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皓愣一下,对哦,真的好不上心,在欧洲那么多天,才通过两次电话,只是每天晚上回条消息,说声晚安,好好睡。
是习惯了吧,当年参与公司的跨年演唱会,忙起来三天三夜都不休,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她也从不抱怨;是因为她也是同样性子的人吗?有时候赶起稿写论文,电话铃一响,马上接起:喂,什么事?我在写文章,请三天后再联络。他也不曾生气。
就是因为如此才可以在一起的吧!
就是因为可以彼此体谅,没有争吵,没人耍小性子,没人摆沙猪嘴脸,都是成年人,冷静理智客气宽容,所以才走到了一起。
20.
回到现代化的都市,现代化的房间,打开现代的淋浴设备,志皓忽然觉得在法国的日子恍然像一个梦,正以光速离开他远去,再回头已经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
门铃响的时候,他还泡在浴缸里,只能大声吼了一句:自己开门。
他知道来得人是谁,他们刚刚通过电话。胡乱抓了一块毛巾来擦身体,志皓裹着浴巾走出去,封清已经在厅里沙发上坐下,把带来的水果齐整切开。
她也只是很随意的回头看他一眼,志皓忽然就觉得脸红,逃也似得躲回卧室,换上全套的T-恤和长裤。
靳辰说,感觉,就是一种很简单的感觉,像潮水一样,退去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只是忽然有一天,你抬头,发现水已经流干。可能是在某天醒来,你要想三秒钟才能想起枕边睡得人是谁;又或者某一刻看到她,发现所有的光芒都散去,真实的面容那样陌生。
他说,理智有时会模糊,但身体最清楚,某一天,你忽然不敢在他面前祼露身体,怕他生出什么想法不好收拾,不再千方百计把手放到他的肩膀。
他说:明知道感觉不在了,或者无以为继了,还敷衍着在一起干什么么?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受这样的照顾,他们也不见得非你不可,平白多拖时间,耗去的也是别人的大好年华。
他说:……
“皓?你在干嘛?”封清疑惑的靠在门边,看那个大男生,卷成一团的坐在床上,手指插进头发里。
“我们分手吧!”他知道这句话一定要说得快,因为勇气转瞬即逝。
封清的脸色在瞬间大变,但眼睛始终没有失去过焦点:“为什么!”她的声音比他要冷静平稳得多。
“因为,我忽然明白,我其实,并不爱你!”这理由已经足够充分。
“呵,是因为爱上别人了吗?”
“……嗯。”他不想欺瞒他,萧志皓从来没有骗过封清。
“谁?”封清的声音里透出水气。
“我,和他,是没有可能的!”志皓忽然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像钝刀割心一般的痛,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靳辰要用那样的表情,才能说出那句“一个没有可能的人”
“那你就急着和我分手?”
呵?志皓茫然抬头,看到封清皱结的双眉,这傻孩子,到现在都还是摆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总是为他着想:下一段情还没影,何必急着和前人说再见?也难怪,他们做了十八年的好友,只才做了八个月的男女朋友,生活角色一直转变不过来。
志皓黯然苦笑:“我已经知道真的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不能瞒着你,我算是什么东西呢,总不能搞得来好像还委曲求全似的勉强和你在一起,那又把你当成什么了。”
封清的眼睛上渐渐凝出一层水膜,忽然泄气似的将手一甩,踢掉鞋子,跳上床盘腿坐下。这是他们一直钟爱的姿式,因为床是家里最舒服的地方,小孩子都会喜欢柔软。
“也好!”封清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用一直提醒自己说要多在意你一点,不用给手机订闹钟,提醒我每天晚上九点要发消息给你。”
封清有点感慨,原以为那点情份,就算是什么都不够,结婚总是够了,彼此的眷念不足就用责任来补上,反正大家都是负责任的人,只是想不到,还有横空而出的事端,更想不到原来都这么老了,真的还会有爱情。
“你用手机闹钟?”志皓听出端倪:“我一直以为那时是你下课,改完作业,所以想到了我。”
“也差不多啦,难道你从来不定闹钟?”封清一脸了然神色。
志皓汗颜,订手机闹钟每天给女朋友发问候短信这招本就是封清教给他的,她熟知他老底。
“她很漂亮吧!”
“嗯!”志皓不想刻意分辩。
“就知道,你从小就贪漂亮,喜欢好看的女孩子。”
“有吗?”
“是谁?找个机会让我见一下,我总要输得明明白白。”
“很……”志皓不晓得应该怎么形容:“我担心会吓到你。”
“吓到我?算了吧!你哪次说给我听的不是奇门人选,小时候帮你送情书,名字都要听你说过三遍才敢确定。”
“真的不想说!”志皓认真想一下,还是决定隐瞒。
封清惊讶的转过头来看他,神色渐渐温柔怜惜:“真的半点可能都没有吗?”
