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已然退色----水晶蓝雪
  发于:2010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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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生?”邓夏生这边没了声音,林峦有点疑惑。
  邓夏生回过神来。他听清了林峦对自己的称呼,但他没有因为林峦故作亲昵而责令他纠正。
  “没事……我听著呢。”
  “没事就好,”电话那边传来些许笑音,“我还以为你受刺激了呢。”
  邓夏生不觉得好笑,但他也不由地笑了一下。他抬首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锺。
  “中午有时间吗?”
  “干吗?想跟我约会?”林峦开玩笑。
  “嗯。”
  林峦被自己的玩笑噎住了。
  “随时奉陪。”
  “你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林峦报了自己的所在地──一家应征单位门口。“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见面再说吧。”
  
  邓夏生在路边的汉堡店买了两份汉堡包和奶茶,又回到车上。他把车又向前开了一段,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
  林峦接过邓夏生递来的食物,“谢谢。”邓夏生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又嘱咐道,“这是公司的车,小心不要弄脏了。”
  “你不买辆车吗?”林峦问。
  “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总觉得只有我开著上下班太浪费了,”邓夏生笑笑,“再说总裁还没车开总裁助理倒先开上了,这不是摆谱儿吗?”
  “我也想买辆车,”林峦叹了口气,“二手的也行。不过这目标太遥远了,我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吃个汉堡包都要你请。”
  邓夏生知道林峦在中国的工作还没有著落,此次回国,出行的一切费用都出自林峦在法国的积蓄,所以他执意不让林峦破费。
  “你干吗非要留在中国呢?还回法国干你原来的工作不好吗?”邓夏生听林峦说了他的家世和经历,他对林峦一心留在国内感到不解,这人明明回到法国就可以继续他令人羡慕的生活,为什麽要留在这里为了生计发愁呢?
  “也没什麽,我就是想报效我的祖国。”
  仅仅是一句十分简单的话,一句在众多“八零後”听起来极为土气的话,一句为了在这个越来越残酷的社会中生存而疲於奔命的人们久违了的话。虽然经常有人把它作为一句口号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但邓夏生觉得面前这个拥有笔直眼神的人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绝不会是在喊口号。
  “虽然现在这麽说有点可笑,”林峦又补充道,“不过,只有脱离我外公的势力范围,我才能看出自己到底有几两重。如果我真是那块料,我就要把我的能力用在需要的地方。”
  邓夏生微微一笑。他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他突然觉得,林峦值得自己羡慕。
  邓夏生想起了自己的汉堡包,他揭开汉堡的外包装。手机响了起来。
  “……我在外面,有事吗?……嗯,知道了,待会儿就回公司。”
  “是羽晨。”通完电话,邓夏生向林峦说明。
  “有事?”林峦心中暗叹约会还没正式开始就泡汤了。
  “没什麽要紧的事。”
  “算了,”林峦表示理解,“吃完了就回去吧,中午的时间紧紧张张的哪儿也去不了。等你休息的时候,我们再好好约会吧。”
  邓夏生笑笑。他把午餐产生的垃圾收集到一个袋子里,下车找了个垃圾箱丢掉。“你要回家吗?”回到车上,邓夏生问林峦,“家在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赶快回公司吧,”林峦谢绝了邓夏生的好意,“我在这儿下车就行了,我想在这一带转转。”
  邓夏生看不出这里有什麽值得玩味的野趣,不过想到自己邀林峦出来结果只让他过足了乘客瘾,实在不该勉强他继续呼吸车内不新鲜的空气。“那好,再见……”
  邓夏生最後一个语气词没能说出口。林峦凑到近前,毫不迟疑地瞄准邓夏生的嘴唇直直地吻下去。邓夏生没想到林峦会来这一手,林峦的吻让他透不过气。借著体重优势,林峦将邓夏生缓缓压倒在座椅上,小心翼翼地让他的身体避开方向盘和变速杆的碰撞。
  “有句话在电话里我就想说,见面之後竟然忘了,”林峦离开邓夏生的唇,为自己腾出说话的空间,“现在我终於想起来了──‘你在勾引一个比较危险的男人啊’。”
  邓夏生起初一呆,待听完林峦终於想起来的话後,他突然忍俊不禁。
  “……是啊,”邓夏生笑得几乎呼吸困难,“你是很危险没错……”
  林峦看著邓夏生开怀大笑的样子,费解地板起面孔,很快,也不明缘由地跟著傻笑起来。
  邓夏生笑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收住笑容。他轻轻将林峦推离自己,双眼直视上方的林峦。
  “你说我不是个甘心被束缚的人,你说你会证明给我看。”
  林峦似乎回想了十分之几秒。“我是说过,不过有条件啊。”
  “我可以试试。”
  林峦微微一笑,“你那麽迫切想要那个证明吗?”
  邓夏生浅浅地弯了弯嘴角。他拽著林峦的衣领,把他拉到与自己的脸近在咫尺的位置,然後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你说呢?”
  如果真有能证明这句话的人出现,我会第一个坠入情网也说不定──

