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将军,他在找什么?”居森微微奇怪地问道,他知道赵广虽然表面上温和,但骨子里却自有一股执着和倔强,而且从不在人前掉泪和失态,是什么东西或人让他如此失态?
旁边的一个士兵抹了抹泪道:“将军在找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哦?什么人?”居森越发惊奇,他知道赵广尚未婚配,军营中又不许女人存在,那会是什么人?
士兵出神地想了想,最后又摇了摇头道:“他很美,美得不像生活在人间的,眼神很纯洁,就像最清澈的山泉一般,皮肤像牛乳一样洁白,头发像白云一样轻柔,他的美恕属下嘴笨,形容不出万分之一来,将军很疼他,他也爱将军,谁料……唉!”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人儿?居森对这个尚未谋面便葬身战场的人儿产生了幻想,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无法想想把这些最美好的词用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样的美人。
而赵广,当他翻开朱老三的尸体,发现他手里捏着一块千问的衣衫碎片时,登时如遭雷击,颓然倒地。
是的,他那根紧绷的弦再也承受不住这最后的打击,嘎然而断,让他陷入假死状态,来逃避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将军,将军,你醒醒……”模模糊糊的,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呼唤着他,赵广下意识的来抗拒这些声音,他不想醒来,醒来会看不到千问的!
人中被狠狠的掐住,钻心般的疼让他悠悠转醒,但这疼只是一时,内心的某处还在不停的流着血,赵广觉得自己的血真多,怎么流了这么久还没有流完!
“将军!”属下一个士兵含泪将一封血书交给他。
赵广动了一下嘴唇,嗓子干哑苦涩,想说点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张开血书看完,直觉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细小的利器在慢慢地割着,眼看着它碎成十片,百片,万片……
这血书是李守军在临死前写的,他说千问为了阻止奸细放火烧粮而身陷火海,自己没听千问劝阻以酿成大祸,本想负荆请罪,让赵广千刀万剐,怎奈敌人疯狂的冲来,唯有战死来恕罪……
赵广捏着血书嘴角忽然动了动,脸上竟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居森命人不要打扰他,待众人都退了下来,帐内只留赵广一人时,他才无声的哭了起来。
傻瓜,你只知道让我保重身体,自己为什么要做傻事?
粮草么,烧就烧了,任它烧一万担粮草也不及你的一根头发重要,可是你竟为了我,为了不让我受罚而挺身而出,你可知道你丢下我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我宁愿自己受罚,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你伤到一丝一毫,可是我竟忘记了你也是一个倔强的人呢,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皇上,可是你待我也是极好的,不忍看到你难过,不忍你烦恼,只愿你天天微笑,所以才自私的想把你留在身边,谁料竟是如此结果!
上天,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待我?赵广想怒斥上天,想剑挥苍地,但是无论他做什么,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晚了,太晚了!
因为他这一昏迷就是三天,而那些尸体也摆了四五天了,所以已经全部入土安葬,他想挖开坟去寻,被居森牢牢的按住,最后深吸一口气命他接旨。
赵广神思恍惚,什么圣旨,什么命令在他眼中变得虚无而轻飘,他只想要千问,只想要那个无论多晚都会等他,会为他细心的泡茶,为他整理书籍的千问!
千问像空气,他在时只有时候需要他,但不觉得他的重要,当空气被抽离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了他会缺氧而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大将军赵广,有勇有谋,力克乱贼,特封为镇国公,世袭五代,并赐免死金牌,钦此!”居森念完,瞧见赵广对这道人人眼红的圣旨竟然熟视无睹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生气,“赵将军,人既然没了,多思也无益,请节哀顺变,接旨吧!”赵广依旧呆立着不动。
居森把圣旨塞进他手中,冷然道:“天下人如此多,你又贵为镇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要执着于一人身上?照本王说国公应该振作精神,收拾行装回皇城,接受皇兄的赏赐吧!”
赵广看了居森一眼,郑重地说:“天下人虽多,但在我赵广眼里,他只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比不上他半分,王爷,日后若你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便会明白我的话的!”
居森微愠,朗声道:“那本王先行会琉国,镇国公保重!”
