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城外，萨斯他们丢下了马，小心翼翼靠近雅娜说的那片树丛。

　　「……血腥味啊。」夏伊的低喃让雅娜心头一紧。

　　伏低身体，他们悄悄的靠近，「有人，小心一点。」听到树丛中传来声响，萨斯低声提醒。

　　拨开草丛，地上躺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的衣袍被撕开，胸膛外翻的肌肉露出带血的肋骨，他的神情痛苦狰狞，双目皆被挖出，肋骨之下的脏器已经不见了。

　　两位衣袍被鲜血染红的法师，围蹲在另一具尸体旁，低着头，野兽般的血肉咀嚼声，让草丛中的三人打心底发颤。那具尸体露出的手臂，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剑。

　　黎瓦……

　　「……」雅娜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神情呆滞，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下。虽可能已经知道结果，但这残忍血腥的画面，叫人如何忍受？

　　「萨斯，别阻止我，我要杀了他们！」夏伊虚弱的嗓音在颤抖，恨意让这黑袍法师的眼中冒出幽火，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要把这些恶魔驱入地狱！

　　「请让我为你效劳。」萨斯抢先冲出草丛，角龙往前一挥，刺眼的白光迸出，「艾蕾蒂芙之光，阿多·凡依特林·司恩狄亚——神伐！」

　　白光化作实体，凝成数十枝光箭射向两位法师，其中一人闪躲不及，被数枝光箭穿透，倒在黎瓦的尸身上，没了气息。

　　艾斯特的反应较快，他随手幻出一片气幕，挡掉了致命的几道光箭，「很好！白法师，你自投罗网，省得我去找了。」

　　完全不在意同伴的死亡，艾斯特狞笑着起身，脸部的肌肉牵扯出诡魅般的阴影。

　　「……连真神卡雅娜菲塔都会摒弃你们的灵魂……」夏伊从草丛中走出，冷冷的说。

　　「什么？」

　　忽然，萨斯微笑了，笑得很灿烂，「因为你已经没有灵魂。」先前被光箭刺穿的法师，白色的火焰包围了他的尸体，肌肤骨肉明显可见的在火焰中逐渐熔解，「『神伐』会将你们邪恶的灵魂消融。」

　　艾斯特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臂，他的肩膀中了一枝光箭，现在光箭化成白色火焰，正渐渐地熔解他的手，「啊啊啊啊——不——不可能，我是永生不死的！」法师在地上打滚，他的皮肤肌肉被融化，露出了肩胛骨……之后是颈脊椎……

　　萨斯不再理他，拖出黎瓦的尸身，「愿坦斯丁庇佑你的灵魂。」他将袍子脱下，包住黎瓦残破的尸体，「黎瓦大人，」萨斯为这戏称忍不住笑了，「你尽力了，杀死了一个耶……」

　　「不要过来！」雅娜想上前，夏伊阻止了她，「这并不好看。」

　　「我不在乎。」双眼无神，雅娜神情平淡的说。她走上前，跪在黎瓦的尸身旁，萨斯悲伤的退了开来。

　　拉开袍子，雅娜的眼神脆弱的动摇了一下，但还是努力撑起坚强，「黎瓦大哥……现在你到不了那里了，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去的！」她两手按在黎瓦身上，也不见雅娜念诵咒语，风系能量便往她两手间聚集，强大的风压凝成一个螺旋。

　　黎瓦的身体被风旋压缩，挤压成了巴掌的大小。雅娜轻轻握住，阖上眼，泪液从长长的睫毛中流下。

　　「雅娜……」萨斯轻叹，知道他们谁也无法安慰她。

　　雅娜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另一具被压缩的遗体，她把两具遗体放在一起包好，塞回怀中，站了起来。

　　「我要……该往哪走好呢？」大眼茫然的环视四周。

　　「亲爱的孩子啊！让我带领你。」

　　睿智慈祥的声音，雅娜身前窜起温暖的橘红火焰，克雷瓦格和蔼的温笑着，从火焰中现出。

　　「老、老师……」夏伊觉得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不可能！

　　喜悦能再见老师一面，但萨斯也为此感到悲哀，夏伊发现克雷瓦格已死，会有什么反应？他的精神已经脆弱得再也禁不起波涛了啊！

　　「来吧，雅娜，好孩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让我带领你吧……我们跟黎瓦一起过去。」克雷瓦格拉着雅娜的手，转身走入火焰中。

