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江湖————春从春游
春从春游  发于:2010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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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见愁的修为究竟多高,或许无人知晓,但看他身负一个男人的重量,掠山巅如履平地,想来其内功深厚,实是到了难以常理测度的境界。
  沐惜追静静伏在他并不强壮的背上,双手绕著同样纤柔的脖颈,鼻息之间尽是淡雅的馨香,如空谷幽兰,又如昙华微绽,熏染得连月色也缠绵起来,柔柔软软宛若一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绕至後山腰。此处地势稍缓,间或可见嵌入山体的洞窟石台,暂且可以供人歇脚。晨曦扫开云雾,初升的朝阳橘红可爱、恍若近在咫尺,沐惜追怀疑只要伸手,是不是就能触碰到它?正绮思飞扬时,手背蓦然一凉,凝神细看,却是雪见愁白瓷般的额头沁出了点点细汗,顺著面颊滴落而下。
  “前辈,歇会儿吧。”
  沐惜追心生不忍,下意识的抬手替他拭汗,熟料雪见愁不领情的偏开头去,气色甚恼:“你在做什麽!”
  “山上不比谷内阴寒,前辈这麽怕热,必是不好受吧?”
  “你知道就好。”雪见愁冷哼一声,脚程却是未停。
  “我好多了,前辈放我下来吧!”
  “你确定?”雪见愁不无讥诮的反诘,“只怕我一松手,你连立足的地方也没有!”
  “前辈可以行走自如,为何我不可以?”
  “无知小辈!不准拿你跟我相提并论。”
  沐惜追也不反驳,只温声道:“以前辈这般身手,加诸经天纬才,若在江湖走动,定然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雪见愁冷嗤,“这个江湖龙蛇混杂、人人权欲熏心,我不稀罕。”
  “如果有一天,前辈愿意对外界改观,会是为了什麽人?”沐惜追在他耳畔轻轻道。
  “无聊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是吗。”
  眸色微黯的瞬间,沐惜追沈默了。
  此後两人不再交谈,直到雪见愁带他上了一处矮坡。
  坡下几户农家散布河岸,白色的炊烟嫋嫋,是沐惜追久违的画面。
  “下了山就是扬州地界,该怎麽走不用我教你了吧?”久久的静默之後,雪见愁倏然开口道。
  沐惜追无言,半晌只微微颔首。
  “此处是通往碧云谷的唯一路径,但我不希望日後受到无谓的骚扰!”
  “……前辈请放心,这段在碧云谷的日子,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有朝一日,如果你背叛了今日所言,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前辈的意思是──现在,就是诀别?”
  “你说呢。”雪见愁语罢掠身而起,兰影飘忽,几个起落已到百米之外。
  “前辈!”
  急追数步,却仍是来不及,沐惜追眼睁睁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心口莫名一阵闷痛。
  然周围草木簌簌,如泣的山风似少女的婉转低唱,眼前所见,尽皆朦胧。
  
  山中一日,人世千年。流年偷换,甲子转瞬即逝,如今已是天圣二月初。
  近来在南武林传得沸沸扬扬的,莫过於江南第一庄──栖凤山庄易主一事。半年前老庄主君天易突然罹病卧床,数月不起,各路名医束手无策,终在月前因药石罔效辞世,随後少庄主君临出任庄主,却遭庄内长老联名声讨,疑其有弑父夺位之嫌,一时间扬州城内风声鹤唳,不少门派别有用心,对山庄异动虎视眈眈,坐等好戏。
  扬州城的天心楼日日宾客如云,往来过路的江湖人士只多不少,久而久之便成了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一日几人围炉小聚,谈及现任的栖凤山庄庄主,不免显得眉飞色舞。
  “比起那个糟老头,君庄主可真是人中绝色、百看不厌啊!”
  “那是自然,玉阶公子的名号可不是人人当得起的。”
  “一个男人长得那麽美,真是可惜了!”
  “你懂什麽,他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四处望望,说话的人压低了声调,“之前他和一个叫慕风的私塾先生乱搞龙阳,听说老庄主就是因为派人杀了慕风,所以才被下毒害死的!”
  “老子死在儿子手上?哈,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麽盼头?死了倒好!”
  “无凭无据的,你爱怎麽说都行啊!”
  “谁说无凭无据?我有个亲戚就在庄里做事,一次几个长老在房间里说话,碰巧给他听见,错不了!”那人见其他人半信半疑,便又添油加醋道,“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为了稳固势力,这个君庄主又缠上了封天府的少主!两人成天腻在一起,别提多黏糊了!”
  砰──
  倏然一声脆响,手中的茶几落地,四下飞散的碎片溅到说话之人背上,顿时惹来一阵粗野谩骂:“喂!给老子小心点!弄伤了你赔啊?”
  “……抱歉。”邻座之人银发如雪,低低的垂首道歉。
  那人一怔,讥笑道:“我见过少年白头,但还从没见过白成这样的,要赔礼道歉可以,但总得有几分诚意吧?不如你把头发剪下来送我,怎麽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阁下何苦强人所难。”
  “要是不把头发留下,今天你休想踏出天心楼!”
  那人猛地怒喝一声,四座皆惊。

