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就是刚才那位弹琵琶的小公子吗？”

　　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丫鬟的服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正盯着我看。

　　刚才站得远，没看清。原来这小戏子竟长得这么俊，眉眼弯弯，唇红齿白，那纤细的腰肢怕是连女子都要嫉妒了。

　　春儿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儿，竟是越看越舍不得挪开眼睛。嗯，长大了一定更不得了。随即想到他的身份，一个戏子，就算长的再美，也没什么用。唉，可惜了……

　　“这位姐姐，找我有事吗？”

　　“嗯？哦对，是我家老夫人说了，你唱得好，所以让我特意来打赏的。另外，老夫人希望你可以加演一场。”

　　“不行，他累了。”我还没开口呢，这显儿乱插什么嘴。

　　春儿看了这突然冒出的漂亮孩子一眼，心里想到，这祥月戏班什么时候盛产起美貌的戏子来了。不过还是解释道：“这位小公子误会了，我说的加演是晚上再演，不是现在就上台。”

　　庄叔听见我们这里的动静赶了过来，于是我和显儿就成了旁观者。这样的好事，庄叔自然不会放过。试想一下，和人家一流的戏班同台演出，那不是无形中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吗？而且加演还可以另外领赏银，傻子才不干。

　　一切都谈妥了，那大丫鬟临走的时候，塞了包东西给我，说是老夫人的赏钱。打开袋子一看，足足有五两银子，暗暗乍舌，这有钱人啊，真是……

　　晚上的太守府更加的热闹。

　　果然是有钱，连我们戏班都分到一张单独的桌子，虽然菜色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客人，而且还是在正式的晚宴开始之前，不过与我们平时吃的比起来，就全成了珍馐美味，人间极品。

　　惯于抢菜的小气班主这回歇息去了，大家不要误会，他不是突发善心。

　　他吃撑了……

　　整张桌上，最可怜的人那不用说了，我啊！因为老夫人只点了我一个人唱，所以人人都可以放开怀抱，想吃就吃。唯独我不行，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能吃的还是那盘上来以后就没人瞄过一眼的青菜炒豆腐！

　　我开始怀疑，老夫人是不是和我有仇呢？

　　这回显儿总算有了点良心。从众人口中抢出几块鱼肉放到我碗里，说道：“吃鱼吧，鱼肉不腻。”

　　“这是……鱼？！”好惨啊，惨不忍睹。我敢打赌，这条鱼就算已经死了，恐怕也不得安宁。是不是显儿不要才送到我碗里的啊。真的，现在我看青菜炒豆腐顺眼多了。

　　“爱吃不吃。”某人快愤怒鸟。

　　“吃吃吃……”委屈啊，无限的……

　　因为是加演，其他戏班的时间早已经安排好了，所以我很荣幸的排在了最后一个，也就是俗称的压轴戏。趁着别人表演的时间，我和芸娘正在加紧排练。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总算是由我自弹自唱改成了芸娘伴奏。毕竟晚上的宴会重要的多，我那半吊子水平还是让贤的好。

　　外面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叫好声，果然不愧名家班子，与我们祥月的水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看时间，也差不多到我了，酒宴这时正是酒酣耳热之际。

　　为了表现的喜庆些，隆重些，我被逼穿上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脸上也涂红抹绿的。

　　显儿见到我时，先是呆了一呆，然后背过身去，虽然没发出声音，不过那肩膀抖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至于吗，想笑就笑好了，哼。

　　芸娘先我一步上台，抱着琵琶坐在一边，我站在她身前不远处。刚刚站定，就听见下面传来一阵窃笑声。唉，我的形象啊，算是全毁了。虽然早在上台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人笑的心理准备，可是临到时，脸上还是不禁红了起来。好在胭脂涂的厚，根本看不出来。

　　芸娘看我已经站定了，轻试了下琴弦，就开始弹奏起来。我随着她的乐声，提气唱道：“风过了由风来，雪化了随雪去，徒留一串真鱼目，听人笑语。

　　我这里闲卧野上束云居，她那里暗挑琴心当酒垆，借村话编却这金共玉。

　　也不要那还椟珠，也不说那绕指酥，命浅的休怪那笔头儿秃。

　　且看那横抹竖抹，反涂倒涂，瞎地里的工夫。端的是弄彩为碧，乱紫成朱。”

　　这是首自度曲，唱来也只是为博人一笑。虽然我扮相不雅，但唱起来可不是盖的。下面听的也是些官宦老爷，自然都是多少懂行的。

　　果然，反响不错，又是一片赞声。

　　谢过了台下的观众，我匆匆回到后台。我要把这身夸张的扮相换了，多穿一会都受不了。

　　刚洗完脸，脱下戏服正要换上便装，就见庄叔匆匆忙忙的掀帘进来，见了我急道：“快，快，弃玉，先慢卸妆，外头的老爷们要你再唱一曲呢。”

