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可厚非的态度,莫羽很清楚,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希望陆永邦会说点什么。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室友啊……
第二周,事态开始失控,莫羽只能很早很早就到班上去,等到深夜才敢回公寓。路上会有人泼水,被液体弹打中,甚至有一次,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中有人伸手勾着他的背包带,把他带出去好几米远。
除了午休的时候,莫羽不敢出教室,走廊上每一个人都可能给他一拳。天天有人用老师的邮箱给他发写满病毒的邮件,他又不敢直接删除。倒是在公寓里的时候,莫羽好过一点,毕竟他和陆永邦住在一起,没有人敢正真追到公寓来。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莫羽仍然是一经沉默着。在教室的时候,他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可以搞定的样子,只要前面的教授开始讲课,莫羽就可以让自己忘记身边的一切。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他很多时候,错过了陆永邦探究的眼光。
陆永邦很迷惑。他从到了学龄开始就在海日接受教育,海日的特招生他见过许多。两个星期,换了别人就算还坚持着,也都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只有这个莫羽,似乎无视了一切,似乎仍然有所得,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平静并非刻意保持,他似乎天生一颗平常心。在这两周里,莫羽每天早出晚归,有时为了躲围堵他的人会比自己回来的还要晚。但是无论多晚,他回来都一定会在厨房做一盆什锦沙拉,然后在书房呆两个小时以上。有一次陆永邦喝醉了回来,他甚至把沙拉分了他一半,陆永邦为了压酒气吃了一口,居然相当的不错。
莫羽在度过这些艰难的时光的时候,顾枫已经在顾家的公司里实习。他到了最后一年,在学校的时间就很少了。关于莫羽的遭遇,他多少听说了一些,但是同样的,他并没有说什么制止。因为在海日,如果一个特招生不能在这样的“欢迎仪式”后生还,他就没有能力在海日生存下去。与其之后被学业淘汰,不如让他现在就被一群贵族公子赶回家去。
莫羽每天最快乐的时光,除了在公寓睡觉,就是午休的时候,所有人开着车去餐厅吃饭,自己可以暂时离开教室,到这个闲置的礼堂来。
礼堂在教学楼的后面,被花木遮蔽着,因为有些年头了,加上学校有新的现代化的大礼堂,所以被闲置了下来。但是,在海日中,即使一个闲置的礼堂里,任然有一个灯光完好的舞台,台上居然有一架音色无可挑剔的钢琴。
所以,莫羽第一次在闲逛的时候发现这里,就爱上了这里。虽然在公寓里也可以弹钢琴,但是总归不如礼堂里混响效果好。中午这里又没有人把守,莫羽在舞台边吃完饭,就随意的弹些曲子,只要有音乐,只要自己可以和着钢琴声偶尔唱歌,莫羽觉得就会有勇气回到那个绑着自己未来的教室,面对一群恨不得自己消失的少爷。
夏季的午后,难得的安静时刻。海日的绿化很好,所以绿荫下的这个小礼堂,闷热中可以嗅到一丝清凉的味道。莫羽的手指在琴键上顿了顿,按下去,指尖就流泻出婉转深情的乐曲。
今天弹什么好,在这个安静的午后,莫羽脑中开始有旋律汇集起来,琴声降了一个音阶,缓慢的前奏响过:
你将喧闹世界按下静音
选择最激烈的无声抗议
你比谁都清醒真心离伤心最近
感情细腻只是命运伏笔
你潺潺的泪水,汇成威尼斯流域
顺着你的背影,尽是繁华和美丽
看着你心跳很清晰的手心,这一刻我迟了却懂了你对爱的坚定
……
威尼斯的泪,像琉璃易碎
说到感情有人懂得转圜有人太绝对
威尼斯的泪,在午夜梦回
其实明明了解,就是在当时,解不开的结……
高潮辗转,一直反复。有些地方原曲里是没办法用钢琴弹奏的,便省去了歌词,只有音乐。在这个喧闹黑暗的地方,莫羽看到自己得以生存的来路和自己将要走上的旅途。都有音乐,只有音乐。
莫羽低着头,轻轻闭上了眼睛。黑暗的视域里,他仿佛看到威尼斯纵横的河流,无数装满鲜花的小舟结队撑过,从高处俯瞰,像花海。
他没有看到礼堂门口,有人已经站了很久,他逆光而立,后背靠在门边,随着莫羽的歌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一个月,海日课程的深度渐渐显露了出来。莫羽除了每周四天的主修专业课,还有三天的辅修课,基本没有了完整的课余。主修的广告专业,是莫羽最不敢疏忽的课程,因为他所在的班级,表面看上去是一群纨绔子弟的集合,但实际上,他们都是肩负了家族事业的人,对于海日的功课,谁都不曾真正的轻视过。
