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了,起码,”兰迪斯将弗雷格又按在床上,“你很虚弱,需要休息。”
弗雷格听话的闭上眼睛,那片黑暗冰冷潮湿的感觉如此清晰,而他却让才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呆在那里……
他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麦肯医生出现在门口:“光明之神在上,你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弗雷格先生?”
“……很累……”弗雷格轻轻的说,旁边的骑士体贴的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在他的背后塞了一个柔软的羽毛垫子,可以让他坐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遇到了什么袭击或者危险吗?”兰迪斯坐在床沿上,看着那个有些茫然的黑发年轻人。
他看起来瘦了一点,黑色的长发一直流泻到床上,隐没在被单的褶皱里,他的脸有种精致的美丽,长长的睫毛盖在黑色的眼睛上,增添了一种妩媚的气质。很漂亮的男人,兰迪斯想,他一点也不喜欢那种生的过于阴柔的男人,但是弗雷格是个例外,他看起来很干净,就像那种学者一样的温和自制。
自从上次拜访了弗雷格之后,过了几天后又去了城堡——原本那座美丽的城堡居然有如此大的变化,兰迪斯都不敢相信了。
就好像那座城堡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它整齐的花园和草坪被疯长的玫瑰藤蔓覆盖,那尖锐的花刺仿佛拒绝任何生物的进入。无论是墙壁还是围墙,都呈现一种腐败。
等他好不容易进到城堡里,他又惊讶的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没有任何时间腐蚀过的迹象。
花瓶里的花还很新鲜,就像刚摘下来的样子。大厅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大理石反射着自己的倒影,甬道里的水晶吊灯上的蜡烛还在燃烧,桌子上还放着煮好的咖啡和红茶,刚烤好的面包片和果酱,熏肉、火腿、鸡蛋都很新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可是城堡里除了正在房间里沉睡的弗雷格,兰迪斯谁也没见到,那个女仆和园丁都不在城堡里。
这显然是一种魔法,而且弗雷格是受害者。
他和麦肯一直照顾这个沉睡的人十天,在今天他才慢慢醒过来。
“怎么回事,克拉克和博斯呢?”麦肯不确定的问,“他们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弗雷格轻轻的回答着急的医生,他当然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当契约的一方失去意识,他们也会回到暗界等待再次召唤,虽然不知道克拉克和博斯是否愿意离开,但是弗雷格一旦失去意识,他们就必须离开这个世界——这是规则,没有人能超越规则。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试图找回一些回忆,他把实现移到窗外的时候,他立刻明白兰迪斯的意思,窗外是一片荒芜的景象,杂草丛生,玫瑰藤几乎把窗户都封死了。
“也许你需要一点热汤……”骑士干巴巴的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虽然兰迪斯不太会做饭,但是做个汤还是可以的。
当弗雷格喝了一口兰迪斯做的蘑菇汤后,居然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令人意外,骑士先生,您的手艺不错,”弗雷格轻轻的说,他的确是饿惨了,虽然在那片黑暗中他一点也不觉得饿。
“谢谢您的夸奖,但是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兰迪斯坚持不懈的问。
“我想可能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弗雷格心虚的看了兰迪斯一眼,“您知道,魔法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那些阴险的法师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他这番话说到兰迪斯心坎里去了,于是骑士赞同的点点头。
弗雷格连忙继续说:“他们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好像别人欠了他们多大一笔钱,而且还不打算还的样子……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曾经得罪过他们。”
“的确如此……”兰迪斯再次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所以说……你觉得是某位魔法师的报复?”
“我想应该是这样,”弗雷格喝完最后一口鲜美的蘑菇汤,“人生的意外总是无处不在,不是吗?我想克拉克喝博斯过几天就会回来,他们会把花园好好收拾一下的。”
“那就好,”骑士明显松了一口气,“我想在他们回来之前,我能帮他们照顾你……”
“不需要。”
那是我的台词——弗雷格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可是那句话却不是他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个银发的少年。
骑士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这座城堡里除了在他们房间里的三个人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了,他亲自确认过的。
这个银发少年好像是从某个缝隙里钻出来的一样,忽然的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银色的长发打着卷,一直垂落到脚踝,深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波动。他很瘦,几乎就是在骨头外面包了一层皮肤,你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多余的脂肪。
“是银吗?”麦肯怔怔的问,“是银,对吗?”