　　“什么？可我都已经换的差不多了。而且我和芸姨今天也没有准备多余的曲子呀。”

　　“那，那就随便找件衣服穿了，挑首你拿手的唱吧，机会难得啊，你可是没看见，那些老爷们都盼着你呐。”

　　“这……好吧。麻烦您在外头稍等，我换了衣服就来。”

　　“好，那你可快点。”

　　庄叔刚走，就见一个小脑袋钻了进来。

　　“怎么，还要唱吗？”

　　“嗯。快来，替我挑件衣服吧，今天带出来的都是些艳色的衣服，色彩斑斓的很。”

　　显儿四处看了看，挑了一件全身大红的轻薄衫子给我。

　　“就这件吧。这帮人还让不让人消停了，真是。”显儿边抱怨着，边替我系着衣带。

　　“这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也就只有你呀！……”

　　我转过身，轻点了点显儿的鼻尖。不出所料，我的神指轻轻一点，就点出了一只红色苹果。就是要看他羞恼的模样，呵呵，得逞了。

　　我也不抹粉了，就只把嘴唇涂了涂，一边想着前世有哪些喜欢的颇有古风的曲子。

　　今日云中城的众位有头有脸的老爷们都聚集到了太守府中，为邢老夫人过七十大寿。一些来得较早的人，中午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祥月戏班一个小戏子的绝妙嗓音。听说老夫人还特意要求他晚上再演一场，此事早已在众宾客之间传开了。

　　谁不知道，邢老妇人是这云中城里数一数二爱听戏的人物，正因如此，她的眼界也不是一般的高。能够让她看上，并且要求加演一场的，那定然是极好的了。所以众人都不免有些期待。

　　谁知刚才竟走出一个小花猫来，于是大家都忍不住纷纷窃笑起来。直等到他开了口，这才发现果然不是一般的金嗓子，难怪如此受老夫人的关照。众人正听得不够过瘾，那小花猫就退下去了。

　　今日既然是要替老夫人祝寿，那自然是要尽兴而归，所以众人就鼓噪着要那小猫儿再唱一曲。见太守含笑同意了，李总管忙喊人传话。

　　众人正喝着寿酒，等那小猫儿再次出场。却见那不远的高台上忽然升起一朵红云来。正奇怪那猫儿哪里去了，待看清那人容貌，整个场子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是素面朝天，依旧不碍他清丽的容颜，一身火红的轻纱薄衫，随着这秋夜的风微微飘动着，就如一簇火焰燃烧在冷风中。而他散发出的清淡高雅的气息，又使他给人月中仙子下凡尘之感。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且没有一丝突兀之感。

　　众人在惊叹之余，都纷纷开始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只见那抹火红的身影，翩翩然走到台前，随意的将被风吹乱的青丝夹到耳后，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也没有任何的伴奏，就见他轻启朱唇，缓缓清唱了起来。

　　“绿纱裙 白羽扇

　　珍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

　　无穷大漠 似雾非雾 似烟非烟

　　静夜思 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

　　相思浓时心转淡

　　一天青辉 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 心有相思弦

　　指纤纤 衷曲复牵连

　　从来良宵短 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 多牵伴 坐看月中天”

　　一曲终了，台下一片寂静，只余清风徐徐吹过……

　　第11章

　　步显站在台下，此时，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个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人儿，耳中盘旋的只有那飘渺空灵的歌声，那声音叫人分不清男女，却有一股出尘的味道。想到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天天都是搂着自己睡觉的，步显的嘴角不禁翘了起来。

　　此时众人心中都不免想到一个词，天籁之音。所谓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恐怕也不过如是吧。直至听了那人的歌声，才醒到原来眼前的就是那小猫儿。等到从刚才的歌声中清醒过来，再向台上望去，早已是人去台空了。

　　邢老夫人的寿宴因为某人的精彩演出而圆满落幕。前来参加寿宴的人们都感到不虚此行。纷纷打探那名小戏子的消息。而议论的中心人物，此时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正在可惜今天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噢，这个收获是指没吃到好吃的东西……

　　一曲成名。

　　因为昨天的出色表现，为戏班带来了辛苦半年也不见得能够赚到的银两，所以我们被允许休息一天。

　　总算可以睡个懒觉了。

　　我与显儿相拥着躲在被子里，不知为什么昨天晚上他特别粘着我。原想着躺到中午再起来，可好景不长，外面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只见小气班主挥舞着双手从外面闯进来，兴奋的满脸通红，嘴里高叫着：“发了！发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多少人啊！排着队请你上门演出，我的小财神？”

