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30

凌霄殿上，正是早朝面圣时间，宝座上坐著的披黄挂冠的两人面色阴寒，连续几天皆是如此。一干神仙面带忧色地站著，不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只得摇头。

当听到月老的叫嚷声传来时，一干神仙脸上有的欢喜有的更忧，有的更是沉沉地叹气，但宝座上的两人脸上却是寒意加了三分！

月老被两名天兵架著走，有几次差点摔落怀里的人，心里愤恨到了顶点，沿路吼叫著两人：“我堂堂月老，一直以来尽忠职责，安守本分，天宫律例铭记于心，从未犯过丁点儿过错，你们让我领什么罪？我位高你们几等，你们胆敢如此！你们给我放开手，放开！摔了我小心肝我杀了你们！听到没有，给我放开……”可木头般的两人始终不为所动，越是挣扎，更是抓得越紧。

到了凌霄殿，月老还在大骂，可两名天兵已经放开了他，肃色向玉帝和王母禀告：“禀告玉帝，月老和合欢已带到！”

王母冷哼一声，挥手：“去天牢，把三公主带上来！”

怒火的月老这会儿才发觉不妥，看看周围的一干神仙，瞄到太上老君直摇头，看到太白金星别开了眼，满腔怒火顿时没了影儿，心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不安和恐慌。双手抱紧了怀中人，抬头望著宝座上的两人，月老有些忐忑地问：“王母娘娘，究竟出了何事？”

这一问，王母怒哼一声，大大的一拂镂金丝的凤袍，一手重重拍打在龙纹金雕的宝座扶边上，脂粉抹面的脸上现出满脸的不悦：“大胆月老，区区一小仙，进了凌霄殿竟敢不行礼？该当何罪？”

月老心一惊，忙弯下身子低下头，忙不迭地大声说：“月老见过玉帝和王母，还望玉帝王母恕罪！”

王母仍是不减丝毫火气，横眉立目地紧盯著月老怀里的合欢：“小小的一棵树精，哼，架子可大啊！”玉帝也一脸森寒，不发一语。

月老心顿时恐慌起来，双膝即时跪倒在地，老脸上满是恳求之色：“王母娘娘，怀里之人是我家的合欢，他身体不适，望玉帝王母准许我暂且送他回去休息再来面圣。”

这话一出，殿内的神仙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暗道月老还是搞不清状况，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果然，玉帝听到这样的话，脸色顿时铁青，王母更是不顾平常威仪贵气的风范，咬牙切齿地说：“犯了大罪之人，你有何颜面为他请求？”

月老猛然睁大了眼，直到此时才知道被针对的人是合欢，望望四周，看到的都是摇头叹气的神仙，当下懵了，嘴巴张了张，想问又不敢问。

很快，三公主被两名天兵押了上来，头发凌乱，娇容憔悴，平时灵活精明的眼睛更是红肿，想必是哭了几番。月老见到这样的三公主，既震惊又心慌。

三公主看到月老怀中的合欢，却是猛地挣脱了束缚，扑跪倒在月老身侧，哭到嘶哑的嗓音急急地说：“快带合欢走，快，快！”顷刻间又是泪水满脸。

月老被三公主推搡著站起来，呆滞般问：“为什么要走？我家小心肝怎么了？”

三公主死命摇头：“快走，离开这儿，去找春神，快！”

月老又怒又慌，大声喊道：“我才从那个混蛋那儿回来，又要我送我的小心肝去受罪，别想！”

宝座上的玉帝大手一挥：“来人，拿下月老怀里之人！”

三公主忙惊恐大叫：“父王，不要！所有的事都与合欢无关，是我一直骗您们的，真的，父王母后，都是我骗您们的，都是我骗您们的……”

月老抱著合欢，戒备地对站出来的天兵说：“你们想要干什么？站住，谁都不得动我的小心肝！”

王母拍椅站起，怒不可歇：“你身为堂堂天界三公主，不顾天界律例，任性妄为，与凡间男子欢爱，还孕育了子息，你还不知反省，天界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光了！”