“是我。”银轻轻的说,他还穿着白色的长袍睡衣,幸好他很瘦,要不然可能装不下他的身体。
“你怎么……”麦肯惊讶的看着他,十几天前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
“某个魔法师的恶作剧吧,”银轻轻的说,他白皙的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轻轻踩过,到了弗雷格面前,“……我来照顾我叔叔好了,请你们不要担心,克拉克和博斯明天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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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敢相信,他们被你说服了,”弗雷格趴在窗口看着那两个人影消失在苍郁的树林小径之中,远处的阳光已经暗淡下去,暮色笼罩了整个世界。
“你该呆在床上……”银的声音没有了孩子的生涩,变成了少年人特有动听声音。
弗雷格刚想抗议,但是身体却被银轻而易举的横抱了起来。
“哇……别这样,你吓到我了……”弗雷格轻呼,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发,怯怯懦懦的银吗?
银把他轻轻的放倒床上:“我的头发又长出来了,明天帮我剪掉一点,我喜欢短头发。”
“噢……好……”弗雷格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那个……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怎么会……长大?”
“我本来就有这么大。”银轻轻的说,然后踢掉鞋子也爬上了床,“但是在六岁的时候,身体停止了生长……现在它恢复了,我有十六岁了。”
“可是……为什么会忽然长大……”弗雷格依然迷惑。
银看了一眼弗雷格,那双深蓝的眼睛接近黑色:“当我无法抗拒它的时候,我要做出让步,和它们共存。”
弗雷格打了个寒噤,他忽然明白了所谓的“暗界守门人”的意思,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他们从黑暗种获得力量,然后控制门的大小和里面的流量。
“重要的是,我活下来了,对吗?”另一个人体贴的为他盖上被子,“我在那片黑暗中想,我只要活下来就好了……所以我妥协了。”
弗雷格想安慰性的说句“这样很好,本来就应该这样。”或者“起码你能活下来了。”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的唇张开了又慢慢的合上,作为去过那个地方的人,他知道,那些黑暗有多么的森冷和可怕,多么的绝望和潮湿……
银伸出手,他的手指干枯而瘦削:“我能长胖一点吗?”
“……当然,”弗雷格干巴巴的说,“当然,银……”他顿了顿,“你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孩子。”
银的嘴角轻轻翘起,没有再说什么。
弗雷格看着外面的玫瑰花藤缠绕的窗格,有些发呆。
“怎么了?”银发少年轻轻的问,他瘦削的手指轻轻挑起一缕黑色的发丝在手里把玩。
“我想……你的力量也许把时间扭曲了……”弗雷格说,“……这超越规则之外,真令人惊讶,这不是魔法做出来的效果,而是真实发生了……”
“这说明什么问题?”少年不以为意的问。
弗雷格看向少年:“这说明……你的血统很古老,超越规则之外……很令人惊讶,魔法师工会的那些家伙到底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功夫。”
少年打了个呵欠,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膀:“我累了,以后再说吧。”
第十二章
城堡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如绒毯一样平整的草坪,开得艶丽的各色玫瑰,柔软的常春藤,古老但是干净的各种雕像和家族族徽。
在三天后拜访的兰迪斯看到城堡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下午茶的时候又看到了在花园忙碌的博斯和端着红茶的女仆克拉克。
他们看起来一点事情也没有的样子,但是这个城堡里还是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皮毛长袍的银发少年。
兰迪斯到花园的时候,弗雷格正在为那个少年剪头发。
少年的身上围着一块长布,银色的长发异常的美丽,就好像是吸收了他身体里所有的养分一样,散发着一种奇异、诡异的美丽。
弗雷格的手柔软而白皙,银色的剪刀反射着清冷的光,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最先向他看来的并不是弗雷格,而是那个少年,那双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兰迪斯就好像心脏仿佛被捏住的感觉,有种类似窒息的感觉。
这有点失态,好像他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眼神吓住了,尤其是那个孩子还那么瘦。
他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弗雷格看到他,然后将银身上的那块布抖了一下,银色的发丝落倒草地上,透着清冷的光泽。
“前几天谢谢您的照顾呢,骑士大人。”弗雷格轻轻笑了笑,“克拉克,请多加一个杯子。”
“好的,弗雷格少爷。”
