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的面具(出书版) BY 罗莲
  发于:2010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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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告诫自己不要一失足成千恨,然后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翌日,陆定宇受人之托,便开始着手打听楼聿堂的下落。

  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本来难有交集,对那个地下江湖他一无所知,也不会冒冒失失地跑到驭风堂的地盘上去随便抓人来问——后果是有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无计可施之下,陆定宇只好求助于警察署,抱着一线希望——混黑道的应该也是有户籍的吧?

  大概是他打听的人比较特殊,问事处的小姐让他稍等一会。陆定宇在大厅里枯等了快一个钟头,然后被带上楼,一位名叫邵永琨的警官接待了他。

  「陆先生,幸会。」那个人长得英挺帅气,笑容灿烂如阳光,很容易让人消除戒备。他握住陆定宇的手,歪头想了一下,说:「宏宇制造的老板,上次赈灾义卖多谢您支持了。」

  「哦?」陆定宇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他神情有些不自在,问:「邵警官是重案组的人,也会参与那些杂事吗?」

  「我当时正休假,就被拉去帮忙了。」邵永琨打了个哈哈,请他坐下奉上清茶一杯,开门见山地问:「陆先生认识楼聿堂?」

  陆定宇迟疑了片刻,说:「我不认识,我只是受朋友之托。」

  「哦?」邵永琨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身体前倾,「请问陆先生的朋友是?」

  陆定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要把底牌很快打出来,于是他编了个谎话,支吾道:「只是一点泛泛之交罢了,曾经与楼聿堂有过一段……呃……纠葛,现在听说驭风堂出了事,有些担心他的下落。」

  「是吗?」邵永琨若有所思,点燃一支烟自言自语:「这就难办了。」

  常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不知道处理了多少大奸大恶之徒,邵永琨一双眼睛早练得比X光更犀利,一眼就看透了陆定宇没说实话。不过他懒得说破,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他暂时是安全的。」

  陆定宇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竖起耳朵问:「那我要如何才能联系上他?」

  「联系他做什么?」邵永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会惹上麻烦的,现在不仅我们在盯着他,甚至整个道上的人都在盯着他,如果轻举妄动是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哦。」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陆定宇原本快要落回原位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他皱起眉,忧心忡忡地问:「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什么都不能做?」

  「你想做什么?」邵永琨反问,陆定宇被噎了回来,努力搜索枯肠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套到对方的消息。不过邵永琨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磨了半天嘴皮子,圈子绕来绕去,眼看着墙上的钟表朝十二点大关迈进,陆定宇还是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套出来。

  跟警察打交道真麻烦,邵永琨显然比他最龟毛的客户还难缠。磨到最后,陆定宇都有些心灰意懒了,打算暂且收兵,改日再战——医院里还有个病人在嗷嗷待哺,他太晚过去的话铁定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又哈拉了几句废话,陆定宇起身告辞,邵永琨笑容可掬地把他送到门口,还抄了个电话号码给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陆定宇暗中腹诽,客客气气地道了再会。邵永琨目送他离去,然后打了内线电话,低声命令:「小黄,给我盯住那个人。」

  陆定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脑袋里只想着楼展戎的事,他一路飞飙回医院,满头大汗地赶回楼展戎的病房。

  楼展戎果然早等得不耐烦了,黑着一张脸,对他横眉竖目地骂道:「你滚去投胎了吗?整整一上午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对不起、对不起。」陆定宇连连道歉,上前想扶他坐起,楼展戎却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自己蹭动着抬起上身,靠坐在枕头上,斜着眼睛看他,说:「我还以为你跑到驭风堂去叫嚣,让他们生吞活剥了呢。」

  「你在担心我?」陆定宇有些受宠若惊,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楼展戎愣了一下,龇牙咧嘴的骂道:「滚!」

  如果不是他皮糙肉厚神经粗,早被这个脾气奇臭的家伙骂跑了。陆定宇若无其事地坐在床边,打开护士送来的餐盒,一边喂他吃饭一边解释:「我没那么蠢,只是去警署问了问。对了,那个叫邵永琨的警察你认识吗?」

  「认识。」楼展戎没什么好脸色,哼哼道:「那个死条子很讨厌,不过倒还没有直接惹上老子。我叔叔跟他有些交情,他也很讨厌邵永琨。」

  混黑道的人对警察都有一种发自内心诚挚的厌恶感,就算是处处扯后腿的敌对帮派,在这一点上的认知也是完全统一的。

  「他们有交情?」陆定宇沉吟片刻,低语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楼展戎耳尖地听到他的话,白皙的手指抓住他的衣领,说:「给我交待清楚,不许瞒着我。」

  「我想……也许他是念及两个人的交情……想保护你叔叔?」陆定宇面露愧色,说:「可能他把我当成楼聿堂的仇家了,以为我想暗算他,所以才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不过他倒是说了,你叔叔暂时还很安全……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他这个凶巴巴的长相,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成讨债精。