“父王，母后，都是我知错犯错。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与合欢无关，都是我骗您们的。求您们放了他，都与他无关！”三公主哭得泪水涟涟，簌簌而下。

月老怀中的合欢很快被扯了出来，瘦弱的身子被迫跪著，无力的脑袋歪垂著，憔悴苍白的脸没一点活气，无论身旁如何吵闹，仍是那般安静，像没了灵魂。被拉开的月老拼命挣动，心疼大喊：“小心肝，小心肝……你们究竟想对我小心肝做什么？”

有些神仙暗暗为月老捏了一把汗。

玉帝终于发怒了，吼声道：“想做什么？问这棵树精！不顾天界律例，胆敢欺瞒，私自带三公主下凡，天界不容许男欢女爱，却让三公主与凡人相恋，丢尽仙家脸面，这样的大罪，就是打入轮回也难抵！”

月老震惊了，不可置信地大叫：“不可能！我家小心肝从没下过凡间，他连小小的飞天之术都不会，何来的带三公主下凡？你们，你们别冤枉了他！”

王母冷笑：“三公主本来乖巧懂事，可自从天界有了这树精后，便频繁跑天东，千百次的借口，过天东找这树精。哼，感情这树精蛊惑了三公主，是千百次下了凡，还在凡间干下了糊涂事！”

三公主拼命摇头，声音已经哭到沙哑无力：“不是这样的，母后！我骗您说找合欢，我没有找，我是下了凡。合欢没有蛊惑我，都是我自己的错，与合欢无关，真的，与合欢无关！我千百次欺骗您，都与合欢无关，他也根本不知道。只有说过天东，您才肯放心让我去，我没办法，只能用这个借口。母后，我说的都是实话，一切都与合欢无关！”

王母大怒：“你犯了大罪，还想为别人求情？你以为我真的放心你？我遣人跟随你，你的的确确是去了天东，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骗你母后和父王吗？你……”王母已气得话也说不出了。

“不是的，母后，父王，不是这样的……”三公主苦涩当胸，只能一声一声地辩解。

月老顿时悲呛大叫：“三公主，是你害了我家小心肝！我一再劝告你不要下凡，你为何不听？玉帝，王母娘娘，三公主所说皆是属实，我家小心肝一直待在天东春神殿里，连殿门都未曾踏出一步啊！何来的下凡间之说？我也是昨夜才从天东接人回来，我家合欢一直都是安分守己，任何过错都未曾犯过，望玉帝和王母明鉴啊！”

玉帝和王母听见月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了自家女儿的身上，火气猛窜，玉帝气得一掌拍碎了龙纹宝座手把上镶嵌的夜明珠，怒火翻滚滔天：“三人都有罪，谁都逃不了！来人，下凡捉拿阿牛，一并打入轮回道！既然如此想下凡，那就让你们好好做一个低等凡人！”

众仙一惊！打入轮回道，再世为人，没了仙家身份，只是平平常常一个凡人。没了仙家的长生，有的是凡尘的生老病死，对神仙来说，委实凄惨！但玉帝对自家女儿也是这般，可见的确是非常震怒了。当下，就算是相信三公主说辞的神仙，即使是想为合欢求情辩解，也不敢吭一声了。

闻言，月老的一颗心都碎成了千万片。刚从天东那里受气受痛回来，还没来得及喘息，又遇上了一个夺命的变故。宝贝著的人在短短的几年里，就尝尽了人生百态，还有长长地一世没过完就要打入轮回。月老再也忍不住了，死命挣脱天兵的钳制，扑搂住那个仿若睡著了的人儿，老脸上大豆般的泪珠滴滴滚下：“小心肝，小心肝，你们都冤枉我的小心肝了！我的小心肝不可能带公主下凡，你们冤枉都他了！小心肝，我们回家，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落入轮回道的，小心肝，别怕……”叫著别人别怕，可自己的声音却哭得破碎，老残的一把骨头更是颤抖，众仙看了不忍，纷纷别过了脸。

