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发于:2010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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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男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里却满是唏嘘同情。那神态顿时让杭晨的心情跌倒谷底,继而,他莫名地紧张起来,原本的打探在男孩的沈默中变成焦心的忧虑,等他再要开口追问时,手却忽然被人强行拉起。
“我们走!”
眼前,邵俊不知什麽时候冲了过来,他蹙著眉,不容分说地拽著杭晨奔出了酒吧。
长远勿见(五十七)
邵俊把杭晨从酒吧拉出来,直跑了两三百米远才停下。他把手重重甩开,望向杭晨的眼神凌厉而严肃,还带著些杭晨所不了解的愤怒。
杭晨想,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刚才和那男孩的对话。他等著邵俊的质问,心里有些无奈。
但是等了很久,邵俊却仍然只是那麽看著他,并且最终像卸甲放弃的斗士一样,沈沈地吐了口气,什麽也没说。
一时间,杭晨也不知该怎麽开口,马路上冷清而安静,和之前酒吧里的嘈杂天差地别。两人就这麽沈默著,空气有些沈闷,许多事并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那日回去後,他们谁都没再提起老房子里的事,彼此都刻意回避著,和室友也只说是直接回了学校睡觉。杭晨不提,是因为他不想在最後的这段日子失去四年来最好的朋友。而邵俊不提的原因,总让杭晨想来心里莫名难受。他想,GAY吧那种地方,邵俊大概是真的反感吧。
那晚的事很快在後来的一场场毕业送别中慢慢变得模糊。六月中,一个个同学陆续离开学校,或远行回家乡,或告别去城市的某个角落谋生。
杭晨的行程也一天天逼近,只是越是临近离开,脑中的一幕情景就越是清晰──酒吧里氤氲的灯光下,平头男孩摇著头口中慢慢吐出个“他”字。他怎麽了?很不好吗?身体?还是工作?……这些问题连同男孩那满是同情的眼神不停地纠缠著杭晨。
终於,他还是没忍住,临走前三天的下午,默默去了一个地方。
随著电梯门的打开,熟悉的景象很快呈现在杭晨眼前,不算太宽敞的走道,斑驳的隐隐带著些裂痕的墙面,住户们堆放的一些杂物,然後,是那道熟悉的铁门。
杭晨慢慢走出电梯,感受著被尘封在心中已久的气息,脚步都变得沈重起来。这里是季正冬的家,两年前,他提著行李,毅然决然离开的地方。两年後,他再次来到这里,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比如他很担心他,比如,他要走了,这是他的最後一次。
按下门铃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轻轻地一揿需要太多勇气,他甚至是瞒著邵俊来的,那个他最好的朋友,他本来承诺过不会再来见他。门铃如期的响起,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刺耳,那声音彷佛在狭窄的空间里折了几个来回,连带著隐隐响起了回音。
只是,杭晨连续按了三次,门里还是没有动静。一时间,他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季正冬不在。
杭晨慢慢侧过身背靠在了门上,仰头看向楼道上的天花板,脑中放空了一会儿後,他开始纠结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等待。他好像在这里等过很多次季正冬,最近的那次,他从白天等到半夜,等到睡著,梦中冷得发抖。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因为他实在不能预计见到那个人时自己的反应,但脚步却始终迈不开。
这一次,他又等了很久,看著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他始终靠墙站著,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令他看得出神,他本来想理理和季正冬有关的所有回忆,却发现没有一点头绪,刚决定从小时候搬家第一次见到季正冬时开始,思路就被天花板上的图案打断,再开始,再打断,以致那些碎到根本连不成片的记忆最终被脑中那张他想念过无数次的脸取代。
时间一点点过去,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杭晨对时间快失去概念,而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竟越来越紧张起来,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见到了该说些什麽,见到的话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哭出来。两年多的时间不长不短,确切地说是八百六十三天,在这八百多天里,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睡前想一想那个人,想像他的脸,想他说话的声音。也许,所谓的担心只是个冠冕的借口,所有的借口敌不过一个想字。
就在这些胡乱的思维填充了他整个大脑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出来的人是季正冬。
杭晨不由站直了身体,脚下麻痹的刺痛一点点涌了上来,涌向心脏。
而季正冬在看到杭晨的那刻也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能置信似的,他走近了些,当确认是杭晨无疑时,才开口叫了声杭晨的名字,声音低沈而沙哑。
“小冬哥……”杭晨也不知该怎样去控制自己的声音才能让它显得平静些。眼前的人如他想像的一样,还是那麽高大,英俊,只是比从前消瘦了许多,留著些青色胡茬的脸上更显得棱角分明。
季正冬也同样看著杭晨,那目光始终停留在杭晨脸上,眼里一点点流露出的东西杭晨不知该怎麽形容,像是种悲伤的温柔,令他的心一下子柔软得失去了定力。面对这个男人,他从来都没有抵抗力。
“你怎麽会来?”季正冬似乎比他更局促些,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句开场白。
“你过得好吗?”杭晨没有回答他,却脱口问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最想问出的话。
季正冬仍是看著他,慢慢点了点头,“我很好,还是老样子。”
杭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事实上,从看到季正冬第一眼起他就心安了许多。季正冬看起来和从前并没什麽大改变,更没有他无数次胡思乱想中的生病甚至缺胳膊少腿……只要他是健康的,那对杭晨来说,就是福音。