  「你能套出什么话来才怪了。」楼展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说:「那家伙精得像鬼一样,连我叔叔都吃过他的亏……对了,你没把我的事泄露给他吧?」

  楼展戎脸色丕变,从淡定自若变得紧张兮兮,一双柔软白皙的手又抓上他的衣服。陆定宇轻拍他的手背,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哪有那么笨?放心,关于你的事,我一个字也没说。」

  楼展戎脸色缓和了一些,眉头还是皱得死紧,说:「不知道邵永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那家伙绝对不可信任,你别傻乎乎地对人家掏心掏肺。」

  「不会的,我有分寸。」陆定宇保证,又忍不住好奇心,问:「邵永琨和驭风堂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不关你的事就不要问那么多。」楼展戎不耐烦地甩过去一句,陆定宇陪着笑脸,说:「好,我不问了,你别心烦。」

  楼展戎噗地一声笑出来,挑起眼角看他,说:「你这个人脾气也太软了吧?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滥好人。」

  陆定宇把他的话当成夸奖,说:「我也是有原则的。」

  「什么原则?」楼展戎眼中闪过几分好奇,陆定宇扫过他俊俏的脸庞,慢条斯理地说:「不对弱者动手。」

  如果他能,他一定会跳起来把这男人打成猪头!可惜他还真是个该死的弱者,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只好气呼呼地躺在床上骂人:「姓陆的你不要太张狂,早晚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好,好,恭候赐教。」陆定宇笑意更深,眼神中溢满宠溺之色,看得楼展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别扭扭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陆定宇。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正在陆定宇打开电脑准备工作的时候,楼展戎突然开口了:「我没当上堂主之前,帮里最大的竞争对手楼逢春就是被他送进监狱的。论辈分楼逢春是我叔叔,不过混黑道的为了权势,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我一时不慎中了那老小子的计,差点死在他手里,邵永琨本来是坐山观虎斗,没打算插手驭风堂的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掺和进来,抓了他两个得力的手下,抖出一个重案,结果我死里逃生。楼逢春看来要在监狱里过完他的后半辈子了。」

  他虽然讨厌条子,但是从客观上说,邵永琨也算无意间帮过他一把。否则他哪里有命在这里臭骂陆定宇?

  而楼展戎会对楼聿堂如此看重和倚赖,不是没有原因的。当时他差点被楼逢春三刀六洞伺候,就是楼聿堂去向邵永琨求援的,两个人有没有暗盘交易他不清楚,不过以邵永琨的狡猾程度,叔叔在他手上肯定讨不了什么好处。

  所以听到楼聿堂安然无恙的消息,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即使急着换回自己的身体,但是如果他的行动会让楼聿堂身处险境,他也会忍住焦虑,多等些时候。

  听完这一段惊心往事,陆定宇庆幸地松了口气,说:「那我该谢谢邵永琨,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楼展戎一脸要呕吐的表情,说:「你别恶心我了,你跟我非亲非故,干嘛谢他?」

  难道这些天来的相处,还不足以在两人之前建立哪怕最微弱的一点羁绊?陆定宇不敢自作多情地认为楼展戎会感谢自己,只是他这么坚定地撇清关系,未免会很让人沮丧呐。

  楼展戎逞完口舌之快,心里有点发虚,他清了清嗓子,又说:「我的意思是,你别向那个死条子低头,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见鬼了,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蛮不讲理一向是他的行事风格,骂了就是骂了,他为什么还要安抚被骂的那个?楼展戎懊恼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默念出一串脏话。

  有一种被抽鞭子再给颗糖吃的感觉,看来这个脾气急躁粗野的帮派老大也有他可爱的一面。陆定宇莞尔一笑,给他盖上被单,继续埋首于工作中。

  下午,一份资料送到邵永琨的案头,是关于陆定宇的调查报告。二十八岁,单身,宏宇制造的老板,家世清白、敬业守法,有公司一间、房产四处,为人处世却不张扬。属于性格内敛、低调的有钱人。

  简单地翻了翻,发现没有任何不良纪录,唯一一桩事故是两年前的车祸。而根据现场监控录影,再加上后来从艾靖云身上找到的遗书,车祸的责任并不在他。

  但是陆定宇不仅没有推得一干二净,还主动承担了照顾艾靖云的任务,两年如一日地坚持到底。

  真是个濒临绝种的好男人。邵永琨唇角带笑,手指拈着纸页,问:「小黄,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基本上是没有。」小黄抓抓头皮,说:「不过,他一直照顾的那个艾靖云已经醒来了,好像就在楼展戎送到医院的那天。」

  「哦?」邵永琨眯起眼睛,问:「艾靖云和驭风堂有牵连?」

  「有可能。」小黄沉吟了片刻,说:「护士说,艾靖云脾气很坏,动不动就骂人,还经常吃女护士的豆腐。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很不讨人喜欢。」

