课,结果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拖进暗巷强暴得逞。
唐雅各带她去医院包扎,护士问她:“你要报警吗?”
护士的话唤起了曾美丽的记忆,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烈,整个人缩在墙角,身子不停的颤抖。“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她抱住头,不停地重复着。
你们……唐雅各闭上眼睛。天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悲惨的事。
“没有人会伤害你……”唐雅各蹲在她面前。
“不要碰我!走开,走开!”曾美丽拼命的推打他,他俊美的脸被她的指甲抓出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