 


第二十六章

  与林峦分手後,邓夏生回到公司。他在沈羽晨办公室外站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我回来了。”
  沈羽晨从桌上抬起头。“你去哪里了啊?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
  “我……”邓夏生略一迟疑,“有人找我出去吃饭。”
  “私人约会啊,”沈羽晨一笑,又埋首桌案,“终於有望摆脱王老五的行列了?”
  沈羽晨没有讥讽的意思,但邓夏生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勉强地笑笑:
  “没那回事,我是跟林峦一块儿出去的。”
  “林峦”的名字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沈羽晨即刻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林峦?”沈羽晨没注意自己的口气有点冷,“他找你干什麽?”
  “不可以吗?”
  邓夏生不假思索的反问令沈羽晨哑然。“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在想林峦为什麽对你……”
  邓夏生打断了沈羽晨的解释。“跟别人做朋友一定要追究‘为什麽’吗?”
  见邓夏生明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沈羽晨连忙纠正:“我不是那个意思……”
  邓夏生无视沈羽晨的纠正,继续在误解的前提下发问:
  “你跟我做朋友,‘动机’是什麽呢?”
  沈羽晨愕然,“动机?”
  “我一直以为,”邓夏生话到嘴边无法收回,便不加标点地将腹中之言倾泻出来,“我们俩算不上无话不谈,也差不多,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你从来,”他顾不得斟词酌句,“从来都只拣自己想说的说,而且总是在事後,我像听故事一样听你讲那些高兴或是难过的事,那有什麽用?你和林峰重新在一起,我还是听林峦说的……”
  沈羽晨从邓夏生开口之时就开始迷茫,到现在他终於有点听明白了:“你是在说林峰的事?不是的,我和林峰……”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几个不愿透露的秘密。”邓夏生承认,“但羽晨,你不是这样,所有的事情你都想独当一面,不愿意别人来分担或者分享。”邓夏生像著了魔一样说著这些从来没想过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这不是自立,而是排斥,你只需要自己,充其量加上林峰。对你来说,我根本不是朋友,只是个解闷的对象吧?”
  沈羽晨一次也没有打断邓夏生的话,他脸上的惊奇已经变作血色全无的灰白。这些话不见得有多刺耳──邓夏生即便失去理智也不至於口不择言,但它们,尤其是最後一句话,从这个小时候起自己就“理所当然”地依靠的人口中说出,无异於一把直刺入沈羽晨胸口的利刃。
  “夏生,你,”沈羽晨怔怔地低声说,“一直都这麽想……?”
  邓夏生没有回答。“我只希望你不要对我的私交横加干涉。”他扔下这句话便回了办公室。
  沈羽晨没有挽留。他突然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沈羽晨照例没有按时下班。邓夏生没跟他打招呼就离开了公司。回到家,应付了几句父母的问话,邓夏生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总算有机会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与林峦,或者说自己邀请林峦共进午餐,然後就是和羽晨吵了一架。其实算不上吵架,羽晨只是单方面承受自己的指责。从小到大,这种经验是第一次,所以,当时情绪几近失控的邓夏生无暇想象自己这番话对沈羽晨来说意味著什麽。现在,头脑冷却下来,邓夏生深感自己的话有些过火。
  邓夏生从书桌上拿过手机,拨了沈羽晨的号码。
  那边并没有让邓夏生等太久。“……夏生。”
  “到家了?”邓夏生问。
  “嗯,刚到。”
  “林峰也回去了?”
  “没有,他妈妈快回法国了,他这几天回去陪他妈妈。”
  “你一个人可以吗?”
  邓夏生听到电话那边像是轻轻地笑了。“有什麽不可以?我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是啊,一直都是……
  “羽晨──”
  “对不起。”
  邓夏生的台词被对方抢先一步说出来,他有些惊讶。
  “我知道你会在意我和林峰的事,但我没想到你会那麽想──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被他甩了以後,我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死心;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办不到。已经分手了,他还是经常在我眼前出现,我明明很高兴,却要作出生气的样子──我的确生气,我在他面前已经没有自尊可言了,可他还不放过我,还要住到我家里来!我一直都很自以为是,夏生,可是我竟然让他留下,还逼著他说爱我……我已经彻底疯了,我不想让自己和别人以为我不能没有林峰,可是不行,真的不行……”
  邓夏生和沈羽晨都不十分适应这种女性模式的电话倾诉,但此时两人却浑然不觉。说话人没觉得不妥,听话人也不感到别扭。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很想告诉你,但我开不了口。我想,至少等我差不多想清楚了,再说给你听,好让你觉得我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羽晨──”
  邓夏生又一次没能抢过发言权。“夏生,对不起。”
  “你不是什麽‘解闷’的对象,真的……”
  “我知道。”邓夏生迫不及待想要挽回整个事件中他最後悔的部分。
  “我让你有那种想法,我……没资格做你的朋友。”
  “你……别这麽说呀,”邓夏生有点著急,“那句话是……”
  “夏生,对不起。”邓夏生收了声,默默地听对方重复先前的道歉。“仔细一想,我还从没好好向你道过歉,还有道谢。不管你相不相信,”那边的话语和呼吸同时停顿一拍,“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亲人。”
  邓夏生放下已经挂断的手机。他终於意识到,今天办公室里的那一幕对於沈羽晨而言是何等残酷。
  他从没……一口气说这麽多话过。回味著沈羽晨诚恳得有些意外的倾诉,邓夏生些许惆怅地一笑。
  「亲人」吗……用这个名词所体现的亲密程度来衡量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呢,羽晨。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不愿透露的秘密。」这话是邓夏生自己说的,在他为了林峰的事指责沈羽晨不够朋友的时候。至於沈羽晨的第二条罪状──排斥他人,这是那家夥的性格和境遇使然,我跟他这麽多年的交情,难道还不明白吗?
  说穿了,邓夏生有了结论,我不是在生羽晨的气,那是一种……近乎嫉妒的情绪。
  最接近那家夥的明明是我;而与之相处了仅仅三个月的人能做到的事,我却做不到。
  这些话如果说给沈羽晨听,他一定会被吓到;事实上邓夏生自己也吓了一跳,二十几年来,他头一次窥探到自己虚伪的一面,而且还是以顿悟这种奇特的方式。
  不过似乎也不能完全算作顿悟。不久以前就有人说过,自己并不是甘於被束缚的人。时至今日,邓夏生仍然拿不准林峦的结论从何而来,但他觉得自己应当钦佩林峦的直觉,至少,他发现了自己的外在和内心并不统一。
  我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随遇而安,但又没有锐意进取的勇气,所以我只能苛责羽晨的独立,没法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就解释了为什麽我和羽晨只是朋友而永远不可能变成情人,无论我们在一起多久。
  
