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魔道:“是,对我很重要。难道过去对你就不重要了麽?”
沈燕舞笑了笑,他知道过去做过的梦境多半可能是自己的过去,但是梦醒的时候,明明什麽都记不得,偏偏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是记忆犹新。想起这些,对过去他多少有些排斥。於是沈燕舞笑道:“我不认为过去有多麽重要,毕竟无论过去如何,我还是我。”
幻魔眼瞳微微转动,眉尖蹙起,片刻後方说道:“那对你身边的人呢?”沈燕舞皱眉问道:“你什麽意思?”幻魔似乎有些得意,带著笑意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的人呢?他们是怎麽想的?”沈燕舞问道:“你说的旁人可是指你?”他仔细思索,问道:“你究竟什麽时候开始在我身旁的?是不是从我离开神界的时候,就在我身旁?”他激动的问著,手抓住了一旁的幻魔。
幻魔一个激灵,说道:“我说的不是我。”瞪了一眼沈燕舞,他接著道:“我说的是朝阳和流羽,难道他们不想让你恢复记忆?”
沈燕舞皱眉道:“你连流羽都知道,果然你一直在神界跟著我……”说著他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让幻魔皱起了眉头。
幻魔只觉得手腕上如同多了个铁钳一样,挣脱不开,而且灼热生疼。他忍不住叫道:“你放手。”沈燕舞哼了一声,道:“你说实话,我就放手。”幻魔抬起带著泪意的眼瞳,委屈的看著沈燕舞,看的沈燕舞心里一阵唏嘘,却仍旧没有松开手。
幻魔见哀兵之策并不见效,只得说道:“我是从神界就跟著你。”沈燕舞放松了几分手上的力道,又问道:“那我从神界离开,也就是二十年前,也是你策划的了?”幻魔皱眉道:“当然不是了。”沈燕舞道:“不是你又是谁?”幻魔道:“是命运。”
沈燕舞不由得笑道:“命?你和我说命?”幻魔皱眉道:“你若是不信也由得你,但是若是问我,我便是这个答案。”他见沈燕舞不屑的看著自己,又道:“不光是我,任何一个三界中人都会这麽说的。”
沈燕舞见幻魔一脸认真,心想:这人恐怕也不是说谎,这个世界便是因迷信才会如此。可是转念又一想:什麽叫这个世界?沈燕舞想著不由得一愣,满脸疑惑的看著幻魔。
幻魔眼皮一跳,大声道:“你看什麽?”
沈燕舞见了,好笑道:“我看什麽,关你什麽事?”忽然他身上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皱眉问幻魔道:“在梦里人也会觉得冷麽?”
幻魔也是一愣,问道:“你觉得冷?”沈燕舞点点头,双手抱住了手臂。幻魔皱眉道:“梦境中当然不会觉得冷了。但是你……”他说著,伸手摸上沈燕舞的额头,忍不住惊叫道:“哎呀,你的额头很热。”沈燕舞没好气的道:“我在发热,当然额头是热的。”
幻魔摇头道:“不对,你我现在是在梦里,怎麽会……你怎麽会发热呢?”他边摇头边退後,沈燕舞见了,叫道:“喂,你不会是又要逃吧?”
幻魔瞪著沈燕舞,身下脚步却为放缓,忽然他说道:“不是我的错,我不过是……”话未说完,他手中权杖一挥,整个人便消失在一片白雾中。
沈燕舞来不急喊一声“喂”,眼睁睁的看著幻魔消失了。他不由得苦笑,忽然间眼前一亮,所有的景象竟不在笼罩在黑暗中,而是呈现了另一种风景,是他不曾见过,却又熟悉无比。凭借著记忆,沈燕舞一步步向著前方缓缓走去……
朝阳搂著沈燕舞,靠坐在树下,此时他心中无比的自责。
从河边离开後没多久,沈燕舞就已经有些不正常,脸色潮红,呼吸也很急促。那个时候朝阳曾问沈燕舞是否需要休息,沈燕舞却以“需要赶路”的理由不肯停留。而朝阳也没有多问什麽,此时的他搂抱著偶尔因为感到寒冷而颤抖的沈燕舞,不断的问著自己:“为什麽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停下来?”
