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发于:2010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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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怀里的杭晨却仍是地推开了他,看了他很久,才咬著嘴唇说出一句令他沮丧到极点的话。
“小冬哥,我们都是罪人,害死徐凌的罪人。”
这话像句咒语般,一瞬间令季正冬颓然地放开了杭晨,无力地摊坐在了沙发上。杭晨不再说什麽,提起地上的旅行袋,几乎是跌撞著奔出了门。
很快,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再一声之後,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季正冬茫然地看向桌上还冒著热气的稀粥和一旁杭晨刚刚放下的门钥匙,心又一次绞痛起来。
……
杭晨不知自己是怎麽拖著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双腿回到寝室的。他只记得他转了两辆公车,寒风里走了有半个多小时,因为当时已经没有了地铁。
他觉得浑身像脱了力似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泪湿的脸被风吹後,刀割似的疼。而比这更剧烈的疼痛,不知从身体哪个地方分秒不松懈地同时朝他袭来,他一时分不清,那疼痛来自肉体,还是精神,然後,慢慢地就疼得麻木了。
当他倚在寝室门边的时候,邵俊看他的眼神活像见到鬼似的。
“杭晨!你怎麽变成这个样子?”邵俊奔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就要倒下的杭晨。他真的吓到了,杭晨的脸色,不是惨白,而是泛著青色,整个人都泛著青色,像是已经死了的人一般。
寝室里没有别人,学校已经放寒假了,事实上,邵俊也是在收拾东西,准备坐第二天的火车离开上海回山东。杭晨的出现吓了他一跳,而紧接著他的脸色让他心里倏地一沈。
“你和那男人又怎麽了?”邵俊控制不住地厉声问道。
杭晨慢慢瞥了眼他,摇著头,沙哑著声音说了句,“徐凌死了……”
“你说什麽?”邵俊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凌死了,我和小冬哥害死了他。”杭晨又说了一遍,红肿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光,像灵魂都被抽空了似的。
“那又怎麽样!你就得为他陪葬吗?我看你才是要死的人呢!”邵俊扯住杭晨的肩,重重地摇晃起来。他发现自己竟不能控制地发起火来,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同性恋,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一次次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死的是我,也许现在我就不会这麽难过,小冬哥也不会那麽痛苦吧……”杭晨仍是无力地说著,任邵俊扯著他的肩膀,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纤长的睫毛盖住了无神的双眼,像是真的等死一样。
“你给我振作点!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你才多大,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徐凌他就是个疯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来的人,他根本就不正常!那个季正冬也不是什麽好人,一次两次把你弄得魂都没了!为了这样的两个人,赔上自己,我看你也疯了!──”邵俊拽过杭晨想把他拉进寝室里,却没想到杭晨的双腿根本已经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砰”的一声狠狠地栽倒在了地上。
邵俊忙俯下身想去扶他,却猛地发现,地上,杭晨双手按著腹部整个身体弓成了一团,而他的口中,不住地有鲜血涌了出来。
那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地绽出一朵朵红花,那红色花朵不断扩大,很快便连成了一滩血红。
邵俊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抱住了地上的人──
“杭晨!!”
长远勿见(五十三)
到家後,两人都异常的沈默。
季正冬坐在沙发上,仰头闭著眼睛。杭晨坐在他边上,盯著面前的茶几发呆。
“那照片是他刚考上T大时,家里人陪著他去看校园,在三好坞我帮他拍的。”季正冬忽然开口,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杭晨知道,他说的是灵堂里那张徐凌的遗照。
“那首曲子,我曾经听他弹过无数遍。”季正冬皱著眉,声音里都带著叹息,“那是他初中毕业的时候,在毕业晚会上弹的曲子,他在家练了很久,特地让我帮他录了听效果……”
“小冬哥,我知道你的心情。”杭晨在一旁低声说,他想安慰季正冬,却发现一阵阵疲惫不断向他袭来。
忽然,季正冬转过身,把他拥进了怀里,他听见季正冬有些哽咽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杭晨,这是最後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看著他变成灰烬,我看著他一点点的长大,长成现在的样子,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要被推进那种地方……要被火烧……那该有多痛!该有多痛……”
该有多痛……杭晨无力地闭起了眼睛。一定很痛吧,他现在就能感觉到那痛,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里传来,是令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痛呢。
他费力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拍了拍了季正冬的後背,尽量让声音变得温柔。“小冬哥,没事的,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你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杭晨试著挣脱了季正冬的怀抱,像照顾孩子似的让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而季正冬也非常合作,大概是大病初愈,又加上灵堂上受到的刺激,一个一米八十几的大男人此时显得脆弱又萎靡,听凭身边的男孩轻柔地指引,慢慢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等到季正冬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看见茶几上放了一碗粥,旁边配了两个清单的素菜。而杭晨弓著背坐在他旁边,背影纤瘦落寂。
一瞬间,愧疚感奔涌而来。
季正冬坐了起来,探身去拉杭晨的手,待他转过身来,却发现杭晨的脸苍白得厉害。
“杭晨,你怎麽了?”他忙问。
“小冬哥,”杭晨的眼眶却一瞬间红了,“我想,我们还是就到这儿吧。”
“你说什麽?”季正冬一时抓不住杭晨那话里的意思。
而杭晨却有些缓慢地站起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了房门的钥匙,轻轻放在了茶几上,这时季正冬才发现,杭晨的脚边,是他刚来时带著的那个小旅行袋。
“对不起,我想我……不能继续陪你了。”杭晨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为什麽?”季正冬猛地拉住了杭晨的手,刚睡醒的大脑一阵剧痛。
“其实,你还是很爱徐凌的不是吗?”
