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曾如春唇上一吻,就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叫你信我,你却不肯。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明白么?」
曾如春怔怔的瞧住了他。
他便轻声的哄曾如春,说:「和我说实话了吧,如春?」
曾如春知道推他不开,也死了心,就任他搂住,把眼一闭,笑了两声,淡淡的说:「公子要听实话么?听了又能怎样?还是算了吧,我这样,还是趁早死了算了。」
他一听曾如春又说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捉住了那曾如春的手腕,说:「死?想得倒好,你这么对我不起,不留下来陪我一世,还想死?」
第八章
曾如春猛然睁开了眼,吃惊的看着他,眼里有些迷惑,有些惊诧,又有些心痛。
相处这些日子,曾如春也知道这人的性子了。
心里会生出那种情意来,实在是件意想不到的事,可这人对他没有真心,却也教人无可奈何。
他留在世间久久下去,不过是为了姊姊和那个小小的婴孩。那时施法术收起这人的魂魄,心里原本就存了个以死赔罪的念头,所以才会哄那道士拿收妖罐来做法。这园中鬼怪太多,不少也是姊姊造的孽,那道士大约也料想不到,他当初谋划的事,如今竟然反悔了。
他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的巧,偏偏收妖罐被小童藏在床下,他就知道这人心狠,若是出来,必然不会容他。
只是可惜了一切来得这样快,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说。
可囚在罐中,他倒也想明白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这人又没有半点真心,说了也不过徒留笑柄罢了,又何必?
他们两个静静的对看了半晌,曾如春就垂下眼,默默地说道:「冯公子,你糊涂了么?」
他冷笑一声,却温柔万分的抚摸着曾如春的嘴唇,轻声的说道:「如春,你把那朵碗莲摆在我书房,不过是为了学我平日里说话做事的样子罢了;你要我教习你写字,也不过是为了学我的笔迹,好日后瞒天过海。我的好妖怪呵,难道你把我当傻子么?」
曾如春见他一一说中,咬紧了下唇,更不开言。
他又扣紧了曾如春的手腕,看曾如春蹙起眉,一副吃痛的样子,心中怒火却并不曾平息半分,反而越烧越炽了。
「你那姊姊身着红衣投水,死后必化厉鬼。这莲池里的人命都是她取的吧?你还说她不知去向?」
曾如春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就想要挣脱,却被他扣得紧紧的,丝毫也不曾放松。
他见曾如春惨然的形状,却毫不留情,又逼近了几分,说道:「你见我命硬,就想坏了我的魂魄,取而代之,对不对?」
曾如春被他捏得痛极了,反而笑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对!冯公子看得真是准。」
曾如春本是吃痛,却又偏要朝他大笑,那面上的笑容便有几分扭曲,只是那一双眼里,深深的、满满的,都是那种心如死灰般的绝望之色。
他胸口一窒,却不松口,仍旧紧紧逼问道:「可你那外甥死时还不曾满月,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吧?」
曾如春身子一抖,恨恨的瞪住了他,气苦的说道:「我自有法子保得他神魂俱在,冯公子何必费心?」
他点了点头,说:「是了,你那外甥死时还不曾满月,算不得个人,所以不能转世投生。你知道我那外甥命不久矣,就算计了我,要把我那外甥的身子用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借尸还魂了,对不对?」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他狠狠的握住了曾如春的手腕。他是越讲越气,就用出了十分的力气来,捏得曾如春咬紧了牙关,冷汗也滚落了下来,他这才「哼」了一声,甩开了手。