朝阳闭上了眼睛,细细的回想著那个时候……
“你……是否要休息一下?”朝阳担忧的看著身後几步之遥的沈燕舞,蹙起了眉头,有些担心的询问。沈燕舞扶著树干喘了口气,摇摇头道:“路还很长,我们继续走吧。”
朝阳忽然感到有些赌气,若是流羽在这里,恐怕那人便会听了吧。猛然一惊,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朝阳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但只是浅浅的一个动作,仍旧被沈燕舞看到,只见沈燕舞眉头轻蹙,向前紧赶了两步,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见朝阳有些怔愣,不明所以,却松开了自己的牙关。
沈燕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回头看了看身後,说道:“我们走吧。”
朝阳看著沈燕舞走到了自己身前,心底一惊,更甚者却是气愤。有什麽话是不能说的麽?是不能言,还是不能对他而言?而沈燕舞最後那声不明意义的叹气更加让朝阳莫名的生气,赌气一般的行为,故意不去看那人勉强自己的窘态,直到眼看著停下了脚步,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朝阳用手不断探著沈燕舞的额头,此时似乎比起初时要冷下一些了。朝阳心下欣慰,暗想:也许等沈燕舞醒来,真的烧就会退了。於是他又搂紧了沈燕舞几分,将披风罩在两人身上,不敢松手。
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温度有著淡淡幸福的味道,朝阳细闻著沈燕舞发旋的味道,渐渐的自己的眼皮也沈了下来,伴随著沈燕舞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的呼吸也缓和了下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朝阳突然惊醒。
怀里的人正在不断的梦呓,朝阳担忧的低头看去,只见沈燕舞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渗透过他的衣襟,连带自己的也是一片湿濡,微风吹过,竟是感到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朝阳不由得拉紧了两人身上的披风,抬头见天色已然暗淡。低头看,沈燕舞眉头紧蹙,原本潮红的脸颊此时却是苍白一片,只是热度仍在。嘴唇已经干枯,翻著白色干裂的皮,随著他的挣扎呓语,偶尔有血丝从裂缝中渗出来。
朝阳看著心疼,急忙用手指点了自己的唾液,涂在沈燕舞唇上,可是少量的唾液只是杯水车薪,难以缓解那人的干燥。更加严重的是沈燕舞不曾停下来的梦呓。
虽见沈燕舞神情痛苦,嘴唇抖动,可是却不闻声响。朝阳只好俯下身子,想要听清对方。耳朵贴在干裂的嘴唇上,被翻起的皮划到,一阵阵的疼痛。尽管如此,朝阳却仍旧听不清沈燕舞的话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
朝阳心底一惊,心知沈燕舞病情早已恶化,想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著了,便又是一阵自责。但沈燕舞的境况更加需要担忧。朝阳再不敢多想其他,一把将沈燕舞背在背上,便要赶路。
朝阳知道若不能找到人家,便只有找寻退热草药。眼见天色逐渐变黑,朝阳心底也是一阵阵的发黑,脚下脚步飞速前进,眼观六路,只望寻找到心中需求之物。
奈何……天色已暗,朝阳仍旧未曾探得人家,抑或是找到草药。
他不得不暂缓了脚步,原地升起了火堆,将背後的沈燕舞抱到身前,紧紧的搂住,生怕沈燕舞有所闪失,尽管如此,他却不敢在有所大意,睁大了眼睛,不敢入睡。
深夜时分,沈燕舞反反复复的梦呓与发热,竟不知何时缓和了许多。朝阳收回了探视的手掌,心稍稍的安了下来。
舒了口气,低下头,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朝阳惊喜道:“你醒了?”然後便担忧的问道:“可有觉得怎样?”
沈燕舞眨动著眼睫,却没有说话。脸上亦是没有任何表情,反而有些呆滞。朝阳见了,惊骇道:“你怎样?”说著,扶起对方靠在自己怀里,手伸到沈燕舞眼前挥舞著问道:“你可有看到?”
忽然,手被对方抓住。
朝阳刚要惊呼,便听沈燕舞嘶哑的声音笑道:“我没有事,好很多了。”朝阳见对方有心逗弄自己,一阵怒气,恶狠狠的瞪著沈燕舞,但是想到对方现下只是清醒,但是热度仍在,便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恰好此时沈燕舞转过了头,眼中见到的是朝阳满眼担心。沈燕舞咧嘴一笑,道:“谢谢你。”朝阳本来看到沈燕舞发笑,便要发怒,但听到对方对自己言谢,字字皆是真情流露,那双闪亮的眼睛满是笑意,却又无比温柔。朝阳心中一动,立即转过了头,不肯在看。
沈燕舞也没有勉强对方,一阵风吹过,沈燕舞觉得身子微凉,打了个寒颤。之後便被朝阳搂入了怀中,後背贴著朝阳的胸膛,真真暖意袭来,赶走了背後的寒冷,抬头看著漫天的繁星,纵然四下无人,此时此景,竟让他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沈燕舞忍不住开口道:“若是可以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朝阳身子一僵,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他低头看著沈燕舞,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说的究竟是真心话,抑或仍旧是调笑自己的言语,所以不敢接口。只听沈燕舞接著幽幽叹了口气,道:“若是可以永远这般自由,该有多好。”
朝阳抿起了唇,搂紧了几分沈燕舞。
原来,他说的只是……自由……
