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killer
killer  发于:2010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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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话筒,手抖得像抽筋,他的最后一句话像利剑刺进我的心。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他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多苦吗?

 

在流着眼泪拼命搥枕头,把想到的脏话全部骂尽之后,我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我从头到尾不曾向他表白过任何事,而且老是一副对他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他会觉得我不在乎

他也是难免。

 

但这不正是我要的吗?从此他再也不会跟我纠缠了。

 

只是,心口被刨一刀的隐痛,要如何才能消除呢?

 

又过了几天,我爸爸过七十岁生日,我大哥在一家俱乐部里席开三桌,宴请众亲朋好友为他过寿。

 

酒席吃到一半,忽然从别的包厢走来一位约五十岁的妇人,她穿著枣红短旗袍,脖子上珍珠钻石一条又一条,

挂得彷佛树木年轮,亮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一派雍容华贵大家夫人的气势,娉娉婷婷地走到我爸爸席位

边,用银铃般的声音笑道:「杨郎,好久不见了。啊,现在应该叫杨公才对。」

 


我爸爸叫杨朗杰,所以我常听他一些熟朋友叫他杨郎。实在颇恶心,把我看神鵰侠侣的兴致都打坏了。

 

我爸爸呆了一下,一时认不出她来。她盈盈一笑,将手搭在他肩上:「不认得我了?我是小婷,真的好久不见

了。」

 

「咯」地一声,是我妈妈把筷子用力掼到桌上的声音。

 

我老爸前所未有地满脸通红:「哦,是你啊,好久不见。」

 

「小婷」又是一笑,望着我妈妈:「杨太太,好久不见,最近好吗?」我妈妈僵着脸,什么话都没说。

 

「我今天女儿订婚,我本来还不太满意在这里呢。想说我女婿至少应该到五星级酒店订个五十桌的,跑到这小

地方像什么话呢。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你了,你说巧不巧啊?」爸爸干咳几声:「是啊……」

 


我看是非常不巧吧?我心想。

 

「我刚刚在走廊上远远地看到你,我就想说是不是杨郎,没想到过来一看真的是你耶,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她回头又对我兄姐说:「啊,你是那个法民,你是悦民吧?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好小哦,现在长这么大连

孩子都有了。」

 


哥哥冷冷地应了一声,姐姐一脸疑惑。照这样看来,这女人应该是没见过我。

 

「日子真是快啊,杨郎都七十岁了。你们记不记得啊?你们爸爸年轻的时候,好英俊好潇洒哦,我们公司里的

女同事个个迷他迷得神魂颠倒……」

 


爸爸重重咳了两声:「小婷,难得你来看我,不过你也该回去了,你女儿订婚,丈母娘离开这么久不好。」

 

小婷格格娇笑,不过以她的年纪,这种娇笑声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说的也是,我只是来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的

,我也好久没帮你作生日了呢。再见啦。」

 


她再晚一秒钟走,妈妈可能就要翻桌子了。

 

接下来的气氛很诡异,大家故作无事状地吃喝说笑,但母亲阴沈的脸跟父亲闪烁的眼神却是遮掩不了的。最后

大哥只得以「爸妈累了」为由,提早结束宴会。

 


我搭哥哥的车回家,理由当然是要追问真相。「她到底是谁啊?」

 

哥哥长叹一口气:「三十几年以前,爸有过外遇。那时你还没出生,所以你不晓得。」其实我也早猜到是这么

回事,但听到「外遇」两个字,仍是觉得心脏好似被掐紧一般。

 


哥哥继续说下去。小婷是爸爸公司的小妹,年纪比爸小个十几岁,因为是养女,又从南部上来,一个人过得很

辛苦,爸爸可怜她就对她特别照顾,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那女人对爸爸非常迷恋,三番两次要求父亲离婚娶她,都被拒绝;她数度跑来家里吵闹,搞得鸡犬不宁。妈当

时肚里怀着我,气得差点精神崩溃。虽然想离婚,因为爸爸诚心道歉,看在孩子份上还是留了下来。最后小婷

在爸爸严正警告她之后,终于放弃,从此消失了踪影。没想到过了三十几年了,她居然成了大户人家的夫人,

得意洋洋地跑来向我父母示威。

 


虽然自己也是女人,还是忍不住为女人的记恨心赞叹不已。

 

回到家中,母亲一言不发走进房里摔上门,爸爸跟我们三个儿女及媳妇、女婿孙儿待在客厅里,气氛尴尬,大

家都没说话,只有孩子的吵闹声。

 


哥哥说话了:「黛民,去看看妈妈。」

 

我?叫我这个跟妈最不亲的女儿去?有没有搞错?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何况,我自己也是人家的外遇对

象。

 

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一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才拱我去。想想我多少也该为母亲尽点力,所以就硬着头皮

去敲门。

 

进了房间,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镜子。

 

「妈……」要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还是「爸已经知错了,原谅他吧」?这些话妈妈恐怕

听都听烦了吧?