  只是说话竟然也会觉得累。沈羽晨放下手机,刚才自己那一番语无伦次究竟说了什麽,沈羽晨几乎记不清了。
  能让夏生有那种想法,我……有那麽讨人厌吗……
  今天姐姐打来了电话,催自己回家看看父亲,还说小外甥女星儿也嚷著要舅舅教她功课。沈羽晨答应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孩提时的遭遇如此不齿──毕竟,他有一个家,他还可以回那个家去,他比林峰更应当感谢上苍。
  林峰要在家里住到母亲返回法国。沈羽晨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应该睡下了吧?沈羽晨叹了口气。
  邓夏生问自己“一个人在家是否可以”,沈羽晨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现在他却踌躇起来。这间屋子何时变得这麽空寂?只不过过了几天二人生活,自己竟会变得如此不习惯独自一人的空间,这大大出乎沈羽晨的意料,毕竟以前与林峰两面三刀地交往时,自己也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孤独。
  沈羽晨决定上床睡觉。寂寞让他臆想中的不适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头昏昏沈沈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身上每个关节都在痛。我是不是又发烧了?沈羽晨摸摸自己的额角,好久没觉得这麽不舒服了。
  沈羽晨走进洗手间,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中,有个人正在与他对视。那人的颧骨微微凸出,脸色在灯光照射下愈显苍白。沈羽晨不想再看下去,他拿过洗手台上的牙刷和漱口杯。
  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口,再吐出来时,沈羽晨又看到了刺眼的红色──在浅色洗手盆映衬下的红得狰狞的血色。沈羽晨的脊背陡然一紧,他不清楚为何恐惧会在这时出现──为什麽他到目前为止都没对自己身体的异状产生过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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