 


【倾慕江湖】第八章 南君临北苍迹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一道木门将酒楼里的嘈杂声关在大堂之外,杯酒与君赏。
  雅间里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人们茶余饭後的话题焦点──
  一个容姿绝色,看模样分明是栖凤山庄新任庄主君临;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俊逸、落寞、风霜的黑衣人,颊上一道刀伤,痕迹浅淡。
  伺立斟酒的女侍瞥见封千里的酒盏空了,便灵巧的上前将空杯注满,动作轻盈慢缓。
  君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似不经意一般道:“外面发生何事?”
  女侍回道:“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像这样的口角每天都要发生几回,公子无须介意。”
  若是平常,君临绝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此时此刻,他已被这里肃静的氛围浸染得心浮气躁,心思微动间,索性放下酒盏,自座上从容起身。
  “去哪儿。”封千里眉峰蹙起,声音暗哑。
  “外面吵得厉害,我想出去看看。”
  封千里道:“你留在这里。”
  君临攥紧手中扇柄,眸色泠然:“你在命令我?”
  封千里一言不发的持剑上手,出了门去。
  为了免去无谓的冲突,不少宾客匆匆结账之後就离开了,偌大的厅堂里只疏疏落落的坐著数人,一眼就能看到闹事者。
  被围在中间的是名白裳男子,一头顺滑的银发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许是封千里周遭的肃杀之气太过浓厚,以至於还未靠近,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已心生畏怯,半晌才有人硬著头皮凶道:“喂,识相的话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吗。”封千里的冷笑声低沈,一双眼眸黯!如鹰,剑身不过出鞘三分,便有个胆小的吓得拔腿就跑。
  “老大,他好像是……”咽了咽口水,其中一个男子认出了封千里,忙扯著旁边的汉子低语,“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个人我们惹不起!”
  “瞧你怕成这样,他是谁?”
  男子先是在问话之人耳边私语,不多时两人神色俱是一变。
  “哼,算你走运,往後别让老子遇到你!”
  这话分明是对著沐惜追说的。
  撂下狠话,几人转身要走。
  “这样就想走了吗。”封千里望著他们眼神冰寒。
  豆大的冷汗自几个男子的额角缓缓滴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何必如此相逼。”一声喟叹,沐惜追不忍再看。
  趁著封千里的注意力转移,几人瞅准时机,霎时作鸟兽状四散离去。
  “你知道我是谁?”
  “封天府的名号在扬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沐惜追淡淡道,“一个拿盐茶商运做幌子的杀手组织,势力遍及黑白两道,我可有说错?”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封千里不动声色的微微阖眼,“……你胆子不小。”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路见不平不像少主会做的事情。”
  “我要做什麽是我的自由,这与你无关。”
  沐惜追不语,望著封千里的眼神十分平静,半晌之後开口,问的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恕我斗胆一问,外界所言关於少主与君庄主之事,是否属实?”
  封千里波澜不惊道:“君临就在里面,你若有兴趣,可以找他亲自确认。”
  “……不必了。”或许是痛到极致反而麻木,沐惜追黯然,却无意继续纠缠。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却足够改变一些事情、埋葬一些往事。再回首浓情皆非,很多事情已成定局。现在的君临已不是只识春花秋月的青涩少年,既为庄主,他必须培植力量,在这混世的浊流中独挡一面;而今的沐惜追也不是过去风华绝世的一代儒者,那些因遭受折磨而将死未死的时刻镌镂在残破的记忆里,如一场溯世轮回的噩梦,每每在午夜梦回让人痛不欲生。或许让君临接受爱人已死的事实过於残酷,但时间的流逝终将抚平所有的伤痕,情之一字误人深,与其痴缠守望,不若相忘江湖。
  ──只要他还活著,连著慕风的份一起。
  纵然物事人非逐水流,邂逅何妨一笑忘忧。
  在雅间枯坐不免无聊,君临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甫推门,封千里恰至廊外。
  “究竟发生何事?”
  “没事,我们回去吧。”
  行至天心楼外,忽而封千里解下狐氅为君临披上,道:“外面风大,小心著凉。”
  君临想要将氅衣脱下,却闻封千里在他耳畔低语:“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解决煽动山庄内乱的阴谋者麽?”
  “你若不愿,我不勉强。”
  封千里道:“我向你保证,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其时街上人流往来如织,倏尔一人与交颈而谈的两人擦肩而过,端看发白胜雪。
  ……天圣二月廿三,传栖凤山庄首席长老家中暴毙,新任庄主接掌实权後密令肃清余党,重整山庄资产,广交天下豪杰,风头一时无两,自此玉阶公子在南武林初现锋芒,“南君临”的名号不胫而走。
  江湖上关於“北苍迹”的传闻同样始於天圣元年。
  寒剑山庄坐拥皇城兵器命脉,诀杀九剑独步江湖;同为北武林一方霸主的青云堡列属漠北名门,十八年前以一口旷世神兵无敌天下,刀曰离魂,杀人不沾血,十数年来无一名刀能出其右。
  时年九月,北武林两大兵器世家约战大漠青原。青云堡主莫龙吟一招饮恨,输掉本门圣器离魂刀;寒剑山庄之主苍迹一战成名,消息遍传九州,威名震慑武林,世人谓之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多少年。
  沐惜追决意背井离乡,对未来却尚无盘算,行经皇城时听说了不少有关苍迹的传闻,然真正遇见,乃觉所有传言皆不及本人英才的万分之一。
  江南少雪,即使有,也清清淡淡的散如飞花。皇城位北,又值隆冬时节,抬眸只见大雪纷纷扬扬降下,美轮美奂。
  厚雪层积的街上行人极少,沐惜追是其中一个。他在看雪,而且看得有些入迷,以至於对周遭的物事毫无所觉。
  後方一人一马飞驰而来,眼看著两人就要撞上。
  “啊!危险!快让开!”马上的少年似是不擅骑乘,一面高喊一面把缰绳攥得死紧。
  沐惜追蓦地回神,恰巧望见一抹淡色的人影自附近的屋顶急掠而下,只一瞬,化危为安。
  “呜哇!”
  马辔意外被人拽离方向,少年身姿不稳的惨叫一声,身子止不住的前扑,险险就要坠地。
  “小心……”沐惜追低呼一声,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接,有人却比他更快──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少年被那人稳稳抱入怀里,惊魂甫定。
  “多谢……”
  话音未落,那人却冷冷的道:“不会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少年愕然哑口,眼眸霎时蒙上一层水雾。
  ……沐惜追看著面前僵持的两人,不觉笑出声来。