“嗯!”志皓很努力的想笑得轻松一点,但是从封清的眼睛里,他知道没有成功。
“阿姨那边……”志皓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忽而又想起家中长辈,不觉呐呐。
“我妈那边有我挡着。”
“幸好我妈已经不在了,否则看到这样子不孝子,不知道多伤心。”志皓自嘲。
“我妈一直都疼爱你,只要你找到好对象,她会真心为你开心。”
是么?先躲过这一劫再说吧。
“看来我们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做死党!”封清叹息:“要不然,各自先去精彩,等到了40岁还没有人要,就一起老脸对老脸?”
“好的。”志皓失笑。
21.
在山村有山村的活法,在都市有都市的路数,现代人都似变形虫,随遇而安,生命力顽强。
伦敦那场秀,虽然不至引起轰动,但反响也不似靳辰渲染的那般不堪,回到本土镁光灯依旧一路聚集,杂志版面、当红节目的访问一股脑儿冲过来,志皓是中个高手,帮他精挑细选,用最少的时间,赚最多的钱,达到最佳宣传效果。
照例,在国外秀完,国内还是要再开一场,这次在家门口做秀,内容更可以大胆,种种成熟的不成熟的创意都摆上台,但压力虽小了,琐碎细节却一个不少,在伦敦的时候还有资深外藉员工帮忙,回到国内,才知道有些事真是不单单靠人多就可以搞定。但是志皓的功力已经练出来,俨然大总管,事无巨细条理分明,纷而不乱。
在欧洲时被开玩笑加了又免的那五成薪水,早已不算什么,靳辰大手一挥就给他加到一倍,大凡有能力的老板对重要助力在金钱上都从不吝啬,更何况:阿皓一个人,可以抵三份人工。
他已经开始叫他阿皓。
老工作再来一遍,忙得有条有理,好容易歇过一口气,肚子已经是咕咕叫,志皓打开预留给他的便当,眼前一黑,胃里就开始冒酸水,茄子,万恶的茄子,铺了半个便当。
志皓试了试,终究还是懒得下筷,叹口气,先扔到一边,大不了等饿得紧了,就口不择食。
等他一圈电话打完回来,又看到那只可恶的便当,还是老样子放在桌上。
妈的,志皓皱起眉,但肚子已经在做最后通碟,罢了罢了,形势比人强。心一横打开来,却又愣住,不知是哪路大神显灵,半个便当的茄子,已经被挑得一个不剩,志皓连连发怔,转头看了看,却没有找到熟悉身影。
“萧先生你吃不惯茄子哦!”一个工作人员跑来搭腔。
“嗯。”
“早点说嘛,下次让他们订餐的人注意一点。”
“谁,谁告诉你的……”志皓下意识拉住眼前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手指用了几分力。
“总监啊!”那人有些被惊到:“他刚刚在这里挑了半天,还威胁我们说下次注意点,把你饿死了,工作量番倍……”
果然是,志皓的手渐渐放松,他不过是在最初见面时提了一句,居然也记得了。
志皓一口一口的咽饭粒,忽然又觉得是回到了那泊静湖上,孤零零的小船,他一口一口咬那只三文治,口不甘味,心不在焉,沉默不语。
拳越握越紧,指甲刺到肉里都没有觉得,因为,心跳得太乱。
然而,这些心思,都在萧志皓平静的沉默中,被深沉隐藏。
完美的装修,完美的灯光,还有完美的音乐……
但是这样的完美最好还是和多年老友一起享用,因为只有她们是可靠的,决不会做出什么让你不可预计的事情来,败坏心情。
封清笑容淡淡,红酒就在手边,姿态优雅,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优雅,决维持不了多久……果然……
“姐妹们……不好意思又让你们久等了……噫……怎么还有比我晚的?”余曼的声音是极具穿透力的,一举撕开所有的违心的装饰。
封清默契的与她对视一眼,两个人开始夺命连环call,迟到的理由永远是多种多样的,迟到的态度永远的剽悍的,迟到的人永远都是恬不知耻的。封清看这一群人聚在一起,总觉得会有一股热力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可是在大笑过后,眼睛却分外的湿润。
陈立雯,全优生毕业,如此聪明能干却没有升学,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一个男人,打一份平凡的工,一个儿子已经五岁,会得自己捏了钱去给生病的妈妈买糖吃,这段佳话在姐妹淘里流传极广,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从此大家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聪明能干。
余曼,硕士毕业却挑最轻闲的工打,主业是谈恋爱,当年走的只留下一句话:我先溜了,你稳住。封清仰天悲叹,我稳住了……很稳……太住了。
何芹,永远不声不响的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结婚,不声不响的离婚,对过去的一切只字不提,但笑容明朗依旧。封清曾私底下问她为什么会有勇气离婚,那样纤细平凡的女子,用一种决不纤细平凡声音说:有一天夜里我问自己,如果生命里没有他,我是不是会更快乐一点,然后我就离婚了。
可能相比起来她是故事最少的人,她一直在念书,念到了开荒地老,然后开始教书,教到地老天荒。
“阿清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拉出来溜溜……”陈立雯笑着挑眉,言词间好像那个男人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
“她现在男朋友是小志啊,还溜什么溜……立雯你见过的啊!萧志皓,阿清的青梅竹马!”余曼挤挤眼。
“哦!”陈立雯兴致大涨:“青梅竹马好啊!彼此知根知底,我就跟你讲,结婚一定要门当户对,老余,你那个男人是不成的!你趁早甩掉他……”
“好好……”余曼举手投降,求救似的目光看过来。
“分掉了!”封清苦笑,只用三个字,顺利的把话题引回来。
“啊……”俱是失望的表情:“怎么会?”