赵广也不相送,只是蹲在地上以剑掘土。
草丛中忽然有微小的响动声,赵广抬头去看,却看到小白白正瞪着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从草丛中跳出来,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直直的瞪着他。
赵广鼻子一算,伸手将小白白抓来,他轻抚着小白白的毛柔声道:“如今你主人走了,想必你也十分伤心吧,你主人待你这么好,你下去陪着他可好?”手掌用力一扼,小白白挣了几挣,断了呼吸。
赵广掘了半日,才掘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坟穴,他把小白白扔进去,又抓了一把烧焦的黑土,然后开始填坟。
一直到天色微黑,才将这座小小的坟茔做成,又以苍劲有力的剑气在一块木头上刻上:千问之墓四个字才停下手,本欲刻上爱妻千问之墓,又恐被人看到告到居然处,只得去了爱妻两个字。
赵广从那一日起便沉默少言,每日里饮酒买醉,司马星的党羽本已降顺,但因千问因司马星而亡,赵广便拿又重新囚禁了起来,一个个的盘问。
果然盘问出那个接应来,用尽了各种酷刑百般折磨,只等他只有一口气时停下手,略养上几日又重新折磨,叫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有人能让他死,他只愿意来生做牛做马的报答。
看守他的士兵严遵赵广的命令,没人理他,那人从未见过千问,却因他而受苦,不免抱怨了千问两句,恰好被赵广听到,打得越发狠,结果十鞭不到便七窍流血而亡。
赵广突然间觉得天地之大,少了千问竟了无生趣,于是决心终身不娶,投身于战争中,用杀伐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思念。
————回皇宫啦————
在蒋氏始料未及之时,居然突然发兵,将蒋府一举制住,所有人等押住天牢候审。
他焦心地瞪着赵广的快报,时喜时忧,但总盼望着能带回来好消息,否则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至于蒋妃,居然恨之入骨,但是他并没有处死她,他要等千问回来,让千问亲自处死这个贱女人!
苦盼了三天,信使风尘仆仆的赶到,居然遣退了下人,手指轻颤抖地开启了火漆,他捂着信默默地念了一遍,竟是什么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念完之后,这才慢慢的,郑重的打开信封。
臣尊皇命,接到密旨后日夜查询圣上说寻之人,十万大营,概无遗漏,但均无所获……看到这里,居然的眉深深的拧了起来,均无所获,是什么意思?是赵广没查清楚,还是千问根本没在他营中?
他急急地往下看:经查问下属,得知五个月前曾有一面貌与圣上所述之人相似的士兵在军中服役,但因身体虚弱,水土不服,劳累过度……而亡!
啪,手中的信掉在地上,发出细小的声响,居然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被最后两个字打击到了,千问他死了?
赵广一定搞错了,或者千问根本不在他营中,他说说那个人一定不是千问!
居然肯定地想着,拍桌道:“小福子,立刻拟旨,命所有军队都去查千问的消息,要速速来汇报朕!”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居然揉着额头坐了下来,自从千问走后,这头便越发疼得厉害了!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想了想,脑中那自己不敢承认的事实竟越发清晰起来,想到最后他自己也恐慌起来。
千问被他冷落后便一直郁郁不乐,他身体单薄,肯定会生病的,而可恶的贱人竟在这个时候治他的罪,想千问柔柳之姿如何能承受牢狱之灾?
而且他又是蒋妃的眼中钉,必会受到虐待,这样千问处境就更加危险,说不定他还未到赵广的营中便已经被人虐待致死了!
就算不死,一个新兵,手无缚鸡之力,又长得一副好模样,在如狼似虎的兵营里,后果会怎么样,只要想想就令人害怕!
越想他越心惊,赵广的信可能是真的!
他霍地站起身,焦灼不安地踱着步,不行,他必须亲自去确认,不然他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正在他立意要启程时,忽然听到小福子欣喜地报道:“恭喜皇上,司马星已被千里候和赵大将军剿灭,王爷正在回来的路上,再有三日便可回京,赵将军说有战事要处理,要迟些才能到!”
居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吗?森要回来了,正要向他打听前线的事情呢!”
弟弟从边疆回来,定然和赵广在一起,他必知道一些情况,说不定能得到千问的消息。
原来居森和居然是一奶同胎的亲兄弟,两人自幼便聪明过人,文才武蹈,不分伯仲,就连先皇也不知该立谁为太子好。
正在为难之时,忽然有一道士前来算命,说这两兄弟都沾了紫微星的仙气,所以两人不可在一起,否则必生争端,要另一个远远的离开了朝堂方能平安相处。
先帝左右为难之下,便只得按长幼之序立居然为太子,立居森为千里候,居森不得入朝议事,但权可倾天,直与皇帝抗衡,又密令他监视居然,倘若有昏君之举,便代天子以正国法。
从此后两兄弟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琉国打理得国泰民安,兄弟之亲也越发亲近,并没有生出争端。
居然又焦急不安地等了三日,直到第三日才得到消息方知居森已经到了城门外,他欲要出城迎接,被小福子苦苦劝住,这才又强忍着等了半个时辰。
远远望到一身白衣的居森正骑着一匹银霜追月马,气度不凡的走在前面。
居然如朗月明花,雍容华贵,居森则如萧亭轩山,冷而高贵,他嘴角含着一缕轻笑,直到行至殿前这才翻向下马,因着先皇立了他见帝免跪的规矩,因此只是略施了一礼,便恭喜其兄弟剿判胜利。
“皇兄,仗已经打胜了,你这般心急拉着臣弟干什么?”居森不解地问道。
居然犹豫了片刻,才叹了一声坐在龙榻上,将他与千问的事情详细的告知居森,最后无限悲愁地道:“我日夜思念千问,以致心神恍惚,可是赵广却说他已经死了,朕实在不敢相信,这才拉你来帮朕解决这个难题。”
居森眉头微皱:“皇兄如今怎么也喜男风?记得以前臣弟曾留恋与怜人馆之中,皇兄你还斥责臣弟不务正业,色迷心窍,但皇兄却为了一个,一个太监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再说我又没见过他,军营那么多人,我如何认得出他在不在?”