陆永邦的成绩也很好,但是广告只是他的辅修课。作为一个大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他理所当然的是将国贸作为主修课。但是莫羽总觉得,他放在辅修上的时间似乎要更多。莫羽也辅修的国贸课,没别的,只是为了以后找工作多一个资本,赚多一点。
这一节课是广告创意与品味,之前布置了一个作业,为岚采品牌的新一季提包做一个广告文案,本来是下个星期交,但是老师突然问:有没有人已经将这份作业完成了。
有几个人举手,老师点了某个看起来无比自信的人:“司徒爵,你来展示一下你的作品。”
司徒站起来,走上讲台将自己的电脑连在投影上,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展示他的创意。
“我的作品的创意,是要表现岚采品牌与八十年代女性之间的关系。岚采的新一季提包,设计简约大方,并且多为空间很大的款式,我将八十年代女性与之匹配,突出在新的世纪里,新女性的魅力与独立……”
莫羽仔细看司徒的幻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自己也完成了创意,并为此查找了很多关于岚采的资料。岚采品牌建立已经十余年,不仅在设计上很优秀,品牌信誉也相当好。眼前司徒的这份创意,虽然不能说不好,但是,仅仅是用年轻的美人提着包包招摇,是任何一个品牌,不管年轻还是悠久,都可以使用的创意。
司徒讲完,老师没有评价,反而开始叫别的同学站起来,说说这份创意好不好。莫羽看到,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份作品很优秀,司徒爵更加飘飘然。没错,从大的主题到创意细节都无可挑剔,但是,就是没有一种感觉。莫羽自己认为,广告之所以能引领消费,第一眼的感觉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当老师点到他的名字,叫他做出自己的评价的时候,莫羽坦然的说:“我觉得这个创意不是最好的。”
全班哗然。老师却很感兴趣的说:“哦,你继续。”
莫羽稍微思索了一下,说:“司徒同学用八十年代的女性来衬托岚采的新品简约风格,这无可厚非,但是,现在以简约作为主打的品牌很多,按照司徒同学的创意走下去,这些品牌都可以使用这份创意,只要把照片上的包包标签换一下就可以了。而岚采的独特之处,并没有被突出出来。”
说着,莫羽拿起自己的笔记本走上讲台,连上了投影,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岚采品牌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创立,因为优质的信誉,所以岚采用户的忠诚度非常高。岚采品牌的用户,并不都是八十年代后出生的女性,许多用户从十年前就开始使用这个品牌。那么假设当时她们还非常年轻是个小女生,十年后,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当妈妈了。所以,我想不如抓住岚采的忠诚度来做文章,重点表现一种品牌喜好的传承关系。”
这时,大屏幕上出现了莫羽的创意图。第一张图,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十年前最流行的A字群,提着岚采的手袋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第二张,还是这个女子,但是年纪看上去大了十几岁,已经成为妈妈,她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看到妈妈有一个漂亮的手袋,伸手要提,妈妈微笑着递过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手袋上岚采的标志。第三张图,小女孩在家里学着妈妈的样子走来走去,穿着妈妈的高跟鞋,提着妈妈的岚采手袋,开心的大笑。第四张图,一个明丽的少女提着岚采的新品手袋,一手挽着已经是中年妇女的妈妈,去商场购物。最后一张图,还是在家里,后景里少女和她的男朋友和妈妈一起在沙发上愉快的交谈,而前景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商场的购物袋,岚采的新品手袋,静静的卧在购物袋旁。在图片下附带的文字说明,写着:岚采,相守十年,两代情缘。
莫羽一边放幻灯一边解释,等他说完,教室里已经相当安静了。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他热情的赞扬道:“好极了!莫羽,非常不错,再把细节精致处理一下发一份给我,我要做案例保留。剩下的同学,之前的作业不用做了,按照莫羽的思路来做岚采的创意,下星期交!”