那曾如春见竟然丝毫都瞒他不住,便也不再矢口否认,只是目不转睛地紧望着他,豁出去了似的,一一的招认了出来:「是,冯公子。你生来命硬,你那外甥迟早要被你克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想了法子,要趁你冯家带他回来这园子里,好方便我行事。如今他是借尸还魂又怎样,毕竟还是活了,你还能如何?难道能亲手让他再死一回么?」
曾如春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冯公子,就算你心狠做得出,只怕你家里那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也容不下吧。」
他胸口猛地一紧,只觉得上不来气似的,便不由得松开了手,把曾如春朝外狠狠的一推。
曾如春才从那坛里放出来没多久,连气息都还没调匀,哪里想到会被他突然这样一推,站也没站稳,就硬生生的朝后摔去,整个人都撞在了墙上。
曾如春受了这么一下,也是痛得厉害了,眉头皱成了一团,几乎咬破了嘴唇。
他们两个那时都抬起了头来,相互的望住了。曾如春瞧住了他,狠狠地咬住了唇,一刹那,那双眼里掠过了太多太多,有心灰有意冷,有悲苦有愤恨,有释然有无奈,有无助有寂然,可偏偏就没有半点的恳求和情意。
他又觉得心痛,又觉得这人可恨,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也乱了,竟然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才好了。
倘若曾如春所言是真,那这人也太会作戏,枕席之间,作假最难,偏偏曾如春能把他瞒得滴水不漏?再一想,那人装他,不是也装得十成足?他思来想去,只觉得曾如春认得这样干脆,必然有异。
他定了定心神,半晌才静静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曾如春先是怔了一下,竟然就笑了出来,说:「冯公子,我早就说过要害你,可惜你却还是不知道小心,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原本也不是多么暴烈的脾气,可这曾如春眼下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惹恼他,让他暴跳如雷了。
曾如春不等他开口,便又说道:「冯公子,我收了你的魂魄,入了你的身,将你取而代之,你合家上下都看不出来丝毫,只说我就是你,你那时又能把我怎样?可惜我算差一步,手脚慢了些,没有来得及散了你的魂魄,就被你赶了出来。」
他一听这话,气得眼睛都红了,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气虽气,可惜这话他如今哪里还肯信,只觉得这人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他强按着怒火,在那房里来来回回的踱了好几圈,终于在曾如春面前停住了,阴沉着脸,瞧了半天,然后才说:「曾如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倘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你好看!」
曾如春眼神一暗,然后大笑着说道:「冯公子,你还要我说什么实话?我不都全告诉了你么?告诉你我要你死,我好取而代之么?告诉你一开始我就没安好心,要算计你么?」
他捉住了曾如春的肩膀,摇了摇头,望着曾如春的眼睛说道:「如春,告诉我你本来是想算计我的,可动手之时,你却又舍不得了。如春,告诉我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用我的身子,不肯要我的性命,所以才放了我出来。」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然后捧着曾如春的脸,低声的,柔柔的问道:「告诉我,是不是?对不对?如春。」
