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蚂蚁 ————西夕东阳
西夕东阳  发于:2010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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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周一片漆黑,惟有指间的烟头闪着微弱的暗红碎光。
我蹲在家门口的已经有一个多钟头了,眼睛一直呆呆的望着屋外的两双鞋。
其中一双是他的,另一双我从没见过,我想那应该是最近跟他好上的男人的。
从对方的鞋子来看,他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比我高,或许也更比我值得依靠。
起先,我很愤怒。特想砸破门冲进去把他提起来狠狠的甩到地上,猛抽他一顿,从此分道扬镳、两不相干;对那个奸夫,就更不用客气了,他不值得老子用手抽他!对付他,脚上开了口的皮鞋就足够了,我得让他尝尝鳄鱼皮的厉害,抽得他面目全非!看他以后还有没有那个种跑到我家里来搞男人!

可是,这一切也仅止于想象。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我还是保持着原样蹲在原地。两腿早已发麻,脚边是一地的烟头,愤怒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自卑和无边的烦恼。
叹口气,眼睛有点酸涩。
只差一天我们在一起就满三周年了,可是看看现在。
……算了,他选择别人足以证明我没那人好,我配不上他。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明白。
我应该像个即使天塌下来也照样笑呵呵的爷们一样无所谓的离开或者大方的走进去微笑着跟他和平分手,怎么着也总比待会儿他俩办完事后出来见到我双方都尴尬要好的多。
我是个明理的男人,可为什么两条腿像在水泥地里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该死的!就因为我还爱里头那个背叛我的男人!

 

“蹋”,很沉闷的踩地声从楼下传来,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看见自己夹着烟头的手指苍白无力,而那门口的两双鞋越发显得黑亮。
正在我茫然的时候,那刺眼的灯光却又在几秒钟后无声无息的暗了下来。
北京很多的公寓楼里都装了这种感应灯,没有声音的时候它是暗的,声音轻的时候它还是暗的。这破玩意,非得人们重重的踩、狠狠踢、大声吆喝,它才会恩赐般的亮上几秒,然后又吝啬的将一切归于黑暗。住楼里的大家伙为了这破玩意不知道踩坏了多少双鞋。

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鳄鱼牌”,有一半的功劳也得归功于它吧!
这双鞋其实早在上个月就该换了,那时他说要送我一双称心的。
苦笑,我还一直傻等着呢,可是这都已经到冬天了……
不远处老旧的电梯沉闷的“噔”一声开了。
“我操!他妈的每次回来都得费事!老子已经够累了!”
走出电梯的人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然后听得重重的“蹋”的一声,我头顶那破玩意又亮了起来。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该立刻站起来找个地方躲的,毕竟被人看到我这付丧家犬的样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我不想动,一点儿都不想动。
于是只能期望那人是东边的住户,在前头拐个弯,放过我这倒霉的男人。
可通常现实总与理想向背,当我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近在耳边想立刻站起来找个阴暗处躲藏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我。
只见那人胳膊底下夹着一叠报纸,肚子挺大。他摇晃着装满蔬菜的塑料袋边掏钥匙边向我走来。
“呦~这不是……唔~唔~~”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猛的纵身一跳,飞扑上去按住他的嘴巴。只听他胳膊底下的报纸“啪”一声全掉在了地上。
“张哥,求您个事儿,您这会儿可千万别说话,成吗?”
我把声音压到最低,紧张的对张哥说道。
见他睁大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点点头,我这才松开了手。
“出什么事儿了,有偷儿啊?”张哥立刻紧张起来,全神戒备的朝四周望了一圈,然后目光警惕的停在了前方的暗处。
“这……不是,……是我有点事儿,刚才真不好意思,您先回去吧。”我尴尬的说。
幸亏那破感应灯早就灭了,要不在这等尴尬的状况下我拿什么脸来见人?
“又吵架了?哈哈~小伙子,这兄弟吵架跟夫妻吵架是一个道理,床头吵床……唔~唔~唔~~~”张哥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直把我吓个半死!我忙又堵住他的嘴巴,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扇让我烦恼了半天的门应声而开,一道白光从里面射出,直照在我跟张哥的身上。
他站在我的面前,胳膊上挂着那件他最喜欢的衣服,旁边站着那双陌生皮鞋的主人,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人很高大。
四目相对,前方两人惊讶,张哥慌张,而我,感觉心里“喀噔”一下,然后完全没了反应。
“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我差点就憋死了。小夏,你搞什么地下活动呢?”张哥头一个打破沉默,见我没什么反应轻易就从刚才的钳制中挣脱出来,理顺了气就嚷了起来。
被他的大嗓门喊醒,我回过神来转身就想开溜。
真他妈尴尬死了!我从没想过见到他和那奸夫居然是这种情形。
“你上哪?进来。”他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说道。
奸夫看了看他。
听见他冷冷的口气我更想走了。
不,是想跑!以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呵呵~这有话好好说嘛,都是自家人,别伤了和气,这年头的年轻人啊就是气盛。呵呵~我先回屋去了,你们慢慢聊。记着,有话好好说啊!”张哥见苗头不对,拣起地上散落的报纸,哈哈着往自己家走去。