 

「妈,我已经跟俱乐部柜台打听到那个女人的资料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去教训她。」

 

我果然吸引了母亲的注意;「你是在讲什么话?要怎么教训她?做这种事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不一定要犯法啊,做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比如说半夜去打电话叫她起来上厕所,保证几天下来她的黑眼圈像

熊猫一样,擦再多粉也盖不住。」

 


「你也差不多一点,这么大了,还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丢死人了。」

 

「谁叫那个女人那么顾人怨?我看她不顺眼嘛。」

 

「好了啦。她也是很可怜,一直想你爸爸娶她,才闹成这样。真是傻瓜,男人在外面打野食都只是要尝鲜,哪

有可能会离婚娶她?她就是想不通这点,才会让自己难过。」

 


可是妈,你知道吗?就有一个男人说要娶我,只要我嫁他他就离婚耶。这是不是就表示,他是真心的呢?

 

「妈,你那时候虽然原谅爸爸,可是心里会不会一直有疙瘩?你会不会怀疑,担心他又会再犯?」

 

母亲沈默了一会儿,说:「疙瘩是有一点,疑心倒是不会。夫妻是要在一起几十年的,日子就要一天一天过,

要是整天担心他什么时候又会乱来,日子要怎么活呢?」

 


我心想,妈真是宽宏大量,要是我嫁了刘克贤,我一定会整天怀疑他会不会二度出轨,让我落得跟叶雅萍一样

的下场……我怎么又想到这里来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爸爸。那时我怀了你,脾气不好,他也是忍得很辛苦。」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嘴微微张开却又闭上。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还有别的话要说,是她在心里藏了几十年,

一直想对我说,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心声。我用最诚挚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知道我很想听下去。

 


「其实,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我常常想,就是因为我那时心情太激动,影响到肚子里的你,你才会一生出来

耳朵就有问题。爸妈一直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是,每次看到你,都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还好你很争气

,不然爸妈会一辈子亏欠你……」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我真的小吃了一惊,没想到妈妈是这样想的。不是没怨过父母对我的冷落,但是年纪渐长,自己心里也明白,

我同时也冷落了父母,而且我从来不曾像母亲一样心怀愧疚。

 


「妈,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啦,我现在好好的啊。我爱作怪也是天生的,跟耳朵没什么关系。」

 

母亲微微一笑,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在我记忆中她从不曾这样做,我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便伏在她膝上,享

受她温柔的触碰。

 


过了许久,母亲才笑了笑:「好了,出去吃蛋糕吧!」

 

这段小插曲使得我跟母亲长久以来的隔阂化解不少,我也再次警告自己,绝对要远离刘克贤。跟母亲才刚言归

于好,要是我变成别人的外遇对象她铁定气死。

 


放手吧,到这里就好了。

 

然而,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想到那个浑身珠光宝气却遮不了满怀怨愤的女人,总是悲悯大于憎恶,因为我了解

她的心情。

 

在内心深处,那块所有礼教跟常识都管不到的地方,我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刘克贤离婚娶我。

 

这一天,好死不死我得跟刘克贤一起去某大学参加座谈会。我决定搭出租车,不跟他同路,谁知平时出租车满

街跑,真要招的时候一台都看不到。偏偏又下雨,湿答答地烦死人。

 


正当我撑着伞,对着满街的车流不知所措的时候,眼角瞥见另一个人也站在街角。我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他却

走过来冷冷地说:「出租车很难叫哦?」

 


「你干嘛叫出租车,你开车就好了啊。」

 

「我车子今天送修。」

 

真是超不巧。我看看时间:「我要去搭捷运。」

 

「搭公车就好了吧?」

 

「不要,下雨天会塞车。」

 

「应该不会吧?」

 

「那你去搭公车好了。」我头也不回地往捷运站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告诉我,他跟上来了。

 

走没几步我就后悔了。从医院走出来,路口转角就有公车站,到捷运站却得走个十分钟。我拼着面子,死也不

肯在他面前改变主意,心想这段时间可以在捷运补回来。

 


