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犹豫地砍断老法师的头颅。

　　鲜血如瀑布般从无头的颈部喷涌而出，三位法师露出贪婪的眼神，推开士兵，扑向老法师的尸身，他们凑上颈口，张口伸舌舔饮蕴含魔力的血液，像头饥渴的野兽，互相抢夺着，发出低哑的呼吸声。

　　——他们早已没有灵魂。

　　红色喷洒了一地，老法师睁着眼的头颅不知被谁踢到一旁，恨意是他脸上最后的表情。

　　雅娜似乎在哭，萨斯听到有人喃喃念起咒语，他也很想发动禁咒消灭这一切，这是地狱，当人类已经失去灵魂，他所在的地方便是地狱，所到的地方皆成地狱。

　　可是……夏伊在等他，哪怕必须直视着、往地狱走去，他也要到夏伊等待的地方。拳握着手，萨斯在心里不停的催促自己……快点、快点、再快一点！

　　感觉输出的魔力逐渐流回到自己体内，困着他的结界开始松动，萨斯瞪着与血溶成一个颜色的法师，若他能，他想诅咒，诅咒赛隆的浓烟永远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结界解除，萨斯立刻从地上跳起，不用多余的言语，法师们一齐有了动作。

　　「跳跃术！」他们不约而同的说。

　　第十六章 火焰

　　夏伊将全身的重量倚在城墙上，吃力的吸气吐气。布条紧紧缠着他的手掌，但仍有血丝从指缝间渗出，在指甲间留下暗红的沟痕，一滴一滴地滴落地面。

　　血液是他的能量，是他的生命，可他却无意保留、毫不惋惜。这黑袍法师向来不知道怎么善待自己。

　　一呼一吸、一吐一息，都万分的吃力，下垂的眼睑是他的疲惫，苍白的脸色像即将踏进死亡的人。但夏伊坚信自己不会在这倒下，他不是在休息，只是等待，等待他的同伴逃脱。

　　附近传来魔法的波动，夏伊警觉的看向波动来源，幽火在他眼中燃烧着。

　　跳跃术！是谁？黎瓦还是……

　　空间的扭动原本只是瞬间变化，但因夏伊看得太专注了，眼前的景色在他眼里往两旁微微剥离，缝隙中跃出一道人影。

　　雅娜。

　　「夏伊？」看着他，雅娜露出疑惑的眼神。先不说夏伊苍白的脸色，光他眼中那异常的狂热，就让她觉得诡异。

　　「萨斯呢？」夏伊哑着嗓音问。

　　雅娜飞快的环视四周，诡异的感觉更盛了，门口的守卫被放倒在地，生死不知……是夏伊做的吗？空气中酝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凝滞感，鸟鸣跟风声都消失了。我们的马呢？……雅娜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

　　见雅娜没有回答，夏伊又问了一次，「女法师，萨斯人呢？」他的声音里夹着嘶嘶的气音，似乎费尽力气才能吐出言语。

　　「萨斯？」雅娜眨眨眼，视线又回到夏伊身上，「他去拿他藏起来的魔杖，黎瓦负责殿后……对了！」她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夏伊，我们快点走，萨斯他们随后就跟上。」她拉住夏伊的手，要带他离开。

　　夏伊挣开雅娜的手，「不用了……」他的身体往前倾，雅娜赶忙扶住他。

　　「夏伊？你怎么了？」

　　勾起嘴角，夏伊扯下手上的布条，血淋淋的伤口割裂他的手掌，鲜血还在不断的渗出。

　　「夏伊？！」雅娜惊呼。

　　「你们……一点用都没有。」夏伊抓住雅娜的手，将血抹在她手背上，「只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中，一群笨蛋……」他眼中的狂热更盛了。

　　是什么将这个人逼入疯狂的边缘？

　　「夏……伊？」雅娜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用急着逃，等……」夏伊深吸口气，他感觉意识离他越来越远，「等萨斯他们出来，你将、将魔力输入我的血中…只要一点点，就能，催动你脚下的……」夏伊没办法把话说完，他的体力要维持清醒已经很困难。

　　「我脚下？」雅娜低头，才发现暗红在草地上染出错综复杂的线条，夏伊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魔法符文。