兰迪斯的注意力还是在银身上。
那个少年看上去非常的缺乏营养,而且发育不良,他的身体很瘦,瘦到有些吓人,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他里面穿着丝绸的衬衫,外面裹着一件白色皮毛的披风,披风的下摆一直拖到地上。那件披风看起来很昂贵,就像皇都里那些上流社会的贵族才穿的起来的衣服。可能披风上加持了清洁的咒语,一点污迹也没有。
在他身上穿着似乎有些不合适,他太瘦了,几乎就像缩在那厚重昂贵的披风里,但是那双眼睛却无法让人忽视。那么深沉的颜色,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看成是黑色的眼睛。
兰迪斯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是银色的长发,刚才弗雷格给他剪发的样子,短发似乎更适合他。
兰迪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可是那个少年不屑一顾的自管自拿起红茶喝起来。
傲慢的家伙,骑士不由的想着,然后走到了弗雷格身边。
弗雷格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但是比起前几天要好上许多,他为骑士到上了红茶,那红茶的气息弥漫开来的时候,他的不满才慢慢的消散。
“城堡恢复原样了,”骑士轻轻的说,“那个魔法师……”
“魔法的复仇只有一次。”弗雷格轻轻的打断兰迪斯的话,“这是一句在法师间通用的俗语,报复只有一次,成功了之后就不会有后继,所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吧。”
兰迪斯轻轻的点点头,魔法师在职业准则上是有这样的说法。
私下的报复永远只有一次,成功之后不会再找对方的麻烦……但是,他有些担心的看了那个黑发的年轻人一眼。
他看起来是如此柔软和需要保护,而且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类,那天他看到城堡被荆棘包围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弗雷格的安全……
那双黑色的眼睛是如此温润和清澈,这是值得用生命去保护的东西……
弗雷格看到兰迪斯依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好心的说:“那个……如果有遇到什么危险的话,那时候请骑士大人多多帮忙了。”
骑士坚定的点了点头,好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誓言。
虽然今天的下午茶多了一个人,但是弗雷格和兰迪斯还是很融洽,因为另一个人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好像一个阴影一样,无法引起别人的注视。
当然在旁边的克拉克可是注意倒了这位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银少爷,因为她就站在他的旁边。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周围笼罩着的低气压,然后她往旁边挪了挪。
无论是迟钝的弗雷格还是比弗雷格更迟钝的骑士大人,好像都没有感觉到这位小少爷的不快。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谈话。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但是在三点半之后,阳光开始暗淡下来,于是骑士大人站起来告辞。
“今天度过的很愉快,”兰迪斯看着弗雷格说,“请好好保重身体。”
“谢谢您的关心,”弗雷格柔声说,“我期待下次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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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没吃饭?”弗雷格有些意外的看着克拉克,“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克拉克一只手托着托盘,一只手支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说他不想吃……”
“他怎么能这样……”弗雷格不满的说。
克拉克连忙接上去:“对啊!他怎么能这样,我特意为了他的身体做的爱心晚餐,还做了饭后甜点的红酒布丁,他怎么可以只吃一口就说没胃口!”
“对啊,起码应该一口都不吃啊!”弗雷格迅速的说。
“弗雷格少爷!”克拉克瞪着那位坐在长桌对面的年轻主人。
“好吧好吧,我错了,”弗雷格笑起来,“我送过去吧。”
银已经换了房间,被安排倒了弗雷格旁边的房间,很漂亮很舒适的卧室。
弗雷格走进去的时候银正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玫瑰。
不过弗雷格猜,也许外面不止有玫瑰,天知道他能看到什么东西。当他敲门进来的时候,银并没有转过头来。
晚风一吹进房间,挟带着一阵玫瑰和青草的芳香,并不太冷,毕竟现在已经快到夏天了。
弗雷格把托盘放在书桌旁边的小圆台上,然后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春天晚上的风还是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