那一刹那,曾如春又惊诧又慌乱,仿佛难以置信似的,那双眼望住了他,眼底有隐约的泪光闪烁,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他满怀期望的捉住了曾如春的手,只等那一个字。可曾如春突然微微的笑了,扭过了脸去,低声的说道:「冯公子未免太会自作多情了。」
他搂紧了曾如春,抚摸着曾如春的后颈,看着曾如春微微的发抖,口气就开始不正经了,低声的说道:「可我知道偏偏有人就爱我这样的。」
曾如春一听这话,突然僵了一下,竟然恨恨地说道:「冯公子说笑吧,我要杀你呢,你如今留我一条活路,就是找死了。」
他原本以为曾如春会就这么应了,那这事也就算了结了,他也不再多计较什么,哪里想到又听到这样一句。那言语里的坚决和悲切也是听得明白,知道曾如春还是不肯松口,心里一时气不过,竟然扣紧了曾如春的手腕,一下就把曾如春按在了桌上。他压了上去,狠狠的在曾如春的颈子上咬了一口,曾如春初时以为他要动手了,就闭紧了眼,一脸的悲凉,铁了心要受死的样子,哪里想到会被他突然咬了一口,一时吃痛,竟然叫了出来。
他听那声音,也知道是咬得深了,他也有些不舍得,就伸手去摸那牙印儿,然后叹了口气,才缓缓的说:「如春,你非要嘴硬。我都说了,吃亏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曾如春在他身下抖得厉害,却紧闭着眼,硬撑着一口气,就是不开口。他在心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再一看时,曾如春的脸上竟然都是湿漉漉的。
他拿手去摸,结果沾了满手的泪水。他只觉得胸口一震,好像心底的某个地方也被那泪水濡湿了似的,微微的凉,微微的涩,泛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心里觉着痛了,就把曾如春搂住了,好声好气的说道:「如春,他既然借了我那外甥的身子,我自然会好好待他。你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的,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吧。妖怪也好,鬼魂也好……」
他伸手过去,在曾如春脸上摸了一把,就笑嘻嘻的在那人耳边说道:「我都喜欢。」
曾如春怔忡了半晌,一双手抠紧了他的胳膊,简直要抠进他的肉里去似的。他虽然吃痛,也忍住了,想着忍忍就好了,哪里想到曾如春突然惨笑了起来,只说:「何必,冯公子。你放过我吧,我们各走各路,不好么?」
他心里一阵儿恼火,却还是耐着性子哄着曾如春,口里说道:「你一心爱我,我又不计较你算计了我,我们两个仍在一起,仍旧和以前一个样儿,不好么?」
那曾如春看定了他,又觉叹息,又觉好笑,又觉心痛,只觉得有千万根钢针扎着他的眼,扎着他的心,扎着他的喉咙,直扎得他体无完肤,千疮百孔。
那一时之间,只觉得要说的太多,要笑的太多,要悔要怨要怪的也实在太多太多。可这人却未必听得懂,未必能明白。只是他怎么就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呢?
他也不笑了,也不叹气了,只是闭紧了嘴,知道哪一句话也不必说了。
那冯琦哪里知道曾如春什么心思,只是笑嘻嘻的搂住曾如春的腰,也不在意,任由曾如春定定的看了好久,以为曾如春不过是气恨他拿那坛子收了他,要发发脾气罢了。他心里想着,这事既然已了,那自然就要快活,手里就不安分了起来,要去解曾如春的衣裳。
没想到曾如春轻轻的按住了他的手,看了他许久,然后才端正了脸色,慢慢地说道:「冯公子,以前我真是存了要害你的心,知道你也不过是贪图我的身子,所以一味忍着。」
他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微变,又听曾如春笑了笑,以那平常的口气说道:「是,我瞎了眼,昧了心,头一眼就喜欢了你这个没半分真心的人,如今我心愿已了,什么也不图了,也不想和你一起,你要实在不想杀我,就松开了我,放我走吧。」
他一听这话,倒好像是曾如春要和他撇清似的,就不由得暗暗的吃了一惊,只觉得曾如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怪话。明明也是喜欢了他的,为什么又说要走的话?