“觉得不合适,不是那种感觉,朋友和恋人总是不一样。”封清摇摇头,笑得淡然。
“唉……”陈立雯一脸的惋惜。
“还好啦,分手总好过离婚,早点看清楚更省心。”
余曼郑重的点头:“有道理。”
已经成为过去时的男人,不在姐妹淘的话题中,于是词锋一转,转到另一个永远也不会成为过去时的男人——陈立雯那伟大的会买糖的儿子。
“我跟你们讲,一定要生!小孩子很好玩,又软又香,很好捏……”一说到儿子,陈立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二十八岁的女人,粉嘟嘟的一张脸,那鲜润的唇色全是天然。
封清确定自己此刻的目光叫妒嫉,一点也不差,因为羡慕这个词已经不足以表达这种强烈的情绪。
封家的女儿都晚婚,封清上面三十四岁的有一个,三十六岁还有一个,一水儿的光杆职业女强人,于是从大三开始封妈妈就已经敏锐的洞察到了她晚景的清冷……早早的开始逼婚。
据她老人家说,女人一定要早点生小孩,这样恢复的快,不会老……这样的话封清听过一百遍,现在却开始相信了,但……妈……我现在是真的想生小孩了,但我还不认识小孩的爹啊!
“好了啦!”封清的眼睛里放出火光,恶狠狠的把那粉团儿的照片夺过来:“这么好,帮我也生一个!”
“你去死!”陈立雯笑骂,一把又抢回去放好:“你当生个小孩这么容易哦?我也是才缓过来,刚生那两年,哈!累得我,你看看皱纹就是这么出来的……”她一边说,一边将那张脸无限接近直到相距五公分,于是封清从这样极限的距离里看到了眼角隐约的一条细纹,同时也顺带很不情愿的看到了她干净脸颊上茸茸的一层细毛……
封清心惊肉跳,大力把这疯女人推回去坐好,唯恐让她看清自己三层细粉之下的真面目。
陈立雯此举犯了众怒,在众人虎目凝瞪之下,终于收敛了起来不再无耻的炫耀她的宝贝儿子。
可以笑可以骂,随时吵架随时合好,这样的死党,只有在大学。硕士时也有室友,但彼此客气而疏离,博士时也有一个屋檐下呆着的人,但已经陌生到进出只需要一个微笑,到工作时,同事之间的情份更不堪一提。
封清只觉得有点恍惚,看得人影也越发的光彩流漓,岁月如风过,吹得她有点出神,恍然间却听到一个沉醇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来,干净音质的带着一点点沙,像陈年穿旧了的麻:“唷……这么巧!”
封清一时惊觉,却见周遭好友一个劲的挤眉弄眼,便茫然的抬头去看……货真价实的一个帅哥,平白无故空降在她眼前,封清登时有点傻眼。
22.
“和朋友在吃饭?”靳辰的笑容永远是明朗的,眼睛微微的弯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
“啊……对啊!”封清不自觉笑开来,看到这样笑脸,怎么可能不陪他笑回去。
“唔,看样子是女生们的蜜友会啊,男人免入,不打扰各位美女们谈心了。”靳辰的姿态极为周到,客客气气的熟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哎!”封清下意识的开口。
“哦?”靳辰一扬眉。
“靳先生一个人么?”封清有些疑惑的看他空荡荡的左右。
“嗯,约了一个访谈。”靳辰笑着摆了摆手。
“哦。”封清略为失望,自分手后大约是彼此都觉得尴尬,她和志皓已经失联了好几天,倒也有点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