　　小财神？不是叫我吧，恶……

　　忽然一个白色的物体从我眼前飞过，狠狠地砸向了门口的小气班主，把他打飞了出去，伴随着的是一声怒吼：“滚！”

　　好大的杀气！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用把唯一的枕头丢出去吧，现在要怎么睡啊。

　　我正想出声抱怨，一回头就看见两只瞪圆的兔眼，于是把心里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还要摆出最温和的笑来：“乖，咱们继续睡觉哈～”

　　小气班主竟然也不恼，被砸出去后，居然傻笑着跑了。

　　这个世界全疯了……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好吧，长话短说，我来到祥月戏班，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祥月也从刚开始时的籍籍无名、濒临解散，到如今在这云中城里也算家喻户晓，我不敢居功自傲，不过咱也是出了大力的不是。

　　人人都知道祥月有个小云公子，唱得和天上的仙女也差不离了。我很郁闷，为什么不是仙子？

　　偶尔会有不识相的人想一亲芳泽，请原谅我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因为我已经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了。一般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很好，因为祥月在云中城的很多大人家中都是常客，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个不容小视的步显。

　　显儿似乎会那种所谓的江湖功夫，有没有内力这种玄乎的东西我是看不出来，问他他也是一笑带过，神气吧你！

　　赚的银子多了，也该改善一下环境。我们从原来的小院子搬到了一个足有两三倍的大院子里，各人也都有了自己的专属房间。

　　不过我依旧享受不了单人床的舒心惬意，因为显儿。尽管他有自己的房间，但他从来不用，他的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我的房间里。当然他的被子也在我的床上。

　　顺便提一句，这才一年，他就已经赶上我的高度了。我曾经一度怀疑自己缩水了，后来与身边的参照物们比较后发现，原来是显儿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程度在疯长着。肯定是因为我的肉都让他吃了去的缘故。

　　而祥月的行程依旧安排的满满的，日子在充实的繁忙之中悄悄流走。

　　“最近小气班主气色不太好嘛。”

　　“死了最好。”

　　“他也没做什么坏事，你呀还是这么叼毒。”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听城西王老爷家的四喜说，最近他经常去城里的赌坊呢。”

　　“果然。最好输光了，再剁了他的手。”

　　“……”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点冷，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嘛。还是进屋吧。”

　　“也是，你前天才退的烧，还是回屋歇着。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要什么？”

　　“就你那点小钱，还是留着，没准哪天用得上。”

　　“不行，一定要给。”

　　“不要啦。”

　　“要！”

　　“不要。”

　　“要！”

　　……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今天有肉吃。今天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十五岁生日，爹娘就是在十五年前的今天捡到我的。

　　我坐在饭桌上，疑惑的瞅着对面的小气班主。不正常啊，太不正常了。他居然会买了上好的肉回来。而现在他正用打探的眼光看我，每当我回望过去的时候，他就会心虚似的避了开来，不认识我吗？还有，居然光挑素菜吃，那买回的肉动都没动。

　　我夹了筷肉放到显儿碗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小气班主：“显儿，你说小气班主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嗯，好……好像有点……”声音怎么不太对头，舌头怎么大啦？

　　我转过头，发现身边的显儿不知何时醉八仙似的打起摆子来了。这桌上没酒啊，怎么就醉了？

　　正想问他怎么了，就看见围坐着的人们纷纷东倒西歪的趴下了。我心里一慌，扶着看起来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显儿躺好，连忙去看别人。

　　抬头看去，就见小气班主一脸愧疚的坐在那里。

　　“钱班主，你做了什么？难道是那肉里……”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里只有两个人还是清醒的，我因为唱戏的缘故，向来不大吃肉，而剩下那个就只有他。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向门外喊道：“成了，快进来！”

　　就见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冲进十数个彪悍的大汉，其中一个径直向我走来，一把扭住我双手。臂上顿时传来一阵疼痛，我狠狠瞪着他，挣扎着叫道：“放开我，你们干什么！”

　　另外一些人便分散到各处屋里，不一会手里都带着些细碎银子走了出来。这是强盗？而且是我们自己的班主引狼入室，我的脑子一时竟然转不过弯来。

　　有个强盗还不放心，便在躺着的众人身上细细搜索了一番，我与显儿绑在小腿上的夜光龙纹佩逃过了一劫，不过显儿脖子上的血玉锁就遭了殃。

　　只听那似乎是领头的人对班主说道：“很好，等我们把这小子带走，你欠的银子就算还清了。”然后他还很猥琐的看了我一眼，道：“果然是极品。”

　　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成了抵押品了？

　　不能束手就擒，我刚要开口呼救，就被人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只闻一阵浓浓的药味，接着我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