下面议论喧哗声四起,莫羽低着头回到座位,刻意忽略了司徒恶狠狠的眼神,叹一口气,他想着自己今天太莽撞了。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当众羞辱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料理自己。
座位上没有异常,椅子没有湿桌子上也干干净净,莫羽惊讶了一下,坐了下去,没有看到陆永邦深不见底的目光。
第八章
陆永邦和朋友在山路飙车的时候把前车灯撞碎了,车子上也留下了一片刮痕,他把车开到熟悉的修理厂,吩咐工作人员修好后再做一个车身保养,然后和朋友跑到修理厂附近的酒吧里喝酒。
朋友们一进门就跳进舞池搜寻美女,陆永邦在吧台向酒保要了一杯调酒,沉默的小口抿着。最近,陆永邦总是觉得生活中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蠢蠢欲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把自己卷进去。
酒吧里光影交错,陆永邦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低着头的侧脸,一晃,又没了。但是在一瞬间,他还是认出了他,是莫羽。
陆永邦甩甩头,奇怪自己会把莫羽放在心上。陆永邦是冷漠的人,他的冷漠是为了继承自己的家族,一直以来,他呼朋唤友,一出门就是呼啦啦一大群人,但对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没有上心过。自己的资料在正式继承家族产业之前不被公开,所以,除了学校里那些世家公子,他外面飙车喝酒的朋友都只当他是一般的阔少。他为他们大把花钱,但是与他们保持距离,他只是希望身边有人在。
而莫羽把这种他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打破了,从和莫羽住进同一所房子,陆永邦就发现,小心而刻意的维持距离的人变成了莫羽。从来没有人在知道他身份后不贴上去,莫羽却只是站在对岸,偶尔观望,漠不关心。
身边有人坐下来,是一个高挑艳丽的女子,抛来一个媚眼,举杯和他的酒杯相碰。陆永邦长的无可挑剔,气度非凡,即使不知道他家世的人,也会主动贴过来。
陆永邦看了女人一眼,心想,凭什么?每个人都想贴在我身边,你一个贫民,和我保持距离,你凭什么?女人又贴近了一点,陆永邦看到她脖子上带了一串黑曜石的项链,一个棱角上折射了吧台上的顶灯,一道尖锐的光弧。陆永邦一瞬间想起来那个人的眼里的光亮,他弹琴的时候,他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陆永邦一下跳起来,随便拉了个朋友要了一辆车,飞快的离开了酒吧。
莫羽今天回到公寓的时间相比一周中的其他时间要早,因为第二天是周末,公子们都会提早回去。莫羽打开客厅里的灯,从整齐的沙发看出陆永邦并没有回来,他舒了一口气,觉得肚子很饿,就跑到厨房去做东西吃。
冰箱里有新鲜的蔬菜,今天里面还有一些牛排,莫羽拿出一块,关冰箱的时候,想了想,又拿了一块出来。自从上次发现陆永邦吃掉了他留下了沙拉,他做东西的时候有时会多做一份,陆永邦有时吃有时丢掉,今天看样子他会晚归,反正自己也要做,莫羽索性多做一份。
煎好牛排,莫羽又给自己打了一杯蛋酒,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感冒。莫羽吃完自己的东西,把另一盘牛排放进桌上的电饭煲里保温。困得不行,莫羽在客厅的电视上上了一个半个小时的闹钟,决定就在沙发上眯一会。
陆永邦回来的时候,看到莫羽蜷在沙发里睡着了,他屈着腿,手抱在胸前,眉头微微皱着。陆永邦忽然有点恼火,这小子即使在梦里,也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但是他的睡颜很好看。陆永邦不得不承认。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曾经在父亲的收藏里看过一个瓷瓶,细长的瓶颈,雪白雪白的,近乎透明,瓶身上用嫩粉色画了一朵梅花。当时觉得这瓶子真好看啊,就那在手上玩,因为好奇,在瓶肚子上弹了一下,结果那里立刻就生出一道裂纹,越拉越大,接着瓶子就在陆永邦手里碎了。父亲当时倒没怎么责怪他,只是说,这瓶子就是因为薄到极点才会那么美丽那么珍贵,但是淡薄的东西注定易碎。