“来,进房间聊吧。”很久,季正冬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用手轻轻碰了碰杭晨的肩,并很快开始掏钥匙开门。
“不用了,不用,”杭晨忙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几天我就回南昌了,工作。”犹豫了一会儿,杭晨终於说了出来,其实,他本来也就想好,只要季正冬一切平安,那麽他这次就当是来告别。
“已经毕业了?”季正冬有些怅然。
“恩,”杭晨点了点头,脸上淡淡笑开想要掩饰自己的局促,“离校手续已经办好了,後天就走。所以,来跟你道个别。”
季正冬听完,眼神不由自主地黯了一下,令杭晨心里猛地一抽。
“不准备留在上海吗?”季正冬问。
“南昌的那份工作是在测绘学院当助教,对本科生来说很难得,我们同学都说我运气好。所以……”杭晨很快说,像是真的遇到一件幸运的事一样。
季正冬不得不点了点头。
两人忽然间都沈默了下来,那安静令杭晨难受到极点,好像真的从此就天各一方再不会相见一般,他怕自己下一秒会控制不住抱住季正冬。
理智还没有被彻底吞噬前,杭晨匆匆开口,“时间不早,我该走了,小冬哥,你保重。”说著,他逃跑似地转了身,连电梯都忘了乘,想往楼梯下走。
“等一下。”季正冬拉住了他的手臂。杭晨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送你。”身旁,季正冬的声音传来。
杭晨忍住了没有回头,维持著之前的姿势笑著说了句,“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现在应该还有地铁。”
“我送你。”季正冬再次重复了一句,语气竟是斩钉截铁地不容拒绝。杭晨才意识到,季正冬说的“送”其实是送别的送。
终於,他不再说什麽,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长远勿见(五十八)
季正冬熟悉的气息一点点传来,夹杂著烟草和棉质衬衫的味道,杭晨有些恍惚地将头靠了上去。他坐在季正冬的摩托车後,和以前无数次的搭乘一样,他有些拘谨地用手抱住了那人的腰,只是这次,不知是速度太快,还是他太害怕,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些。
温热的体温那麽真实地传来,不再是每天想念中的虚像,杭晨只觉得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被填得满满的。尽管,这充实令他充满罪恶感。无论如何,这样的触摸,是最後一次。他想。
季正冬的车速很快,两旁的风景不断地向身後飞驰,他感受到身後男孩的拥抱,一时间脑中全是空白,两年的时间好像只是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锺表的指针,那个在他面前满脸泪痕的男孩似乎一点都没变。要离开了吗?很好,你不应该永远被那个悲剧束缚。
很快,摩托车开进了T大的校园,一声急刹,随著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停止,杭晨发现他们已经停在了寝室楼下。
他有些僵硬地下车,在季正冬面前站定,努力在脸上挤出个笑,想要再多看几眼眼前人,却终於还是很快强装轻松地开了口,“小冬哥,我进去了。”
这话听在季正冬耳里兀自酸楚,以前,每次送杭晨回来,他也总是这麽说,然後在句末加声“再见”。那时,他还总会期身上前,拍拍杭晨的脑袋,责备他那“再见”说得太过生疏。只是现在,要再听一次“再见”二字也不可能了吧。最後一次见面吗?
眼前男孩的情绪显然没有声音里那麽平静,深黑的眉眼即使在夜色下也看得出早泛了红,晶亮亮的随时会淌下泪来似的。
跨坐在摩托车上的季正冬不由抬起了手,伸向杭晨的脸,像是想帮他拭泪,只可惜那脸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任何痕迹,季正冬停下了动作,最终把手下移了几寸,轻轻拍在了杭晨的肩上。
“好好照顾自己。”季正冬说。
然後,他罩上了头盔,没等杭晨再开口便踩动了脚下的油门。
杭晨的眼泪在季正冬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滑了下来。见面的时间这样短暂,但却好像已经把两年来他想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似的。
心,一下子空了。
朝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杭晨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从此以後真的不能再有牵挂了吧。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於转过身往寝室楼里走,却突然发现,面前邵俊站在那里,眼睛里熊熊地全是怒火。
“邵……”没等杭晨叫完他的名字,邵俊已经一把拉起了他,奔到离寝室楼不远的水房边。已经是晚上10点,水房早已停止供水,灯也灭了,六月的夜晚竟有一点点凉意。
“不是说不见的吗!还是也是‘只是说说’?还是没忍住吗?你就那麽喜欢他?”邵俊拽著杭晨的手腕,越拽越紧。
杭晨吃疼地皱起了眉,尽管不能完全理解邵俊的怒气,但毕竟是他违背了诺言,如果那次他对邵俊的妥协算是承诺的话。
“对不起。”杭晨有些无奈。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那人,他差点害死了你……你爱他哪点啊?高吗?帅吗?你当你是小女生呢。像他这种人就是个徒有其表的人渣!还是他又来缠著你了?”邵俊说得激动,狠狠地甩开了杭晨的手。
“你别这麽说,是我去找的他,我想见他最後一次。”杭晨不由提高了些声音,他知道邵俊对季正冬没有好感,但并不能接受他对季正冬下的定义。
“最後一次?两年前你就说过最後一次了!你能保证没有下一次?你们就差吻别了吧。杭晨,别在大庭广众下做这麽恶心的事,和那样的人。他刚才都快亲上你了,还是你就喜欢当著别人的面被男人亲──”
“够了。”杭晨低喝了一声。这晚的邵俊在他看来陌生极了,他想也许邵俊是太生气,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地说些伤人的话。换了别人,他能忍受,但如果是邵俊,他最好的朋友,他只觉得心里冰凉。
他抬头看了眼邵俊,说不上失望还是悲哀,最终只是沈默地转身离开,不想再说什麽。
而邵俊却追了上来,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再去跟他纠缠不清了,他会毁了你!他根本不是个东西!像他这种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人你离得越远越好!他们那个圈子的没几个正常人,都是群变态!”
