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 下————蛇蝎点点
蛇蝎点点  发于:2010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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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行过才哗地浮出水面,湿漉漉的发凌乱地披散一身,水从额上滴落下来,他却懒得管,往下游走了一段,又接着俯身没入水里去。

蓝羽金额的雕只能继续惨惨地叫,一圈一圈飞。

……

金发的女主人抱着几个装满了衣物饰品的包裹,抬脚刚要蹬门,突然侧耳听了听,奇道,“我好象听见蓝儿在惨叫?”

她身后黑发的少年点点头,怀里也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径直从她身边过,先一脚踹开门进去,将东西哗啦啦全堆在桌上。

“哎,死不了,一会儿再管它,”呤言道,“先打扫屋子吧,快一月没住人了……咦?怎么瞧着还挺干净?阿暝……出去砍些柴,抓几条鱼,晚上熬汤喝。”

修暝又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剩下呤言一人,奇怪地在屋子里这摸摸那摸摸,一边嘀咕着诸如难道蓝儿已经会化人形了一类的猜测,一边将出去游玩带回来的各类物品整理清放,正忙忙碌碌间,突然听见脚步声。

“这么快?”她回了头去,“我还没收拾完呢。哎?”

那不是修暝,而是落汤鸡一般的行过,立在门口,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抓着一块五角状的蓝色石头,浑身都往下淌着水,黑翼也湿漉漉地耷拉着。

“你……”呤言愣了愣道,“……你来了多久了?”

“有几周了。”行过道,边说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来了,”呤言道,寻了巾子递给他擦头发,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行过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啊,从夕伤岛带回来的石头,颜色蛮特别,”他声音淡淡的,将那块石头摆在一边一处架子的显眼处,“可以摆在这儿做装饰罢?”

呤言点点头,“恩,挺好看的。”

行过看了那块海星石一眼,别回头来,道,“有些事耽搁了,来晚了些。但我们的约定……应该还有效罢。”

“自然,”呤言道,上前几步,眼神柔柔地看着他,抚了抚他有些微皱的眉,“你想好了?”

“恩。”

“你准备好了?”

行过指尖颤了颤,顿了一顿,“……恩。”

呤言点点头,接着退后一步看着他,背后独翼呼啦一声伸展开来,金色光芒在她周身泛起。

她抬了手,在虚空中画出法阵符号。行过也跟着抬起手来,化出那支金色的法杖。

地面泛起法阵光芒,将他二人笼罩其中,行过将那支杖插入法阵中心,面杖而跪,呤言也随之跪下,二人闭上眼,同时口中念咒。

但正这时,呤言突然停下咒法,抬眼惊讶地看向行过,口中大叫,“不对!”

随着她这一声叫,金罩啪地破碎化风,地面法阵骤然消失。行过惊了一惊,放开握杖的手,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她。

呤言站起身来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将他上上下下看过一遍,脸上露出更为惊疑的神色,“不对!怎么会?!”

“怎么了?”行过也站起来道。

呤言并不答他,而是急急又几步上前来,将手贴在他胸前,光芒从她手中溢出,但随即行过胸前也跟着泛起光芒,一时大甚,甚至要超过她掌心的光。

“你……”呤言奇道,“你没发现吗?!你现在魂魄的光芒很亮!”

行过睁大了眼睛,也低头看去,眨了眨眼,随即讶异地微张了嘴,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

呤言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不能合并!原本是因为你万念俱无,魂魄光芒微弱,即将灰飞湮灭,我才出此下策。但现在你心中明显有了执念,我们两人各自为念,无法同化,合在一起只会生出两种人格……”

“怎么会……”她喃喃道。

行过张大了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呆若木鸡,听得她又道,“这样也好,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当我们生来是双生子……”

她抬眼来看着行过,眼中浮出暖意,抚着他的脸问,“是谁暖了你?谁让你的心又活起来了?你爱上谁了?是上次那人么?”

行过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退了一步,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胸口,抬手按住。

——如那时山洞中被披狼强迫按住的时候一样,感觉得到有力的激烈的跳动。耳边听得咚咚声响,雷鸣一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张嘴艰难地哈出一口气,回头看着架子上那块海星石。

两周前他亲手将它扔进了水里,而之后又疯了似的顺着水流向下游寻找。他一直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如果找不到,心中就有种汹涌地将整座山谷夷为平地的冲动,抽痛得难以忍受,为了压抑这种冲动,为了压抑这种痛,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直到刚才终于摸到它的那一瞬,才似黑暗虚无的空间里突然渗进一缕光,紧缩的心脏终有松懈。

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是为什么。

明明他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外头突然脚步声又起,接着黑发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怀里抱着几根柴木,却没有鱼,修暝有些吃惊地看着行过,但随即表情又恢复成清冷,对他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呤言,言简意赅地道,“崖下有人。”

呤言哎了一声,“又从上面掉下来的?你怎么没带回来?……还是你把人家杀了??”

