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厅的加长餐桌上的是夏洛达斯公爵,他看起来很疲惫。
“早上好,公爵大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走过去给他倒上热奶茶,然后将托盘上的碟子轻轻的放到餐桌上。
“不,谢谢,”他轻轻的说,声音有些沙哑,“那个……克拉克,如果一会你有空的话,请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好的,”我立刻回答,这是身为管家的首要任务,我不觉的他应该特别说明。我看了一下时间,好在公爵大人带了两个仆人过来,这样他们的早餐时间我可以用来做别的事情——比如说收拾公爵大人的卧室。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我就在想,人类呢,应该是很容易冲动的生物,任何方面——比如说有狂热的信仰啦,对金钱的无比热爱啦(我不否认在我的同类中似乎也存在着对金币宝石这一类东西,保持高热度的信念),还有一种他们与生俱来的生理欲望,人类把它叫做性 冲动,我想应该也是同样的意思。
我的主人弗雷格昨天去了公爵的房间,看样子今天早上应该还在公爵的房间。在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闪过无数香艳的镜头(也许我被人类同化了?)
可是我一开门便闻到强烈的血腥味,那种腥味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床上、墙壁上、家具上,地毯上应该更多,原本鲜艳的红地毯已经发黑,血液氧化的速度很快。在豪华的大床前面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和一把有着宽阔刀刃的镰刀。
我不太想进去,因为鞋子早上才擦干净……
不过现在看起来别无选择,我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打水。作为一个管家,人类界的管家,我并不是会经常处理凶案现场的。
地毯需要换新的,床单和一部分家具也要换新的,我估计公爵应该不会再来住这间房间了,因为血腥味很少能消除的很干净。啊……究竟是谁在加重我的工作负担!杀人也不会选个地方!
我走过去看那具尸体,他被人笨拙的拼成了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样子。栗色的短发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很柔软,英俊的面容和深刻的五官,皮肤因为失血过多呈现出一种死亡的苍白,他的唇倔强的抿成一条线,脖子被人硬硬的扯开,露出白森森的颈骨。他被撕裂成很多块,希望这个过程不会太痛苦。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我想应该是黑色的,应该不是被血给染黑的,手上还戴着手套,他一定想不到会这样死去,我在他面前慢慢的蹲下,他的身体很结实,应该受过长期的训练,人类达到这样的程度不会太容易。他应该是尾随着公爵而来的刺客,怎么就说刺客的打扮类似呢?
拿镰刀的男人,我记得的。
以前追杀弗雷格的时候,有相似的人,他们擅长躲在空间的裂缝里,等有完全把握的时候再用镰刀砍下目标的头——那些魔法师豢养的杀手刺客,他们习惯躲在角落里狩猎,或者不劳而获。
而我,现在得负责打扫他们。
我花了半个小时整理房间,然后在书房的时候公爵大人让我去把弗雷格叫来。当我到了弗雷格房间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我忽然有种悲哀,我越来越习惯做管家了,天知道我有多么的沮丧。
我敲了几次门,发现里面并没有动静,啊,那家伙果然不打算起来。所以我从窗户里进去,不要问我怎么进去的,我只能告诉你,一只中位的变形虫可以到任何地方。
果然,我的主人弗雷格和银还窝在被子里,对人类来说,杀害同类和我们杀害同类一样没有什么必然的准则和约束。
银刚来的时候很瘦,现在已经好上太多,一个漂亮的男孩。弗雷格说过他是暗界的守门人,我该怎么形容,他已经有了一些属于暗界贵族的优雅,那是从他古老的血液里遗传下来的,天生的并且不可磨灭的。他曾经像个可怜虫,但是他是暗界守门人,他会取回他曾经失去的尊严——毋庸置疑。
我知道暗界的守门人,我说的是上一位。从人类的性别来说,那是一位女性,她有银色的长发,足以媲美湖畔灿烂的星光,墨蓝色的眼睛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璀璨的宝石,却隐晦的眯起,我想如果她专注的看着某个人的时候,那将会是多么令人心动。
她守护着暗界的门扉,她不仅仅只是一个看门人,她保护着整个暗界,所有的贵族都在她的庇护下生存。她高傲的不像话,当然,我自问如果我拥有那样的力量,我是不是也会这样,当她倨傲的看着暗界的时候,我们相信她是强大的,强大到连光明也望而却步。
但是我们错了,这个世界的力量没有绝对,她的死亡悄无声息,我想她肯定不甘心,所有的人都不甘心。因为在对抗光明的战争中,暗界失败了。
暗界落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耻辱境地。
强大的贵族封印了整个暗湖,他们在那里沉睡,等待新的时机。
暗界落败的消息像一道强大的封印,制止了整个暗界的动作,我还记得那天。光明是如此明亮,照亮了永远不见天日的暗界星空,那力量来的寂静无声。我想无论是光明或者黑暗,如果有一天毁灭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是这样悄无声息,因为暗界就是如此。