　　他无法使用魔力，只能用这个方法，法师用血画出的咒语，无论是谁，只要输入一点点的魔力，就能发动威力相等的魔法。

　　雅娜突然无法言语，这黑袍法师对自己跟别人做了太残忍的事，他的心里只有自己，只看着自己想看的方向，不愿被保护，所以用最极端的方式证明，他拥有力量！

　　骄傲吗？……雅娜好同情夏伊，他不知道别的方法，只会伤害跟伪装。

　　「这是什么？」雅娜并不想问的，但她还是问了出口。

　　「放心……无论是什么，都不是你的魔法。」夏伊用微弱的气音说。

　　这黑袍法师自私的心中，却又隐藏着善良。这样的人最痛苦，他想只为了自己而活，却又狠不下心推开一切，告诉自己不在乎，其实……最在乎。

　　「夏伊，你只是想帮忙对吧？他们藐视魔法的行径令人愤怒，不甘那些被屠杀的同类，你很生气，而我们却留你一个人。」只是，不想被抛下。

　　「……与你无关。」夏伊淡漠的说。

　　「夏伊，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啊！不然没人会懂的。」

　　夏伊的响应是抬起头，看着城门的方向，「有很多人正往这里靠近，雅娜，跳跃术逃不了多远，你一定要发动这个魔法！」

　　雅娜这才明白夏伊这近乎自虐的行为不只为了他们，还为了赛隆的法师们。

　　雅娜点点头，她不在乎夏伊会释放出怎样的黑暗，她已经在城内看见过地狱……

　　「轰！」的一声，坚固的城门被一发魔法火炮轰开，在飞舞的火星屑中出现萨斯的身影，高举着角龙，黎瓦背对着他，撑起防护罩阻挡追兵。

　　「夏伊！」萨斯朝他跑来，「我们快走！」拉住他的手。

　　「没事的，别穷紧张。」夏伊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急不徐地说。

　　萨斯不解的看看夏伊又看看雅娜，「小夏？」

　　见黎瓦的防护罩快阻挡不住追兵，这些士兵的武器上都刻有抵销魔法的咒纹，防护罩在他们不断挥刀攻击之下出现裂痕。

　　「雅娜！」夏伊低喊一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黎瓦，「不想死的话快走。」

　　他的语调中难得透出情绪，带了些焦急。

　　黎瓦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夏伊幽绿诡异的眸子冷冷地直视回去，黎瓦一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要撤掉防护罩了，你小心！」

　　话声刚落，淡黄色的透明防护罩便碎裂开来，黎瓦的身影凭空消失，跃到不远处的草地上，雅娜抓着萨斯，也跃到一旁。

　　「抓住他们！」士兵们挥舞着武器，往城门口的夏伊涌来。

　　夏伊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看着眼前的刀光闪闪，勾起嘴角，讽刺地，「愚昧。」

　　「夏伊！」萨斯想上前，却被夏伊回眸的一记眼神逼退。

　　刀光在他眼角闪过，夏伊似乎完全不在乎，士兵的手几乎要抓到他了，「雅娜……」

　　雅娜一矮身，手按上地面，眨眼间，她手背上夏伊留下的血痕发出黑光，接着，草地上冒出一道道的黑芒，连成一个复杂的纹路。

　　「呵呵……」夏伊低笑了几声，一只手停在他面前，手掌的主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无数的黑色手掌密密麻麻地吞没了草地，尖利的指甲、细长的手臂，手掌抓住了士兵的脚，缠着他们的腿把他们扯入更多的手掌中。不只是城门口，黑色的手臂一只只从地上冒出，似乎将会占据整座赛隆城。

　　「这就是我的魔法！」夏伊用鄙夷的神情对士兵们说。

　　他们只能哀嚎了，手掌捂住他们的口鼻……这些人可能连哀嚎都没办法。

　　看着不住挣扎的士兵，夏伊的眼神像冰一样，但冰层中却掩盖着什么，垂下眼，再回头时他脸上已没有任何情绪。

　　「法师们，被吓傻了？」冷讽的字句，但语气跟神情却无一丝起伏。

　　萨斯笑了，无比灿烂耀眼的笑容，「小夏……」无视地上的鬼手，他抬腿朝夏伊走去，手掌在他脚下嘶嘶的溶解，他直直地走到夏伊身前。

　　没有犹豫、毫不迟疑，这是他唯一的路、唯一的方向。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别人——只有夏伊是他的世界。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相信我的能力吧。」

　　夏伊也迈步靠向萨斯，「我也有……能力。」阖上眼，虚弱的身体倒进萨斯的怀中。

　　萨斯抱起他，黑袍法师轻得像片叶子，他可以轻易地抱着他到任何地方。永远不放下。

　　「黎瓦、雅娜，看来我们要在此分别了。」萨斯苦笑。

　　「非常可惜。」黎瓦吁了口气。

　　「为什么！」雅娜尖声问。

　　「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雅娜。」

　　光明魔法与黑暗魔法同时出现，就代表萨斯与夏伊——毁灭世界之人。再跟黎瓦一起，只会增加双方的危险。

　　「是吗……」雅娜难过的垂下头，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次的分别，便是永远。

　　「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墓地』相见。」黎瓦说。

　　萨斯笑了笑，抱着夏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黑吉、花花！」雅娜在不远处的树丛中发现了他们的马，这两只四蹄动物被夏伊的黑暗魔法吓得缩在一起打哆嗦。