修暝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道,“没必要。”

……

无论带回来还是杀了,都没必要。

因为那人从数千尺高空坠下,一路树枝石块,划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肢体都以诡异的角度歪曲着,几乎不成人形。

血淋淋的身体瘫成一团,面目模糊。只有胸前那块天蚕丝绳穿起来的莹蓝色的石头——虽然支离破碎,但还剩有一小块挂在那里——以及掉落在那人身边那个原本灰白、如今却被血染得殷红的破旧背包,能够帮助辨认出,这是谁。

呤言咬紧了唇,不忍再睹地别过头去。修暝脸上仍是清冷冷的,只沉默地看着。

行过跪在那具身体旁边,赤红的眸子呆呆地睁着,缓缓俯了身去,颤抖的手,摸上那人鼻翼。

毫无声息。指尖染上粘湿的血块,一切都是冰冰冷冷。

早已……死去多时。

行过呆了半晌,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种感觉,他记起来了。

这种消泯了三千年的感觉,被时间慢慢吞噬殆尽了的感觉,他记起来了。

一如三千年前厮杀过后死寂寂的战场,灭天绝地,万物尽亡。“他”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修暝,对方声音沙哑微弱,“他”问他为什么不躲,他答你知道为什么,他就快死了,他要“他”走。

那种森寒,那种悲戚,那种逼疯人的绝望。

而今,他记起来了。而今,再次生生地深深地刺进他的骨里。

在他孑孓千年以后,在他终于再次爱上一个人以后。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留给他的只有冰冷冷的尸体。只有冰冷冷的尸体。

行过突然咧唇,牵出一缕淡淡的笑。

“小狼。”他低声唤道。

他低身将披狼的上身抱进怀里,脸贴着对方血糊糊的脸,轻轻地道,“小狼……”

天地静谧,他的身后不远,林中桃花絮絮,纷纷扬扬飘舞。

“你总是这样……”他笑道,面色无奈,眼神迷离,“……把自己弄得一次比一次惨,每次我都以为,这就是极致了,你却还能再胜一筹……你是故意的么?”

他摸索着披狼冰冷的唇,低头将自己的唇印上去,血腥味,还有沙土的味道,他却似丝毫未感觉到一般,轻柔地、迷醉地舔着,吻着。

良久,他才缓缓退开唇,摸着披狼的脸,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紧闭的眼,柔声道,“你好狠,小狼,你真的好狠……你赢了。”

你把妖孽抓住了。他再也飞不走了。

第 39 章

披狼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妖孽,没有血海,没有海中孤岛,没有狐狸状的云。

这梦没有内容,梦中一片死寂的黑,他觉得自己像漂浮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漫长的黑暗中不知道待了多久,突然间似头顶开了一道缝。金色的光倾泻而入,驱走黑暗,温暖的气息流淌徘徊于周身,一切感知重回。

恍惚似生死轮回了一番。

小狼。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唤。低哑魅惑,他万分熟悉的声音。

他竭尽全力,过了许久,才终于能够睁开眼来。

金色的光芒霎时入眼,一阵眩晕。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这才勉强适应了光亮,定睛一看,正对上一双斜飘的狐狸眸子,波光潋滟。

白发红眸,如往时一样,独不见黑翼。

“……过……儿……”他嘶哑地开口唤出一声。

行过牵唇笑了,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应道,“是我。”

披狼呼吸慕地急促起来,从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咕咕声,吃力地抬手扣住行过的双肩,“过儿……”

“是我。”行过仍笑着应道,在他唇边又吻了一下。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覆上披狼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小狼,我问你……”他眨了眨眼,笑着说。

披狼此时脑袋里一片混沌,几乎回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眼前这人确是行过没错,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行过没错,痴痴傻傻地点了点头。

你问。

行过牵着唇,柔柔地看着他的眼,低低地开口道,“如果……三千年后,你忘了我,怎么办?如果你不爱我了,怎么办?”