三公主哭得柔肠寸断，拼命磕著头：“父王母后，都是我的错，不关合欢和阿牛哥的事，您们把我自己一个人打入轮回道就行了，我愿意承担所有过错，我一个人就足够了，都与他们无关啊！您们是最疼我的，我求您们放过他们好不好……”

宝座上的两人心头上也是万般疼，自小捧在手心上的女儿，要接受如此大的惩罚，还是自己亲手所给予，这心能不难过吗？可天界颜面天界律例不能成为笑话，犯了错就要受惩罚，亦只有这样，才能管得了天界，才能服众！当下只能冷硬著心肠，对自己女儿的哀求不听不言！

有天兵听旨领命，正要离开，太上老君出声了：“慢著！”呼喊著两人停下，太上老君一摆拂尘，拱手走出来：“玉帝王母，听老君说一句。三公主和合欢的惩罚自是难免，可阿牛是凡人，凡人所犯过错亦只能留给凡间来评判惩罚，我们天界不能逾越了界限，插手管凡间之事！”

众神仙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声声入理，玉帝和王母奈何不得。可心里想到天界的颜面和自己的高贵的女儿就被一个卑劣的凡人毁了，闷在心里的气吐不出，王母已经完全不顾母仪天界的风范，气得尖声大叫：“众卿家的意思是放过那低劣的凡人？怎么可能？”

太上老君摇头：“王母娘娘息怒，三界自有三界律例，从不干涉逾界。天宫不允男女欢爱，可人间男欢女爱是常事，对三公主来说，自是违反了天规，可对阿牛来说，并没有违反凡间律例。所以，王母要将阿牛打入轮回道，那是万万不行！”

玉帝阴沉着脸：“太上老君所言极是！”

三公主半是欣喜半是忧虑地看著玉帝，嘴里嗫嚅著：“父王，母后，父王……”

月老老泪纵横，恶狠狠地说：“什么惩罚在所难免？我家合欢犯了何种过错，要打入轮回？你们，你们一个也别想碰他！”

凡间的人动不得了，所有的气都撒到了合欢身上。玉帝冷眼横过合欢，威严大喊：“来人，把三公主和树精押进天牢，明日打入轮回道！”

“不！”月老和三公主还未来得及叫喊出声，就有一声清冷的否定响起，声音不大，可足够让人听见。

月老回头望著怀中人，一张老脸泪痕斑驳，嘴里担忧地叫著：“小心肝……”

三公主抽噎著看向合欢，满是内疚后悔，喃喃叫道：“合欢，对不起，合欢，对不起……”

王母怒喝：“大胆树精，犯了大错，还想狡辩吗？”

合欢扳开了月老紧箍著的双手，然后慢慢站起来，仰高脸，罕见的绝色容颜苍白无比，狭长好看的凤眸黯淡无色，众仙看了又是一阵叹息摇头。绝美的人，却是这般下场，多可惜！

合欢撑著虚弱的躯体，凝望著宝座上黑著脸的两人，一字一顿地说：“灭──魂──吧！”

合欢31

凌霄殿一时间安静无比，所有的人都惊栗了，皆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个说出惊天字眼的人！

好久后，玉帝深思蹙眉：“你说什么？”

合欢淡淡一抹虚笑：“我说，灭了我的魂吧！”

月老双眼浑身颤抖，一下子无力坐在了地上，猛然睁大的眼死命望著合欢，发白的唇抖动著说出断续的话语：“小……心……肝……，你知道……你在说……说什么……吗？”

“嗯，”合欢垂下了头，缓缓说道：“所有的事情皆因我而起，打入轮回恐不能抵了我的过错。所以，灭魂吧！”

“小心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月老使劲地想要站起来，却因双腿拼命颤抖而不能如愿，“小心肝，话不能胡说的，你想害死自己吗？乖，别乱说话，乖，我这就带你回家！”