  「不会是楼展戎失散多年的兄弟吧?」邵永琨半开玩笑地弹开一页纸,说:「你去忙吧,继续盯着陆定宇,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向我报告。」

  打发走了手下,邵永琨靠在椅背上,绽开一个坏坏的笑容。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带了几分懒洋洋的挑逗:「喂?是我。」

  「邵永琨?」彼端传来楼聿堂的声音,饱含着惊诧问:「你找我干什么?」

  邵永琨低笑出声说:「给老相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滚!」那边吼了过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没功夫搭理你!」

  邵永琨在脑海中勾画出楼聿堂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孔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揉着肚子忍住笑说:「聿堂,你侄子醒过来没有?」

  「干什么?」楼聿堂警惕心极强,咄咄逼人地问:「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也难为他了,天天不眠不休地守在侄子床前,像护雏的母鸡一样战战兢兢。邵永琨对楼展戎的死活并不关心,但是他心里明白,楼展戎如果有什么万一,楼聿堂的处境会很艰难。

  他是驭风堂的军师,平时给楼展戎出谋划策,收拾了不少对手,也结了不少冤家。现在楼展戎身受重伤,楼聿堂和他休戚相关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狐狸再聪明,也要靠老虎站在身后给他撑腰壮声势,否则哪能镇得住树林里的一群狼呢?

  「聿堂,别一个人硬撑。」邵永琨的声音温柔了不少,宛如和风细雨:「只要你来求我,我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报酬嘛,当然也是会趁机狠敲竹杠的。

  像是被勾起了辛酸事,楼聿堂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去死」之后,重重地摔了电话。

  第四章

  复健治疗是枯燥且无聊的,而且欲速则不达,只能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地前进提高。

  楼展戎对这副无力的身体十分恼火,脾气更加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臭骂,搞得医生护士统统以白眼视之,而且能躲多远躲多远。

  只有那个滥好人陆定宇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帮助他,任打任骂,任劳任怨。

  「你肯定是上辈子欠他的。」护士小姐跟他开玩笑,陆定宇脸色暗红,嘿嘿讪笑几声说:「其实他也有可爱的地方。」

  「盲目的男人。」护士下了评语,跺着高跟鞋走人,而病房里又传出楼展戎的吼声:「陆定宇,你给我滚进来!」

  陆定宇像听到主人召唤的大狗一样,扭头跑回病房。只见楼展戎丢开拐杖,浑身颤抖地站在窗前,还摊开双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说:「你看,我能自己站了。」

  「太好了!」陆定宇露出欣喜的神色,朝他走了过去,「医生说最多等到夏天,你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楼展戎显然腿脚还不灵活,平衡能力也相当差,没站几分钟就出了一头虚汗,摇摇晃晃地朝玻璃倒去。幸亏陆定宇在旁边护驾,一把将他揽到怀里,才没让楼展戎变成贴在玻璃上的青蛙标本。

  也许是累了,楼展戎并没有马上挣脱,而是软绵绵地靠在他身前喘着气。后背感觉到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他有些眼红,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纤瘦的身子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想把它打散了重新组装一遍。」

  陆定宇笑了,顺势搂住他的细腰,一起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桃红柳绿,默默地享受被依靠的感觉、心跳渐渐加速,不由得暗中祈祷这一刻可以延续到天长地久。

  本来不该抱什么奢想,无论艾靖云还是楼展戎,他都不该有非分之想。可是此刻,他如此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让陆定宇几乎无法压抑一颗躁动的心。

  以前那些含糊不明、蜻蜓点水般的暧昧变得越来越真切,他大概是……已经爱上了这个人。

  爱上了这个有着天使外表,内在却火爆粗野的男人。

  陆定宇觉得自己有点可悲,费力不讨好的事还做得甘之如饴,无法得到回报的感情,仍然在义无返顾付出。

  爱一个人,都是这么辛苦的吗?

  静默了半晌,楼展戎突然说:「如果我的身体换不回来怎么办?」

  陆定宇一愣,记起自己似乎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楼展戎的回答是宁可去死。可是那时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如今已是春暖花开。

  是不是他的心,也被稍稍软化了一些?

  陆定宇按捺住胸中磅礴欲出的情感,低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到什么时候?」楼展戎的声音没有任何高低起伏,听不出他的情绪,陆定宇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楼展戎五官皱成一团,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低声说:「真肉麻……」

  晚上接到邵永琨的电话,陆定宇有些意外。那位警官倒没废话,单刀直入:「我想见见艾靖云。」

  陆定宇一惊,脑袋飞快运转,想着对方是不是觉察到什么蛛丝马迹?一边想一边在嘴上虚以委蛇:「靖云和你素不相识,找他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探望一下这位奇迹般醒来的沉睡天使罢了。」邵永琨打着哈哈,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如果干脆拒绝的话会不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定宇很伤脑筋,他当然不会蠢到相信对方只是「探望」那么简单。

  而一旦楼展戎借尸还魂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他们将会处境难堪,还有可能面临层出不穷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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