　　「老师——」夏伊喊住他，他拖着虚弱的脚步想追上去，「老师，带我一起去吧！传说法师看着死亡，只要一步，就能到达『墓地』。老师，让我跟随着你！」

　　克雷瓦格摇了摇头，「『墓地』还不是你们的终点，我可怜的孩子……」

　　明明隔着一小段距离，夏伊跟萨斯却感觉头发被老者玩笑地揉过，沉甸甸积压在身上的痛苦疲惫瞬间消失了，虽然魔力的封印没有解开，但夏伊感觉自己如重获新生般，体力又回到了身上。

　　克雷瓦格手指着东方，说：「『乐园』真的存在……」

　　火焰高高窜起，吞没了克雷瓦格跟雅娜的身影。虽然已经消失了，但他们心里的光芒还在，克雷瓦格的火焰会永远在前方照耀。

　　夏伊看着已经归于平静的虚空，冰冷的恐惧感占据了他，「萨斯，黎瓦他们旅行……是为了老师吗？」

　　「是的……」萨斯的声音化作叹息。

　　夏伊缓缓的转过头，幽绿色眸子的脆弱让萨斯心碎，他想上前拥抱住夏伊，可是却发现自己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别问！夏伊，我求你别问……

　　可是夏伊没有听见萨斯的心声，他问了那个萨斯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老师怎么会死……就连帝国的军队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啊！」

　　「我……」他想说不知道。

　　「回答我，萨斯，你知道答案吧。黎瓦跟你说过了？……告诉我！」黑袍法师低吼着。

　　喉咙深处艰难的挤出声音，萨斯痛苦万分的说：「老师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强制解开城墙上的结界……为了、为了救我们。」

　　「不，」夏伊滑坐在地，「他是为了救我……」因为我的鲁莽、因为我的骄傲……

　　老师啊！我是多么的敬爱您，我愿意同着黎瓦随你而去啊……

　　夏伊不知道自己哭了，悲伤的眼泪布满他苍白的脸颊。

　　「小夏，我在这里，你还有我啊……我不会离开，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小夏……」萨斯拉住他，慌乱地说。

　　「如果我……有力量的话。」躺在草地上的艾斯特映入夏伊的眼里，他的头骨已经全外露出来，但身上仍有一半完好的肌肉。

　　吃了他……我就能得到力量……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人。

　　「小夏？」夏伊怪异的神情令萨斯担忧。

　　但是……萨斯的脸孔再次回到夏伊视线中。但是，我也只剩下萨斯了啊！

　　「萨斯……」十指紧抓着萨斯的肩膀，该死的他为什么看不清萨斯的脸？「有一天如果我再也看不见，我追随的不是黑暗，邪恶蒙蔽了我的眼睛，那么……能请你杀了我吗？」

　　他不要失去灵魂，因为他是用灵魂来爱着眼前这人，他们的考验已经够多了，他不要连爱都无法。

　　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脸，萨斯细细地擦去他的眼泪，「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做到。」温柔的笑脸、只映着他身影的美丽眸子，萨斯是他仅有的一切，「但，一旦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邪恶又怎样，只要跟着你，要我化作魔鬼我也无所谓。哪怕是地狱，我们也可以一起去！」

　　哪怕堕落、哪怕出卖灵魂，只要能在一起。

　　「哇——」夏伊像个孩子般哭喊出声，他抓着萨斯的手指紧的像要扣入血肉里了。

　　「萨斯、萨斯萨斯！我好害怕……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放我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死、可以一起到地狱去，我愿意做任何事……不要丢下我、不要走，我只有你了，只要你了……」

　　黑袍法师拼命擦着眼泪，他的冷漠崩溃、他的伪装碎落，其实他只是个在草丛中哭喊孤独的婴儿，唯有那双眼睛能拯救他。

　　「不会的，我一直在追寻着你啊，我为你疯狂、为你恐惧，还记得吗？你是我的世界，我可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要，夏伊……」

　　萨斯扳起夏伊的脸，动作有些粗暴地吻着他，齿列磨咬着嘴唇，舌尖侵略口腔，要将夏伊这个人的一切全都挤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要变强、再变得更强！紧抱着萨斯的肩头，夏伊心想。这样，就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夏伊，我的小夏，你也不能丢下我。」环抱着夏伊，萨斯看向火焰消失的方向，「小夏……老师说，乐园真的存在。我们一起寻找吧——寻找那传说中，神或魔都不能干预的永恒安乐之地……」

　　第十七章 东方

　　克雷瓦格指着东方，说「乐园」真的存在。于是这两个人便往东方走，他们果然找到了乐园……

　　就某方面来说是啦。

　　热闹应该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夏伊想或许可以用上「混乱」这个词。这个城市没有酒馆，因为所有的商店甚至是卖棉被的都有在卖酒；这个城市或许也没有旅社，因为该在房间里做的事大街上就有人在做了。