“不,杭晨,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太难过……”季正冬忙想解释。
“没有,这不重要,小冬哥。只是到现在,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没资格在一起了。我这几天问我自己,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徐凌有病,会不会还是会坚持和你在一起。我发现……自己答案竟然是……还是会。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麽残忍的人……那个时候,徐凌来求我放了你,他跟我说他即使只能活一天,也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如果我那时就退出,结果就不会像今天这麽残忍了吧……”
“这并不怪你,不怪你!”季正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真要追究是谁害死了徐凌,他才是罪魁祸首吧,他那句该死的“同情”……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麽难受过,我还记得那次和你去大礼堂看徐凌的节目,他坐在那里弹钢琴,那麽光芒四射的,可今天却那样躺在那里……小冬哥,我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再面对你,我好像是一个龌龊的第三者……”
“杭晨,这不是你的错!”季正冬几乎是大吼了起来,接著他死死抱住了杭晨,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自责的话。他觉得心都被揪了起来,好像生生被扯成了两半,一半碎在白天徐凌躺著的冰冷水晶棺里,一半,碎在此时杭晨满眼的泪光里。
“小冬哥,对不起。这个时候离开你……可是,如果现在不离开,我怕以後更不会有勇气……”
“不要走,杭晨,不要走。”季正冬的声音软了下来,他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从宣政把他推到徐凌的面前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有种崩溃的感觉。
可怀里的杭晨却仍是地推开了他,看了他很久,才咬著嘴唇说出一句令他沮丧到极点的话。
“小冬哥,我们都是罪人,害死徐凌的罪人。”
这话像句咒语般,一瞬间令季正冬颓然地放开了杭晨,无力地摊坐在了沙发上。杭晨不再说什麽,提起地上的旅行袋,几乎是跌撞著奔出了门。
很快,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再一声之後,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季正冬茫然地看向桌上还冒著热气的稀粥和一旁杭晨刚刚放下的门钥匙,心又一次绞痛起来。
……
杭晨不知自己是怎麽拖著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双腿回到寝室的。他只记得他转了两辆公车,寒风里走了有半个多小时,因为当时已经没有了地铁。
他觉得浑身像脱了力似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泪湿的脸被风吹後,刀割似的疼。而比这更剧烈的疼痛,不知从身体哪个地方分秒不松懈地同时朝他袭来,他一时分不清,那疼痛来自肉体,还是精神,然後,慢慢地就疼得麻木了。
当他倚在寝室门边的时候,邵俊看他的眼神活像见到鬼似的。
“杭晨!你怎麽变成这个样子?”邵俊奔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就要倒下的杭晨。他真的吓到了,杭晨的脸色,不是惨白,而是泛著青色,整个人都泛著青色,像是已经死了的人一般。
寝室里没有别人,学校已经放寒假了,事实上,邵俊也是在收拾东西,准备坐第二天的火车离开上海回山东。杭晨的出现吓了他一跳,而紧接著他的脸色让他心里倏地一沈。
“你和那男人又怎麽了?”邵俊控制不住地厉声问道。
杭晨慢慢瞥了眼他,摇著头,沙哑著声音说了句,“徐凌死了……”
“你说什麽?”邵俊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凌死了,我和小冬哥害死了他。”杭晨又说了一遍,红肿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光,像灵魂都被抽空了似的。
“那又怎麽样!你就得为他陪葬吗?我看你才是要死的人呢!”邵俊扯住杭晨的肩,重重地摇晃起来。他发现自己竟不能控制地发起火来,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同性恋,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一次次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死的是我,也许现在我就不会这麽难过,小冬哥也不会那麽痛苦吧……”杭晨仍是无力地说著,任邵俊扯著他的肩膀,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纤长的睫毛盖住了无神的双眼,像是真的等死一样。
“你给我振作点!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你才多大,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徐凌他就是个疯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的事来的人,他根本就不正常!那个季正冬也不是什麽好人,一次两次把你弄得魂都没了!为了这样的两个人,赔上自己,我看你也疯了!──”邵俊拽过杭晨想把他拉进寝室里,却没想到杭晨的双腿根本已经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砰”的一声狠狠地栽倒在了地上。
邵俊忙俯下身想去扶他,却猛地发现,地上,杭晨双手按著腹部整个身体弓成了一团,而他的口中,不住地有鲜血涌了出来。
那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地绽出一朵朵红花,那红色花朵不断扩大,很快便连成了一滩血红。
邵俊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抱住了地上的人──
“杭晨!!”