现场,留下三人。

 

他看了看地上的烟头,又看了看我,“不是还没找到工作吗?抽烟的钱到是挺多啊!”
多他妈呛人的一句话,还是当着奸夫的面说。
我不支声,这脸面算是丢尽了!
“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奸夫看了我一眼,很快就跟了进去。
多他妈的乖巧!
我望着那扇向我敞着的大门,直觉里面是地狱。
我跑了,飞快的跑。
跑到电梯那里,用力按下按钮,门一开我没命似的冲了进去。
身后传来他的喊声,“夏响,你去哪儿,给我回来——”
看着头顶的照明灯,我伸手捂住激烈跳动的胸口,傻笑起来。
“呵呵,逃出来了,逃出来了。”

 


2

 


我叫夏响,暂为无业游民,两个月前因为本人不堪忍受秃头上司一而再,再而三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操蛋样,甩个性痛快淋漓的回敬了他几句,终于在三天后不幸丢了编辑部那份薪水微薄的工作。两个月后的今天,我仍旧无业,不是工作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它。摸着兜里越来越干瘪的钱包我有些犯愁,这年头找个工作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有个爱人,叫张朋,目前在一家外企的IT部门当主管。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我原先在编辑部时的八倍。他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一展宏图是他的理想,出过留学是他这两年兴起的愿望。

我跟张朋是前年冬天在一家G吧认识的。当时穿着雪白衬衫打着花俏领带的他站在吧台前面非常引人注目,他眉目清朗,神态悠闲,跟四周的男人们哈哈着谈笑自如。但他,不是我欣赏的类型。我总认为外表越是出色的男人就越留不住,所以通常我的目光都只在那些长相平凡但又比较耐看的人身上转悠。张朋跟旁边的人很聊得来,看到我从他身边经过,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甩了我一眼。我想,当时谁对谁都没有特别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没有钓到想要的男人,他是个MB,对干这行的人我虽不反感却不愿跟他们上床。时间已经很晚了,酒吧里找到对象的人走的已经差不多,目光搜索一圈,我看见张朋仍坐在原地喝着酒,他跟旁边的男人挥挥手,笑着说了声拜拜。我暗想,像他条件这么好的人,怎么也没找到对象呢?该不是眼光高到月球上去了吧。再看一眼其他人,没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算了,就他吧,晚上那么冷,我可不想白来一躺,回去还得一个人暖被窝。

喝酒,壮胆,我冒着被拒绝的尴尬找上了张朋。
没有特别的开场白,我对他说,“今儿真冷,晚上你想加条被子吗?”
他定定的看着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回道,“好啊,来我家吧。”
原以为跟张朋的关系仅只一次,没想到那天办完事后,他躺在我下面,额头渗着汗,脸红红的对我说,“瞧不出,你这瘦瘦的腰干还挺有力的。我喜欢跟你做爱,怎么样,想不想把被子一直留在我这儿?”

对于张朋的要约我感到很惊讶,毕竟我不是什么外表特出色的男人,从没想过他会看上我,更别提他会说出这有如同居的话。想了想,我回道,“你不知道,这条被子挺自私的,要是留在了一个地方,它就不允许在那个地方见到别的被子,会打架的。”

张朋听了呵呵笑,他说,“放心吧,我这床不太,冬天多加一条被子足够了。”
对他的直接我仍是犹豫,我又问,“那到了春天呢?多出来的被子怎么办,扔了吗?”
张朋伸出手拉扯我两边的耳朵,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你想的还真远,几个月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说不定那条会打架的被子自己先跑了也不一定啊。”
“说的也是……”
“暂时先留在这儿吧,我听说今年的冬天要比去年冷,晚上有个人帮忙暖床总比一个人睡要好得多吧?”
又想了一会儿后,我终于点了点头。
的确,冬天的晚上有个人帮忙暖床比一个人睡要好得多了。
我在张朋那儿留了下来,没想到一留就是近三年。熟悉后才了解到,原来我们合得来的不只是身体。我们爱看同一类型的电影、我们都爱穿宽松休闲的衣裤,我们喜爱宠物,特别是可爱的狗崽子,我们睡觉的时候还都喜欢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人的肚子上。张朋是“四高”青年,身材高、学历高、收入高、品位高。我比他低了两等,暂无收入不说,品位也差他很远。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常想,哪天他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会不会跑掉?张朋却说,他觉得这样挺好,就是因为我比他低了两等,他才能稳稳当当的做家里的主子。