“不……”披狼拼命地摇着头,“没有怎么办。不会,绝对不会。”

他怎么可能忘了他,他怎么可能不爱他。

行过抿了抿唇,目光涣散起来,又吻了他一下,喃喃道,“真的么?你会一直爱我么?不管经过多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一直一直的……”

披狼点头打断他急切地应道,“一直爱你,一直陪你,永远……”

行过退开了一点点,看着他,道,“我不信永远。”

“……但我信你。”他笑道。

这一笑覆国倾城,似灼灼花开,暖意甚甚,一时看呆了披狼。

“我很抱歉,”行过道,目光越来越涣散起来,眼里的红色越来越淡,“要你跟我一样。我很抱歉。你……”

披狼看得清他的口形,像是在说“你再说一句我爱你好不好”。但奇怪的是入耳一点声音也无。

下一瞬,披狼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扣着行过肩的两只手突然一松,像抓了一手的细沙一般,行过身上的颜色越来越浅,白发红眸尽成灰色,一双水波泛泛的眸子还定定地看着他,接着猛然间,整个人似被风吹散的沙丘,哗地一下破碎成灰,化作漫天粉末!

披狼呆呆地保持着扣着一人肩膀的姿势,木了片刻,突然间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爬站起来向着面前那片虚空抓着,但那些粉末飞快地随风飘散,自他指尖滑走,竟连一分一毫也未留下。

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背后袭来,让他原本疯狂的动作不得已停顿下来,他脚下一软重新跌回地上,刺骨的痛苦让他蜷成一团,额上青筋暴露,他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接着全身剧烈的一颤!

一只黑翼从他左肩后上破血而出,迎风而展,黑羽森森摇曳。

他在地上翻滚挣扎几下,恍惚间看着自己手里抓的发,他齐肩的黑发——尽成苍白。

他于痛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一抖,不远处就是溪流,他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着挨过去,向水中一看。他的瞳色也是一片赤红!

行过把那只翅膀给了他,把毕身灵力给了他!

他疯狂地向着水里抓着,抓着那一双红色的眸子,抓着那头白发,抓着那只黑翼,就像抓着水中另一个行过似的。

我爱你,我爱你!你不是要听吗?!我爱你!我爱你!你明明还没听到!怎么可以就消失!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水花四溅,淋了他一头一身,绝望的寒意入心。他顿下动作呆了一呆,突然扑进水里,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就回头冲肩后黑翼砸去。

他不要这个,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只有行过!

统统还给你了,你是不是就会回来?

但那石头却在触到羽翼的前一瞬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长得与行过一模一样的金发女子挤进来,抓着他举石的手,大声地冲他喊着什么。

他恍惚着记不得这人是谁,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好远,一切声音都好远……

他使劲地晃了晃头,那女子的声音陡然加大,他终于能够听清——

“……他逆天行法将你起死回生不是给你自虐的!!他是为了你才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明不明白?!这只翼是他的!你整个人都是他的!你怎么可以擅自损伤?!!你要他一切辛苦白费吗?!你要他白白消失吗?!!!”

他手上一颤,那块石头啪地落水。他整个人跌撞着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自己水里的倒影。

不,他痛苦地摇着头,不,他不要这样,他不要……

太狡猾了,太残忍了,这样对他的行过……

一切痛苦都给他,一切悲哀都给他,一切孤独一切寂寞,统统都给了他……

没有行过,他起死回生又有什么用?他为谁而活?谁陪着他活??

他颓然跪倒在水中,双手捂脸,泪水泉涌一般自指尖溢出。

……

突然啪啪水声,呤言有些惊地回过身去,见修暝脸色清冷地走过来,也踏进水里。

披狼泪眼模糊地抬头看向他。

黑发的少年抬手指了指披狼先前躺的、行过先前消散的地方,冷冷地说,“还有。”

披狼眼泪一滞,有些听不懂地呆呆地看着他。

呤言也露出一脸困惑,回头向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睛突然睁大,张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她急急向回跑去,一边跑一边脸上露出喜色,扑到披狼先前躺的地方,一下跪趴在地,抓起那个被血染红的破旧背包。

那个被行过遗弃在客栈、后来又被来寻他的披狼带来的包里散发着隐隐的金色与黑色交织的光芒。

披狼呆呆地跪在水里,看着她伸手入那包内,接着捧出一颗通体俱黑的球状石头,散发着森冷寒意,盘着九头魔龙。

只是如今那石头上面除了黑光,还透着莹莹的金色光芒。

“快看!”呤言欣喜道,回身向披狼举起那颗石头。

“是魔石!你将魔石带着!现下吸了他少许破碎的魂魄!!他没有完全消失!”

披狼跌撞着跑回去,双手颤抖着从她手里接过那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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