既想著沈燕舞不是调侃自己,稍稍安心,但是想到对方所感叹的是难得的宁静自由,朝阳心中便又有了几分不满。对於自己这样的心态他微微吃惊,随後却只能抱紧了沈燕舞来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
被他抱著的沈燕舞突然感到了身上加重的力道,同时也查案觉到了身後那人微微的颤抖,心知对方在不安,於是开口道:“朝阳,你放心,我的身体已经没有那麽难受了,我想……”他看了看早已是深夜的四周,一片黑暗,已经不能在前行了。他不由得口中发出“啧”的一声,接著说道:“天亮的时候就可以启程了。”
身後的人没有回答。
沈燕舞自觉讨了个没趣,便不在多说。刚刚退去热度的身体仍旧觉得疲惫不堪,可是此时的沈燕舞却不想在睡下去。他隐隐恐惧著入睡,刚才似乎经历了梦境,让他身心疲惫,即使醒来,梦中的景象早已不见,甚至连一丝记忆都未曾留下,可是他却感到害怕,不想在睡觉,生怕自己在经历那样的梦境。
他四下扫视,虽然已经夜深,但是借助著朝阳点起的火堆,沈燕舞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这里地处一个山洞,早已不是自己入睡时的树林。沈燕舞奇道:“这里是哪里?朝阳。”
朝阳松开了些力道,让沈燕舞可以转动自己的身体,说道:“山洞。”
沈燕舞一愣,随即苦笑道:“我自然知道这里是山洞了,我是说我们怎麽会在这里?我记得当时我的确是在树林里……”他陷入沈思,朝阳解释道:“後来你发热的厉害,我便想带你找户人家,或者是否可以找到退热的药草……”
沈燕舞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已经不是那样的灼热,於是问道:“你找到药了?”朝阳摇头,一脸自责道:“没有。”沈燕舞伸手抚平朝阳眉间的皱纹,表情变得几分严肃,说道:“朝阳,你可知我不喜欢你这样,事事都要自责。”见朝阳不赞同的又要皱起眉头,沈燕舞急忙用两根手指抵住朝阳的眉间,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照顾的自己的能力,你是,我也同样。我不是那种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知道该如何处理。就像这次,是我要沐浴,贪恋河中美色,所以睡著了。是我想要早些离开那处处都一样的树林,所以急於赶路,不愿休息。也是我自己明知道不舒服,却一味逞强,以为只要走出了树林,自然可以好好休息。所以这些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不需要自责。”
朝阳抓住沈燕舞的手,放到怀中,说道:“但却是我眼见你难过,未加劝阻。”沈燕舞道:“这更加不该怪你了。本来在你心中,我为主,你为仆,若我说要走,你可会硬留我?”朝阳眉头微蹙,细想了一下,却得不到答案,只得答道:“我不知道。”沈燕舞道:“既然结果是什麽,你自己也不清楚,那麽你现在在自责什麽呢?若我非走不可,难道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要自责麽?”
朝阳一愣,虽然心知沈燕舞是在安慰自己,但自己却无法轻易的原谅自己。这样矛盾,此时竟不知如何诉说,明知沈燕舞所言没错,但作为自己,却不能释怀。
沈燕舞将朝阳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对方所想,於是叹了口气,将身子依偎在朝阳怀中更深的所在,说道:“你若是仍旧觉得难以释怀,就该想想以後怎麽办……”他叹息了一声,又道:“我看这里人际罕见,恐怕我很难找到我那个朋友了。”
朝阳一惊,道:“这怎麽是好?”随後为难的皱起了眉。沈燕舞从他怀里抬起头,低声笑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用担心。”说著,他探出手,抹平了朝阳眉间的纹路,继续道:“别总是动不动就皱眉,这样我真的不喜欢。”说著,他打了个哈欠。
朝阳见了,又要皱眉,但想到沈燕舞的话,叹了口气,搂紧了对方,道:“累了,就睡会儿吧。”沈燕舞听了,眼睛猛然圆睁,坐起身来,道:“不睡,不睡。”朝阳道:“明儿个一早我便去找路,若是再找不到人家,我便要带你回去,至少圣城有大夫。”
沈燕舞听了,心中一急,急忙抓住朝阳,嚷道:“不行,不行,我不回去。”朝阳不解道:“为什麽?”他见沈燕舞听到回去两字,表情丕变,道:“究竟在离宫中发生了什麽麽?”
沈燕舞想起梦境中那鲜活的春宫,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来。他尴尬的看著朝阳,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脸憋了个通红。
朝阳见了,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去探沈燕舞的额头,但觉触手并不灼热,只是有些低热而已,於是问道:“可是又发热,难受了?”沈燕舞摇头,见朝阳不在多问,急忙转过了头,转移话题道:“我在河边的时候,其实不是睡著了。”
朝阳一惊,问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沈燕舞看著朝阳有些犹豫,想了一下,才缓缓问道:“你可记得幻魔?”朝阳道:“当然,那日忽然想起来,你说过也许当年是他带你离开。”沈燕舞点头,道:“不仅如此,他现在又来找我了。”
朝阳听了,顿时紧张道:“他来找你?他找过你了?在河边,是他?”沈燕舞点点头,接著道:“是他来找我了。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在离宫的那夜也是他来找过我。”朝阳道:“所以你要离开离宫,都是因为他?”
沈燕舞失笑道:“怎麽可能呢?”他的离开虽然是因为幻魔给他看的景象,可是真正让他害怕的并非景象本身,而是看到的一霎那,相信的感觉。他相信那景象是确实存在的,是真实发生的,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让他害怕。所以他逃了,面对那样的春宫,面对那样炙烈的感情,他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