这将近三年的光阴里,我们经历了爱情的风风雨雨,虽然现在平淡了下来,但是感觉依然甜蜜。生活本该是平淡而有味的不是吗?
我以为跟张朋在一起会很久很久,直到我们中的某个人先步入天堂的大门为止,“同志不长久”的诳论也将由我们来打破,但是我错了,在我失业的这两个月里,张朋变了。起初他很关心我,帮我留意着报纸、网站上的就业新闻,总是笑着鼓励我说,“试试这份工作吧,你能行。”然而到现在他已经不闻不问了。

一个月前张朋下班后的外出变的频繁起来,好几个晚上他都没有回家吃饭。从家里出去的时候他也总要换上一套较好衣服,照一番镜子才出门。我问他去哪儿,他的回答不是去同事那里就是加班。他推脱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在敷衍我。

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问他,要是我一直找不到工作这么办?他翻过身,背着我说,“那就喝西北风呗。”其实,我想听的是,“没关系,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或者是“傻瓜,还有我呢,饿不死你就是了。”等等听了能让我心里变暖的话。

又过了半个月,一天我偶然在时代广场遇到石季,他是我在G吧认识多年的朋友,大嘴巴,有副热心肠,爱情却总是不顺利。看到我,他乐呵呵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张嘴就口无遮拦的对我说,“小子,跟你男人分手了吗?”

我跟张朋已经好久没去过酒吧了,想了想,我逗他道,“分了。怎么,你有好对象要给我介绍?”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石季略有所思的问道。
“恩……就前几天的事儿,我正伤心着呢。”我皱起眉头,装出一副可怜相。
石季叹口气,接着说出来的话让我原本平静的心止不住的猛烈颤抖。他说,“我早猜到你俩拜拜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从一辆大奔上下来呢,旁边的男人还挺帅。我当时还想这小子该不是在外面搞外遇吧,要不就是跟你分了找了个新朋友,没想到还真被我给猜中了一条。哥们儿,别伤心,我现在手头上没什么好货色,等有了好男人一定头一个就介绍给你……”

石季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脑中只不断重复着“他从一辆大奔上下来,旁边的男人还挺帅”这句话。怏怏的回到家,看着一室的冷清,我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今天他又不回来吃饭了吧,会不会是跟石季口中那个开大奔的男人在一起呢?

猜疑是一切矛盾的源头,从我怀疑张朋跟别的男人来往时起,我就不向以前那么信任他了。我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留意他跟别人讲手机时的对话,还将他未洗的衣服从洗衣机里翻出来灵犬似的左闻右问。虽然我找不到他背叛我的证据,但是他望着我背影时的若有所思,他经常接到的同一个男人的电话,一个月来他对我在那方面没有任何要求的反常行为都在告诉我,八九不离十,他是背叛我了。

为什么?因为我丢了工作吗?因为我没有钱,没有车吗?
我没想到惨淡的现实来的如此之快,跑了一天到处投简历的我在累的不行的情况下回到家,才要进门,赫然就见到了门口的两双鞋。呆了半晌后,我明白了。
苦笑,原本我还打算舒服的洗个澡,大睡一觉呢,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十二月的夜风在我耳边吹过,身体瑟缩了一下,很冷。宽敞的马路上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行人,我觉得有些寂寞。
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我已经晃了五个多小时了,兜里的二十块钱一分没少。不是我不想把它花掉,路边的自动贩卖机、羊肉串、牛肉串、拉面……许多便宜的小吃一直在诱惑着我可怜的肚子。可是,这是我目前仅有的钱,一旦花了就没了,我不舍得。

一辆辆私家车打着耀眼的前灯夹杂着冷风不时从我眼前呼啸着飞驰而过。我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都他妈是有钱人呢,就属我最穷。”
看看黑色的天,再看看黑色的地,我盘算着今晚要去哪里落脚。
脑中跳过几个人,最后目标落在了夏雨身上。她,是我的妹妹。
叹口气,我看了看周围,从学院路到北太平庄还得走一阵子呢,我真是天生的劳苦命。

 

“嘿!帅哥,蹦迪去啊?”一辆黑色凌志突然窜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一颗红色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我大声叫道。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拦住我的是个时髦青年。
红毛眼神迷蒙的望着我,脸颊红红,嘴角带笑。
我看了他两眼,又回头看了看他车子驶过来的路线,最后判断此人是个醉鬼。
绕过他的车,我继续朝前走去。
到夏雨那里估计要一点了吧,这个时候去找她但愿不会被骂死。
“喂!跟你说话呢,哥们儿请客,你快上车啊。”
果然是个醉鬼,还醉的不清。随便邀请不认识的陌生人上车他就不怕正好遇上个歹人把他给劫了吗?还是说,他看准了我是良好市民?
我加快脚步朝前走,对他的话只当没有听见。
身後,开车门关车门的声音响起,随后凌乱的脚步声向我赶来。我回头,正是那个红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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