长远勿见(五十四)
[两年後]
二○○二年,夏,T大礼堂。
“你们在T大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最重要的四年,这四年是你们从懵懂少年变成有识青年的四年,是你们从莘莘学子变成社会栋梁的四年。今天,是你们大学时代的终点,更是你们踏入崭新人生的□□……”
主席台上,T大校长慷慨激昂地做著演讲。这天,是T大98级本科生的毕业典礼。
杭晨安静地坐在台下默默听著,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平静。似乎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应该是要激动的,但他却觉得还好,毕业的心情早在定下工作的那刻就已经经历。不过,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平静,毕竟从此,要开始另一段新的生活。
就在杭晨走神的当口,礼堂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做完讲话的校长站起了身,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个躬。不久,礼堂里的学生开始纷纷退场。杭晨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也跟著人潮往外走。礼堂大门口透射进的阳光,仿佛真的犹如新生活的开端,热烈而蓬勃地闪耀著,直射下竟有些刺眼。
杭晨抬了抬手,挡在额前。
“杭晨!毕业典礼结束了啊?”身边,忽然有人揽住了他的肩膀。
杭晨怔了下,发现眼前的人是邵俊。於是他笑了笑,答了声,“恩,刚结束。”
“那好,一起去庆祝庆祝!”邵俊这天戴了副眼镜,蓝色衬衫穿在身上让他看来外表文质彬彬的,可笑声却出卖了本性,爽朗得近乎粗犷。
杭晨接受了他的提议,毕业,是该庆祝一下的。
……
“真的决定回南昌吗?”小饭馆里,邵俊往杭晨碗里夹了些菜。
“恩,那工作我觉得还可以,在测绘学院当助教,专业挺对口的。”杭晨看著邵俊,顿了顿,又说,“而且,你知道,我爸爸妈妈也都在南昌。”
邵俊叹了口气,脸上慢慢扬起了个微笑。
“要麽等我毕业了,去南昌找你?那边工作应该没上海难找吧?我这样的,怎麽著也算是个人才。”邵俊有些戏谑的说。医学专业的学制是五年制,所以杭晨毕业的这一年,离邵俊完成学业还有一年的时间。
“说什麽呢,你还是好好考你的研吧,以後有机会来南昌玩。我等著你做妙手仁心的邵医生。”
“还妙手仁心呢,你哪学来的?”邵俊说著,给自己的杯子里加满了啤酒,“不过,有些可惜,你本来可以保研的……”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不来,那个我早就不介意了。”杭晨脸上仍是淡淡笑著。事实上,凭他的绩点,的确是可以保研,连公费也没问题,但两年前一门没及格的课程却让他错失了保研的资格,那门测量平差。
“真的不介意了吗?”邵俊又问了一句,问得意味深长。
杭晨仍是笑著摇头,没有说话。不过,他拿起了邵俊手边的啤酒,就要给自己倒上。
“你别喝酒。”邵俊忙说。
“没关系,我敬敬你,难得今天我毕业,破例一次,呵呵。”杭晨推开了邵俊挡在自己面前的手,举起了杯子。
“谢谢你,大学里,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很高兴。”说著,杭晨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邵俊也不再阻止杭晨,他轻轻摇了摇头,跟著也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以後真不能喝酒,知道吗?”放下酒杯,邵俊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杭晨笑著应了声,他是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才刚刚喝尽的一杯酒,此时已经让他两颊泛起了红晕。看著这样的杭晨,邵俊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杭晨不能喝酒,是因为,他摘除了脾脏。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杭晨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眼里全是绝望,邵俊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原委,杭晨就吐了血。邵俊记得当时自己脑子轰地一声就炸开了,根本来不及思考,背起杭晨就冲到了校医院。一路上,杭晨似乎非常地疼,耳边不断传来他迷糊又压抑的闷哼。当急诊室的值班医生说,脾脏破裂,要立即转院时,邵俊真分不清自己是担心还是生气更多一些,他实在搞不清杭晨是去了哪里把自己弄得伤的这麽重,而且,那伤似乎还不仅仅是在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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