他也是不肯再多说两句软话,就沉下了脸来,说:「怎么,如春?我放了你一命,也不计较前嫌,你还要我怎样?」
曾如春见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还是没明白,便垂下了眼,僵在了那里,不再多做解释。只说:「冯公子,我已经说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他就大笑,哪里当真,凑了过去就要亲那曾如春,不想曾如春心意坚决,在那里一动不动,把牙关也咬得紧紧的,跟个铁箍的似的,只把自己当个死人一样,浑身绷得紧紧的,把他弄得也不免觉得乏味无趣了。
他心里恨曾如春脾气太大,就悻悻的收了手,又说:「如今装什么?单说这书房里,什么好事你没和我做过了?那时候快活过了,如今就把我丢在一旁。」
曾如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就颤抖着说道:「是,我是不知羞耻。冯公子,你就念在我们过往那些恩爱的份上,干脆一剑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吧。」
这人说了这话出来,竟有些一心求死的意思了。
他气得胸口都痛,想这曾如春怎么这样的不知好歹,自己这样低声下气的央求着,却听到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一番话。
他脸上再也没了丝毫笑意,霎时就沉下了脸,只说:「曾如春,你未免太不识抬举。」
曾如春大笑了起来,凄然地说道:「何必,冯公子,我这么不知羞耻的一个妖怪,还值得你抬举么?」
话虽然是他起的头,可他还是恨极了曾如春这样自轻自贱,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话激他,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皱起了眉毛,扣紧了曾如春的手腕,冷冷的问道:「曾如春,你是死也不肯和我一起了么?」
那曾如春就憋着一口气似的,大声说道:「是!」
他忍下了怒气,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竟然使出了全力,就把曾如春往床上拖去,直拖到了床边,就把人狠命的朝里一摔,狠狠的甩在了床上。
他一只手压住了曾如春,另一只手就毫不顾惜的扯着曾如春身上的衣裳。那人铁青着脸,恨恨的瞪着他,见他这样蛮横凶暴,就把眼一闭,咬紧了牙关,竟然没有丝毫要告饶哀求的意思,一副听之任之,随他摆布的样子。
他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扯破了曾如春的衣裳,看着那雪白的胸膛露了出来,身子也微微的发抖,就越发的恼怒,伸手去分开曾如春的两腿。可这一松手,一低头,就被他看到了那人的手腕,那地方都被他勒得乌青了,曾如春却还是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死也不再睁眼看他了。
他原本一心想要曾如春好看,可临到末了,却又不忍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就扯过了锦被来,盖住了曾如春的身子。曾如春睁开了眼,怔怔的望着他,他一只手握住了曾如春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的抚过了曾如春咬破的嘴唇,有些不快的说道:「如春,你自己想吧,我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你若是想逃,就想想这园子里满池子的莲花吧,不想我拿火燎了它们,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留在这里!我就不信你有那通天的本事!」
曾如春被他攥紧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起来,他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亲曾如春的嘴唇,又掖了掖被角,把帐子也拉了下来,将那张床遮了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他先叫下人做了粥送过来,是想那人折腾了这么久,还是得补补才好。可看那人脸色惨白,也不敢拿别的来,只好叫厨房细细致致的做了些肉粥送来,只说自己要吃。
明桥听说了,心里只说这主子怎么突然吃得这样不精致,难道经过了这么一场,竟然改了脾气?他却不信。白日里见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好的样子。明桥心里又挂念着那榻下藏着的坛子,不免心虚,就赶来要瞧瞧他,却被他一脸恼火的撵了出去。明桥心想着算到今儿个,都已经好几日了,那妖怪也该早都化成了灰水才是,可还是觉得不安,想着要怎么去寻了那道士回来再瞧瞧才好。
冯琦把下人都撵得远远的,这才把碗端到了床边,扶曾如春起来,坐在那里,温言和语的劝说曾如春吃粥。
那曾如春自打被他摔到了床上,威逼了一通之后,就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神色,也不笑,也不言语,也不动弹,就是要死不活,任他摆布的样子。每每惹得他心中无名火起,要发作又找不到由头。
他坐在床边,举着碗举了半天,只觉得粥都要凉了,曾如春也不吃,也不看,就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他就冷哼了一声,甩开帐子,把碗往漆盘里一放,端了出去,叫下人又换了新的来,然后才又端起了碗,坐在了床边,舀了一勺,细心的吹了凉,笑得温柔,说:「要我去放火么?还是你不信我的能耐?」
曾如春抖了抖,认命的睁开了眼,就恨恨的说:「冯公子好手段,我头一天见你就知道了!哪里还敢不信。」
他一听这话,竟然有些恍惚了。那时他是恼恨曾如春捉弄了他,让他在下人面前没了颜面,就说出了要放干那池塘的水,挖空那池塘的话来,想着吓吓曾如春也好。
他看曾如春红着一双眼睛,又凄凉,又气恨地瞪着他,就笑着舀了一勺,小心的喂曾如春吃,然后轻声的说道:「如春,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