居然脸色微红道:“以前为兄只怕你伤了身子才要提点你的,如今倒被你说了一番,他虽然是太监,但与别的太监很不一样,而且长样俊美,凡是看过他的人,再也不会忘记他的!”
居然悄声把千问的秘密说与居森听,居森惊讶无比,微愠道:“这么一个天上难得,地上难寻的宝贝,皇兄竟会冷落他,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若是我得了如此宝贝,必然天天捧在手心呵护……”
居然也郁郁道:“朕当时是鬼迷了心窍,现在后悔得不行,只要能找到他,无论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哪怕是,半壁江山!”
居森再次被震动了,那个千问是何等的人物,竟与琉国的半壁江山还重要?
他不语,半响才缓缓地说:“臣弟从赵广的军营归来,他的精锐部队皆到前线抗战,皇兄所说之人必不能担当此任,所以并没有这个人,而后备部队,唉……”
居然听他语气沉重,立刻站了起身,焦急地问道:“后备军队里也没有?”
“不是没有,而是后备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什么?为什么这样?你确定?”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可见居然的紧张程度。
居森叹了口气,似乎不忍想那日的惨状,但知道居然关心千问,只得一五一十的把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这一次,居然连最后的希望也被打碎了,他惶惶的站起身,慢慢的走到梨香院,居森恐他出事,忙尾随其后。
他这次遇到赵广和居然,竟同时为一个男子如此伤心,而那男子偏又同时死亡,如此巧合之事让他不由得起了疑心,莫非,他们两人说伤心的人,竟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千问既然是皇兄的人,赵广怎么有胆量喜欢?种种问题如乱麻一般绕在脑中,让居森还未见过千问,便为他头痛起来。
梨香院已经被焕然一新,所有的东西俱是全新的上等材料,青鸾宝镜,棒香玉梳,碧玉发钗,蜀锦蚕衣,龟纹香鼎……放眼望去,室内所摆的每一样东西无不价值连城,就连宫内珍藏的寿玉枕也被摆在了宽大的寝榻上,可见居然对他的宠爱和重视。
“千问,你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怎么你竟舍得我先走了?你可知道,我等你很久了,已经忏悔过很多次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会等你回来,我一定让你过上最无忧的生活,可是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去了!”居然声声沉痛,闻者落泪。
居森第一次听到他直呼我,知道他动了真感情,只得拍了拍他的肩,无声的安慰着。
居然抚着千问的粉色绸衫,眼中狠戾的光芒乍闪,手中的粉绸被揉皱成一团,他厉声道:“小福子!”
小福子快步走过来,看居然阴沉着脸便心惊肉跳,因为这是发怒的前兆。
“奴才在!”
“蒋氏心肠毒如蛇蝎,既然如此,就用蛇蝎来伺候她上路吧!”居然冷冷地说道。
“是,皇上,奴才遵命!”小福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快步命人准备蛇蝎。
居然微眯着眼道:“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朕累了,要休息了,你先回吧!”
居森长身玉立,白袍无风自动,潇洒的一弯腰,悄然告退。
“你们,你们干什么?”发丝凌乱,衣衫污垢,因不堪折磨而削瘦变尖的脸上显出青色的灰白颜色,无神的大眼圆瞪着,身体下意识的向后退着,蒋雪燕看到两个狱卒提着两个圆盖的竹篮走过来,自觉地惊叫起来。
这半月来的,她吃的是馊饭残汤,睡得是发霉的稻草,还要无休无止的恶梦折磨得无法安睡,冷一刀的脸,流光的脸,千问的脸,还有孩子的脸,一一交错出现在她的梦中,在向她索命。
深夜时分,牢中的犯人经常被她凄厉的叫声惊醒,于是都破口大骂,纷纷向她扔石块碎砖,在这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蒋妃,只是一介囚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忍受着唾骂和扔打。
但是今天,她有预感,居然要对她下手了!
两个狱卒哈哈地笑道:“你这个女人倒真有神气,咱们琉国还没有这样处死人的呢,你倒开了个新例,看来咱们皇上对你可真是厚待!”
“是啊,你呀,就慢慢享受吧!”另一个也接道。
“什么东西?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啊~~”她话未说完,两个狱卒已经打开篮子,把篮子内装得蛇和蝎子一股脑的倒进了她住的牢房。
那一条条毒蛇滑而凉,一双双绿幽幽的小眼闪着凶狠的嗜血的光芒,正快移地朝他移动来,蒋雪燕吓得心胆欲裂,想要躲藏,但左边又有铺天盖地的毒蝎子正翘着尾巴,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走开呀,不要,不要过来……”蒋雪燕慌乱中捡起一根木柴用力地挑起那些蛇,企图阻止他们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