因为光明力量的关系,暗界的土地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长不出来,光明的力量纯粹的过了头,它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消化……
衣袖被人拉住,我愣了愣,发现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墨蓝的眼睛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在想暗界的事情。”我轻轻的说,其实家乡是我心里的一个痛,如果弗雷格不和我解除契约,我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我最不喜欢就是提起暗界的事情——但是银,他让我想起以前的暗界守门人,面对那双墨蓝的眼睛,我已经凭借直觉将心里面的事情说出来。我想,也许那和直觉没有关系,我只是……无法抗拒这样的眼睛,属于远古高贵血统的骄傲的眼神,我记得的,就想流淌在自己的血液里的,那种绝对服从的直觉。
“暗界?”那双墨蓝的眼睛眯起来,弗雷格已经去公爵那里了,房间里只有我和银,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当初眼神木讷的孩子,在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拥有这样倨傲和危险的眼神了。
“我的家乡,一片黑暗的地方,”我轻轻的说,“也许你能想的起来。”
“……没有印象,”他无趣的说,“我对那个地方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起来……”我柔声说,想起那个地方的月光是如何温柔,那里的星光是如何灿烂,夜风清婉,幽紫色的花朵如何盛开在暗湖周围……
“我觉得这里就很好,”银忽然说,然后把被子拉起来,一副准备再睡一会的样子。我想告诉他,其实暗界的人是不需要睡眠的,但是我张开口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会听的,就像依赖着父亲的孩子,银的样子看起来是不会轻易离开弗雷格的。天知道弗雷格收养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孩子。
“我不想离开弗雷格,”他忽然又说,那双墨蓝的眼睛几乎接近黑色,就好像一面镜子一样,我能看到我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畏惧和慌乱,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我知道有一天他即将顺应血液的召唤,回到故乡,但是现在……也许人类的样子更适合现在的他。
过了一会一个仆人来找银,并且告诉他公爵大人要见他。
他忽然转头问我:“克拉克,你知道公爵最在乎的是什么东西吗?”
“……家族荣誉?”我不确定的说。
“噢,谢谢,”他跳下床,伸了个懒腰和那个仆人一起离开。
房间里很干净,虽然我相信昨天晚上弗雷格杀人的时候一定沾上了血迹,染上了血腥味,但是这里干净的就像一个普通的房间,夏季的阳光温和的照进来,房间一片明亮。
第二十一章
夏季的阳光似乎总是灿烂,而人总是懒洋洋的,没什么事比睡觉更惬意了——对弗雷格来说。
他把全副身心放到睡眠上面,柔软的棉质被褥让他有种特别的安全感,虽然最近——今年从春天开始,就和一个……呃,孩子分享这张床,但是没有关系,他的床很大,他不介意和那个孩子分享。
他依然记得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样子,瘦的可怕,简直和骷髅没什么分别,皮肤下就是骨头,那样子几乎和极度衰老的人类一样。他墨蓝色的眼睛死寂的接近黑色,你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因为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欢乐,没有感动也没有悲伤,偶尔会划过一丝痛苦,但那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
他很安静,很安静的呆在角落里,好像呆在哪里都无关紧要,因为哪里都一样,他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但是弗雷格相信他有特别不想去的地方,照银自己的话来说,是死也不要去的地方——那个皇都的魔法师公会,他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他刚来城堡的时候几乎不会说话,就好像一具坏掉的木偶,让人难过和疼惜……
“嘿,弗雷格,该起来了,今天的天气很好!”那个声音很动听,但是也得分时间,在别人睡的正熟的时候,什么动听的声音都让人愤怒,“弗雷格、弗雷格,天气很好,知道吗?起来吧!”
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丝毫无视他的人权和他的恼怒,唰的一声,将他裹在身上的薄被拉开:“天啊,弗雷格,你知道你每天用多少时间来睡觉吗!这样是不对的!”
谁管我对不对,弗雷格愤怒的想,该死,他怎么会认为那个孩子当初会那么可怜,而现在却那么可恶,他剥夺了他的睡眠时间!