此时的莫羽,就像当年碎在自己手里的那个瓶子。陆永邦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捏一捏。
突然,电视的闹铃突兀的响了起来,陆永邦飞快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莫羽迷蒙着眼睛,摸索到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的闹铃,顺势再倒回沙发上的时候,看到站在旁边的陆永邦,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莫羽有一点慌乱,下意识想说一声“你回来了”结果刚吐出一个“你”字,就硬生生打住了。
终于彻底醒过来了,莫羽平复了一下心跳,迅速收起茶几上的空盘子和喝了一半的蛋酒,去了厨房,把盘子刷了,蛋酒放进冰箱,莫羽回到客厅,觉得有点头晕,拿起自己的书包,陆永邦还站着,莫羽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他,没想到,于是说了一声:“电饭煲里还有一块牛排。”陆永邦没搭腔,莫羽也习惯了,转身上楼。
踏上第一节台阶的时候,忽然听到陆永邦的声音:“喂……”莫羽惊讶的回过头来。
“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陆永邦此时坐在沙发上,看不到表情。
莫羽一时想不到别的话,于是实话实说:“你回来了。”
陆永邦又不开口了,莫羽继续走,直接去了书房。如果他此时面对陆永邦,他就会看到陆永邦在公寓里一成不变冷酷表情动摇了。
第九章
第二天一早莫羽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陆永邦已经起来了。他淡淡地道了声:“早”,没想到听到陆永邦回了一句“早”。莫羽穿鞋的动作顿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一个多月了,自己每天按照礼貌和他道早安晚安,他从来没有搭过腔。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声音,虽然有点别扭,但确实是陆永邦的声音没错。
莫羽很警惕,他不认为陆永邦会主动向他示好,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得罪他,莫羽试探地说了一句:“我出门了。”
“今天周末,你有课?”
“是,辅修。”莫羽回答。他突然觉得很高兴。这样一来一回的谈话,几乎是向一般的朋友似的了。自己真的可以吗?可以,和他更亲近一点吗?
陆永邦那里没了下文,莫羽穿好鞋,道了声再见,就出门了。陆永邦看着公寓门咔嚓一声闭合,忽然一阵烦躁。
莫羽这周末的辅修课是钢琴,虽然自己钢琴弹得很好,但是那不过是天赋好又喜欢练习。关于钢琴的种种理论,他其实并不清楚,对乐理也掌握的不好。所以,刚开始上课,莫羽的成绩在班上并不是最好的。
莫羽上钢琴课的地方在海日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室,海日是注重能力的地方,即使讲乐理,也会立刻和乐谱结合起来,莫羽因为自己是辅修,又在这方面有欠缺,所以上课一直上的小心翼翼。而且,在钢琴班,他居然还是和司徒是同学,司徒钢琴弹的很好,乐理扎实,很受老师的亲睐。一周前莫羽在创意课上让司徒丢了面子,他看上去相当记仇,在钢琴班也没给莫羽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