　　无论在街角、巷口、窗台或大马路上，都可以看到一对对的男女交缠在一起，无论在路旁、商家、民宅或是他座位隔壁都有人在喝酒。明明只是想坐下来喝碗凉茶，却让夏伊觉得自己不喝一杯似乎不行。

　　萨斯为这混乱的景象皱眉，这行事一向正大光明的白袍法师不明白黑袍法师为何带他来这里。

　　「梅格尔是情报的集中地，我们不是要找乐园吗？」夏伊不带情绪的说。

　　裸露胸脯的女子跨在男子身上上下晃动，涉世不深的白袍法师只敢将眼珠放在同伴身上，「小夏你……怎么知道这里？」

　　想到夏伊曾在这种地方驻足，萨斯就觉得万分的不快。

　　「你说呢？」夏伊没有回答的意思，在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杯凉茶。

　　萨斯张口无语，看了夏伊一会，「我、我去找住的地方。」有些气闷地转身离开。

　　夏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起手，竖着两只手指。卖凉茶的小贩知意，撤下凉茶，换了一杯水酒给夏伊。

　　「小哥，你的同伴还很嫩啊……要不要帮他找个……」小贩暧昧地冲着他笑。

　　喝了口水酒，夏伊完全不搭理对方，小贩又说了几句，自己觉得无趣，便转身招呼其它客人。

　　缓缓喝下半杯酒，萨斯还没回来。这家伙，真慢……夏伊想他应不应该去找人了。

　　「旅人小哥，你一个人吗？」

　　他正欲起身，一道黏腻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软若无骨的白细手掌抚上他的大腿，夏伊冷冷的看了一眼。

　　穿着贴身的薄纱衣，样貌妖美的女子将身子靠上他的手臂，胸前饱满的乳房呼之欲出，在他身上磨蹭着。

　　夏伊没什么表情，连声音也透不出情绪，「……我在等人。」

　　女子跟小贩要了杯酒，微吐出舌尖性感的喝了一口，神态撩人至极，「你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小哥，我陪你聊聊天好吗？」她向夏伊抛着媚眼。

　　「随便。」打消离开的念头，夏伊淡淡的说。

　　「刚刚乍看没发觉，其实仔细瞧，小哥你挺俊的呢！」女子伸指轻刮夏伊的脸，扭动身子，让夏伊看清她白嫩的肩膀。

　　夏伊以不知道有没有在看，脸上依然没有情绪，「你知道『乐园』吗？」他很直接的问。

　　女子娇笑了几声，似乎是不打动夏伊不甘心，干脆整个人坐到他腿上，手臂勾着夏伊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说：「小哥，你真爱开玩笑，这里不就是乐园吗？」

　　——男人的乐园。

　　「女人，滚开！」这声低沉的怒吼从上头炸开，一名阴沉着脸的金发男子捏着女子的手臂，把她拉扯离夏伊身上，动作粗暴，一点都不疼惜这娇滴滴的女子。

　　女子愣住了，白嫩的手臂被捏出一道瘀痕，样貌俊美的男子狠戾的瞪着她，淡紫色的眸子中满杀气，似乎下一眨眼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夏伊起身，付了酒钱转身就走。男子眯起眼睛，压抑住眼中的狂暴，立刻跟上他。

　　被吓坏的女子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小夏。」

　　夏伊没有回头，萨斯只好加快脚步追到他身旁。

　　「小夏！」再唤一声，他想抓住夏伊，但手刚伸出又忍住了。

　　「……我在听。」夏伊淡淡的说。

　　「刚刚……」深吸口气，萨斯硬生生的扭转话题，「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夏伊停下脚步，萨斯也跟着停住。看了对方一会，夏伊垂下头，手指把玩着腰间长剑的绑带，「我……我只是想喝点酒，没有别的意思。」他不是酒鬼，但在环境下难免嘴馋。

　　「小夏……」萨斯眼里潜藏的疯狂瞬间化去，他轻轻抓住黑袍法师的手指，「喝酒而已，怎么不邀我一起？」

　　「吵死了。梅格尔的酒出名的烈，你受得了吗？」

　　「怎么这样！」萨斯委屈的眨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会喝酒。」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不知道是谁刚刚一副要施咒的样子。

　　「那、那是因为我生气啊，这很正常吧！看到小夏被那种人黏上，我差点忍不住对她施禁咒……小夏你不会吗？要是看到我那样，你不会生气吗！」萨斯努力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