杭晨想要挣脱,这次他是真的生起气来,空出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掰开了邵俊的钳制,“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他没有害过我,他一直对我很好。如果他是变态,那我也是,我也是变态!”
“你不是!他吸毒,你知道吗,他吸毒!就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才要说,我怎麽能看著你和这个吸毒的同性恋在一起!他生活那麽靡 乱,有艾滋病怎麽办!你已经差点被他害死一次了,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邵俊刻意地压低著声音,但最後一句话还是不由提高了声调。他一口气说完,却发现杭晨怔在了那里。
“你刚刚说什麽?”杭晨慢慢回过神来,不能置信地看向邵俊,“……他吸毒?你怎麽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的!”邵俊最受不了杭晨一提到季正冬时脸上那种焦虑关切的表情,索性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老房子里厕所旁的小包厢,他和一帮人在里面吞云吐雾!那不是吸毒是什麽!”事实上,这事他自那晚从老房子出来就一直憋在心里,越想越为杭晨不值,他那样不要命去爱著的人,不过是个堕落的瘾君子。
“不会的……”而眼前的杭晨却似乎突然跌落了一个可怕的梦境,睁大了眼睛却没有焦距。一瞬间,邵俊立刻後悔自己说出了这件事。
他还来不及再说什麽,杭晨已经一把推开了他朝校门外跑去。
长远勿见(五十九)
杭晨拼命地跑著,校门外他拦到辆出租车,成功地甩开了後面差几步就追上来的邵俊。车子很快地开动,那人还在後面徒劳地追赶,嘴里大声喊著什麽。但是现在,他已经什麽都听不进去,谁的话他也不信,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季正冬,去找他亲口求证。
出租车司机很配合地在深夜的马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季正冬的公寓楼前。杭晨几乎是冲下了车,电梯也来不及等便直接奔上了十七楼,到季正冬家门前时,他已经喘得快直不起腰来。他拼命地按著门铃,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心里一遍遍地祈祷季正冬快些开门。
然而,如白天一样,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刺耳的门铃声惊动了邻居,旁边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探头出来的中年妇女上下看了他几眼,才满脸鄙夷地操著上海话道,“不要揿了,那人今天就没回来过,要讨债白天再来吧,晚上也让人安生安生。和这种人做邻居,真是撮霉头……”
杭晨茫然地看著跟他说话的人,怔怔地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後猛地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在那妇女仍不打算停下来的咒骂声中迅速奔下了楼。
他一定在老房子,一定在老房子!
杭晨只觉得耳边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喊著,让他一秒也不想耽搁。不过几个小时前他们的见面此刻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季正冬那消瘦的脸、犹豫的眼都令他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扩大──再没什麽比找到他的小冬哥更重要的了。
跑到老房子门口时,杭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得湿了个透,也不知哪来的那麽好的体力,他几乎一口气也没歇著就冲了进去。
老房子里音乐嘈杂,因为正是凌晨时分酒吧营业的高峰期,不算太宽敞的大厅里已经拥满了疯狂跳著舞的人。杭晨几乎是挤著进去的,身边不时有男人伸来的手摸到他的身上,说著些他全听不进去的话。
好像喧闹的人群都与他无关似的,杭晨抬著头四处张望,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著他的“小冬哥”。他喘著气,觉得自己心跳得快要冲出胸口了,但仍是没找到季正冬的半点影子。於是他跑到了大厅一侧的一个小通道里,那里面是一间间的小隔间,他跌跌撞撞地推了好几扇门,都被人不甚友善地给跩了出来。门里的景象令他心惊肉跳,里面的人一个个像喝醉了酒似的,眼神迷离,举止异常,包厢中的茶几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歪著些吸管和大大小小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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