三公主花容也顿时失色，惊叫起来：“合欢，你不要承认，那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胡乱承认，合欢！”

王母猛然一拍宝座，怒声喝问道：“好，那我本宫问你，你下过凡吗？”

“嗯。”

“你懂飞行之术吗？”

“……不懂！”

“那你如何下凡？”

“……三公主懂就行了。”

三公主焦急地望著合欢：“合欢，你在胡说什么？母后，不是这样的……”

“你给闭嘴！”王母一声斥骂，又回眼望著合欢，“那你为何蛊惑三公主下凡？”

合欢目光有些少迷离，好一会儿才答：“因为我想下凡。”

“三公主为何动了凡心？”

“……因为，我也动了凡心。所以，”合欢抬高了脸，平静地说：“灭了我的魂吧！”

当日，丫鬟说：“天界的刑罚有降职、关押、流放、打入六道轮回等等。打入六道轮回是比较重的刑罚了，只要被打入轮回道，几乎就失去了做仙的机会，除非好运，能勤恳修炼或得到仙人帮助，才可能重返仙界，不过机会很渺茫。”

“天界最重的刑罚，那就是灭魂了。”

“西北有座高山，叫做阴山，终年云雾笼罩，灭魂台就在阴山之巅上。”

“据说，灭了魂的仙，七魄便会被打散，然后灰飞烟灭，三魂也仅剩一魂，即使再世轮回也只是一个傻子。只是，轮回成功便好，轮回不成，最后一魂，同样会灰飞烟灭！”

然后就是坦开了所有的一切，其实也就决定了一切。

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他一句一句地问了，是想要些少挽留。可是，那人说：“在凡间里，你这样的人，我岂止一个？”于是便彻底绝了妄想。那人说：“即使轮回千世，也都逃不了！”这样的话，他相信！他如蝼蚁般渺小的生命，如何逃得了上古神君的掌控？既然如此，那就不逃，灭了魂，这样，总能解脱吧？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机会。看来一切皆是天注定，注定没姻缘，注定，会走上这条路！

“小心肝……小心肝……”坐在地上的月老声音破碎无比，浑身剧烈发抖，如人间风烛残年的老头儿，伸出半空的褶皱老手张了又合，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合欢，可又远远无法够得著。

太白金星看了眼自己的老友的悲惨模样，当下急急走出来：“玉帝王母，灭魂这样的惩罚万万使不得！灭魂之人，需是犯下三界不能容忍的滔天大罪的穷凶极恶之徒，合欢这样的过错，灭魂是过重了！”

王母和玉帝听到合欢的回答，两腔怒火又猛地膨胀起来，越想越觉得打入轮回是便宜了他。看到太白金星的求情，玉帝火冒三丈：“这妖孽自求灭魂，朕尊了他意！来人，立即把这妖孽押往阴山，打下灭魂台！”

“不要……”两声凄厉的喊声响彻整个凌霄殿，月老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拼命呼喊著：“小心肝，小心肝……”。三公主跪爬著身子不停磕头，很快一滴滴鲜血从额上渗出，混和了满脸泪水，可她完全顾不得疼痛，仍在凄惨哀求：“父王母后，求求您们不要这样对合欢，求求您们……”

众神仙摇头大叹，纷纷转身别头。太白金星看到月老瘫软颤抖的身子，听到那撕心的叫唤，心头也是心酸不忍，蹲下来劝慰道：“我了解你疼他护他，可事已定局，你，唉，还是看开些吧！”

满嘴鲜血的月老觉得自己被硬生生从身上剜下一块骨头，痛不堪言，撕心裂肺！哀戚呼唤著那个宝贝人儿，却唤不回一声回头!月老再也忍不住悲嚎：“作孽啊！作孽啊！春神，我月老永生永世和你没完！”尔后像想起什么，猛然间抓著太白金星的手，又急又慌地说：“快，快，过天西找秋神，快……”话刚说完，人就轰然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