本以为是离峰时间,谁知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还有,哪来这么多穿制服的学生啊?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车停了,刘克贤轻拍我:「该下车了。」

 

「是这站吗?我记得还有一站。」

 

「相信我好不好,这一带我熟。」

 

「那你怎么不早说?」

 

「快走!」

 

眼看车门就要关上,我们两个使尽吃奶力气出去,一路上踩了不少只脚,引来诸多抱怨。出了捷运站,刘克贤

「啊」的一声,音调十分凄惨。

 


「怎么了?」

 

「下错站。」

 

果然凄惨。「什么?你不是说这一带你熟?」

 

「我是熟啊,不过都是开车经过,每个捷运站看起来都一样。」

 

我们只得挤回去又坐了一站,然而苦难尚未结束,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从捷运站到大学医学院还要走两个路

口,而离座谈会开始只剩五分钟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穿双矮跟的鞋来,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故作神勇地飞快

前进。

 


到了校区,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找到国际会议大楼。刘克贤随手拉了一个学生问:「请问国际大楼在哪里?」那

学生指了约一百公尺远的建筑物给我们看,于是两个大医生就逃命似地飞奔过去。

 


座谈会在四楼,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电梯直冲上去,可是很奇怪,整个四楼都是实验室,我们东张西望了一阵

,没有一间像是在举行座谈会的样子。最后只得放弃,下楼去问一楼的管理员座谈会的地点,没想到答案居然

是「没有座谈会」!

 


「这里不是国际会议大楼吗?」

 

「这里是国际『研究』大楼,会议大楼在草坪正对面。」

 

我们两个望着那片好似蒙古草原的绿地,都是一阵腿软。

 

「你干嘛不问清楚是『会议大楼』?」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有那么多『国际大楼』?」

 

「那么多国际干什么,又不是联合国!」

 

「因为这些命名的人都没什么想象力……」

 

我没空跟他多扯,冲到草坪边,看到草坪上有一片片石板铺成的路:「穿过草坪过去。」

 

「走旁边啦,现在下雨你又穿高跟鞋。」

 

我不理他,两个路口都走过来了,区区几片石板哪里就难倒我了?

 

结果凹凸不平的石板地还是打败了我的鞋跟,脚上一扭,我整个人摔在烂泥塘里,半边衣服都报销了。我几乎

要哭出来,他把我扶起,长叹一声:「我看座谈会是免了。」指着最近的一栋建筑物:「先去那边,你到洗手

间去把衣服清一清,再用烘手机烘一下。」

 


这栋大楼较为低矮,很奇怪的在走廊上没看到什么人。我也懒得想这些,笔直冲进洗手间,发疯似地冲洗我的

外套跟窄裙上的污泥,心里还是很不死心想要是动作快点,还来得及参加下半场。

 


他靠在女洗手间的门外,说:「其实你运气算不错了。上次我跟胡医生去参加另一个会议,他靠在墙上跟我讲

话,然后才发现墙上挂着个牌子『油漆未干』,那才真惨呢。整整一天我都得紧跟在他后面帮他挡。」

 


我心想,两个男人紧紧贴在一起,不知是什么景象。这时我往洗手台边一望……

 

「干!」我大叫。

 

「为何口出秽言?」他非常文雅地问。

 

「没有烘手机!」

 

「没有才好,烘手机是散播病菌的温床……」

 

「闭嘴啦!」

 

我用了几乎快一卷的卫生纸,尽可能地把外衣上的水吸干,活像女鬼似地走出洗手间。看他一副很想笑又拼命

忍耐的样子,我狠狠瞪他,内心却发现其实我自己也很想笑。

 


走到大门口,我们两个都笑不出来了。只见两扇玻璃门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推不开。外侧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纸

,由背面透过来的字迹,可以清楚地读出:「明德大楼今日消毒,暂停开放。」这时我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

着药水味。

 


「太妙了!」男人说:「座谈会已经开始一个钟头了,而我们两个关在这里享受无菌的化学空气。」最惨的是

,一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密闭式的,根本打不开。

 


我真想撞墙:「我们会不会毒死在这里啊?」

 

「这样人家会以为我们殉情。」

 

「这种殉情一点也不浪漫,我才不要。」

 

「没有人规定殉情一定要浪漫吧?你中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毒太深了。」

 

我哼了一声:「都是你啦,干嘛跑来这里?」

 

「喂,是谁不听话硬要走草坪,结果摔得一身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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