 


【倾慕江湖】第九章 老翅几回寒暑

  你笑什麽?
  男子乌发冷颜,身姿欣长,望著沐惜追的眼眸如同千年寒铁一样的冷;但他让少年双足落地的时候,动作却又出奇温柔。
  沐惜追沈思片刻,也说不清眼前的场景有何可笑之处,所以他用沈默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无聊。
  男子不耐的口吻带著毫不掩饰的漠然。
  乍闻此言,胸口蓦地一阵激痛;剧烈的心悸来得毫无预警,沐惜追踉跄著往後颠走数步,身子径直软倒。
  昏迷前的最後一个瞬间,他瞥见少年低垂著头站在那里,粉雕玉琢的小脸犹带著深深的沮丧……
  ──再醒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春秋。
  像是做了一个悠远而漫长的梦,睁眼的霎那,恍如隔世。
  彼时少年守在床前,见他清醒,顿时又哭又笑。
  後来沐惜追知道少年名唤苏青弦,是朝廷显贵燕国府的三少爷;男子则是因青原一战而名噪天下的苍迹。当日他不明昏厥,苍迹便把人带回安置在寒剑山庄,少年内心歉疚不已,此後便时常前来探望,也正因如此,反而与苍迹成为友人。
  据苏青弦说,他已整整昏迷两月,其间脉象一直正常。请了许多大夫,至今仍未有人诊断出确切的病因。
  沐惜追心知是体内血蛊作祟,但因何会突然发作呢?
  那时他看著苍迹,脑海里的的确确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华冠玉颜,明眸皎璨,说话的口吻与苍迹如出一辙,犀利而不留情面,只不过同样的话由那人口中说出更显自傲,苍迹则偏於冷漠。
  ──但只是想到而已,怎麽就会如此之痛,莫非血蛊也是认主人的?
  “我害你昏迷了这麽久,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苏青弦蓦然开口,语调较之方才又低了几分。
  “给你们添了麻烦,该是我说抱歉。”沐惜追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家人,所以没关系。”
  苏青弦“啊”的惊呼一声,手足无措的想要道歉。
  沐惜追拉住他的手,微微的道:“我说过没关系,不用自责。”
  窘迫的神色并没有立刻从苏青弦面上退去,他透红著脸喃喃道:“那天雪下那麽大,如果不是我一时贪玩硬要骑马出门,或许你就不会受到惊吓,也不会……”
  “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计较其他。”沐惜追从榻上起身,整衣下地,“这段日子承蒙照顾,惜追感激不尽,日後定当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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