　　找到相伴多时的同伴，雅娜开心的笑着，就要上前，「退后！」黎瓦却拉住她，把她护在身后。

　　「出来吧，你们的行踪已经被我发觉了。」黎瓦警戒的盯着前方，握紧腰间的防身短剑。

　　空间一阵扭动，景色往两旁剥离，三道人影跃了出来。

　　「哼，没想到你的鼻子还挺灵的嘛，法师，你们的同伴呢？」为首的人——艾斯特，狞笑着问。

　　「你说谁？」黎瓦拉着雅娜退后一步。

　　「那个破解我魔法的白法师呢！」艾斯特往两人欺近，他身上的袍子不是灰色的，而是暗沉的红色，被血染成的红色。

　　另外两名法师也是，他们的脸上跟身上都染满了血，三人的眼神像野兽般疯狂。

　　黎瓦要对付的不是三位法师，而是三个没有灵魂的恶魔，无论堕落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已经得不到救赎。

　　完全放弃的人会做出什么事？……黎瓦绝望的明白，自己打不过他们。

　　他看了身后的雅娜一眼，女法师脸色刷白，却坚定的回望着他。

　　雅娜说：她要永远跟随他。

　　黎瓦的脑海中只跳出一个咒语。

　　风系魔法「风灵之翼」的蓝光包裹着萨斯跟夏伊，在两人身后拉出淡蓝色的残影。怀抱着夏伊，萨斯跑得很快，快到彼此的身影像融在一起般模糊了。

　　看着眼前飞掠而过的景物，夏伊的神情是前所未见的疲惫。已经无力抵挡光系能量的侵蚀，好累……生命力逐渐地流失，他还能再撑多久？

　　「萨斯，你觉得我很傻吗？」夏伊的声音微弱的好似随时会飘散。

　　「我们都很傻。」萨斯笑道。

　　夏伊也笑了，淡淡地扬起嘴角，「我们，能到哪里去呢？会到哪里去呢？……有能让我们安心停驻的地方吗？」

　　「会有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那个地方。」说着，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冒出液体。

　　「萨斯，我真的……好累了。」头无力的靠着萨斯的胸膛。

　　他们在逃避什么？什么在追逐他们？

　　……好累了，真的好累，为什么不能回到那座校园？在灌木丛中，他们背靠背的看着书。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寻找？直到最后才发现最想要的就在身旁。

　　幽绿色的双眼失去了神采，萨斯停下脚步，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到夏伊冰冷的脸上，夏伊的气息好浅、好浅了……

　　「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答案——小夏，我爱你。」

　　失焦的绿眸缓缓地移动，萨斯也跟着移动视线。虚空裂开，一黑一花的两匹骏马突然冲出，头也不回的跑了个老远。

　　萨斯依然看着虚空裂缝，空间的裂痕淡去，一道纤细的人影跪坐在地，泪流满面。

　　「雅娜……」萨斯讶异她的出现。黎瓦用集体传送术将她传来，代表什么意思？

　　雅娜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萨斯、夏伊……拜托你们，救救黎瓦大哥！」

　　不用雅娜解释，萨斯已经明白了情况，黎瓦会把她送来，只有一种可能……他略微犹豫地望向夏伊。

　　夏伊的眼神呆滞了一会，他似乎要很努力才能集中精神思考，「我们……不可能来得及，雅娜，你还要回去吗？」

　　「当然！」雅娜擦着眼泪说。因为她要跟随着黎瓦，就算他将前往死亡。

　　夏伊垂下眼睑，这女法师在某一部分跟他们好相似，都在绝望中寻找不可能存在的希望，「萨斯……我们回去。」

　　「可是，小夏你的身体……」

　　「回去。」不容置否，夏伊语气平淡的说。

　　「……知道了，我听你的就是。」

　　虽知道情况不容得拖延，但他们还是不敢使用移动的魔法，魔力的波动或许会被艾斯特等人发觉。

　　四蹄动物似乎被夏伊吓乖了，在黑袍法师幽绿的眸子瞪视之下，有些不甘愿的让夏伊跟萨斯骑乘。两人共乘一匹马、雅娜骑着另一匹，三人策马赶回赛隆城。

　　赛隆城外一片混乱，来自黑暗深处的鬼手占据了整座城市，商队、村民们纷纷往外逃，哀嚎跟惊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混乱中，无人注意到萨斯他们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