“弗雷格,我知道你醒了,起来起来,你不该无视我,”那个动听的声音继续说,接着一个力量抓住弗雷格可怜的肩膀,开始摇晃他,而弗雷格则坚决不把眼睛睁开。
“你在浪费生命,弗雷格,起来吧,现在已经是早上了!”那个声音坚持的说,并且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好像弗雷格不睁开眼睛他就绝不会停止摇晃。
“好吧,银……”弗雷格终于睁开眼睛,困难的说,“再被你这样摇下去,我可能永远也睁不开眼睛了。”
“早上好,”对面的少年快乐的说,他的声音还处在变声期,有着孩子特有的纯净和动听,“你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吗?”
“我觉得每天都一样,”弗雷格暴躁的说,他以为这个孩子是一个安静的小猫,谁知道他原来可以这么的……活泼。
银委屈的扁扁的嘴,垂下长长的睫毛,开始沉默。
也许他就是天生该抓住别人的视线,或者气氛随着他的意愿而变化的人,他一沮丧,弗雷格觉得房间里的气氛立刻降到了零度,连灿烂的阳光也开始暗淡起来。
他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他可以和一些有自闭倾向或者非人类的小孩沟通,但是面对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小孩他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好吧……”弗雷格困难的看了银一眼,“我想我应该起来了……呃,你现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低着头的孩子慢慢摇了摇头,看起来弗雷格的示好并没有得到什么效果。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银,后者依然表现出一副“我是每人爱的小孩”的难过样子,弗雷格夸张的叹了一口起,看着窗外温柔的阳光:“那个……今天天气的确不错,也许我们可以去钓鱼,我说银……你喜欢钓鱼吗?”
“我喜欢,弗雷格,我喜欢钓鱼,”银立刻抬起头来,那双墨蓝的眼睛看起来就是那种恶作剧得逞的样子,“虽然我没有钓过鱼,但是我觉得应该很有意思。”
弗雷格的身体无力的向后躺去,但是意外的没有接触到柔软的床褥,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张开眼睛,看到银漂亮的墨蓝色眼睛,那颜色并不纯净,但是带着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弗雷格,我们去钓鱼,所以现在你最好准备起来,”银开心的对怀里的弗雷格说,“床会让你变的懒惰,我们应该多去外面走走。”
弗雷格有些恼怒的看着他,这个小恶魔,他想,但是事实上他知道,他狠不下心来责怪。如果经历了很多不能想象的苦难,有一天可以展开这样的笑颜——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你都不应该去苛责。他能笑就已经很不容易,而从后面的黑暗中走出来,那更不容易。
“好吧,我想你应该……是对的,”弗雷格困倦的闭上眼睛,睡眠让他无比舒适,他在银怀里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准备坐起来的时候发现银固执的搂着自己,好像丝毫不愿意他起来的样子。
“如果今天要去钓鱼,最好现在开始行动起来,”弗雷格不满的说。
搂着他的少年非常赞同的点点头,但是手并没有放开。
弗雷格在他怀里挣扎,却发现一点用也没有,“请放开我,”他不高兴的说。
银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把手放开,弗雷格的身体也终于自由了,他从床上爬起来,转头对银说:“最好叫克拉克准备野餐要的东西,我们中午不回来吃了。”
“克拉克也要去吗?”银问。
“你希望她去吗?”
银摇摇头:“不是很希望。”
“那让她别准备自己那一份,就我们两个人去。”
银飞快的答应了,然后跑出了弗雷格的房间。
弗雷格看着那个孩子快乐的背影,然后转身进侧房换衣服。
他不太能确定银能一直保持人类的性格,在暗界衰退以前,那些来自黑暗世界的生物对人类的态度非常不友好,它们大多数会将人类当成食物,这就是为什么光明教会要执意毁灭暗界的原因。当弗雷格还是一个学徒的时候,他是见过那个银之前的暗界守门人的,那个女人笑起来很妩媚,带着一种令人目不转睛的魅力和骄傲,她的笑容残忍而美丽,你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脸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的结合起来。
当面对那些光明教会的人的时候,高傲的扬起下巴,她从来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那双墨蓝的眼睛如同完美的宝石,在黑暗中呈现它完美的角度——但是最后她还是失败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因为知道原因的人都死了。
门忽然响了三下,克拉克推门进来:“听说你要带银去钓鱼?”
“是的,我想他应该做一些人类会做的事情,”弗雷格心不在焉的说。
“你是想把他教育成一个人类吗?”克拉克轻蔑的说,“像一个人类的孩子一样,对第一次钓鱼充满了希望和好奇?”
“这没什么不好,亲爱的,”弗雷格耸耸肩膀,“银还是一个孩子,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多享受一下。”
“算了吧,这真是暗界的耻辱,”克拉克厌恶的说,“天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在为什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