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你还小,不懂事儿。这次夫人须听不得你!”转首向侍卫厉声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
快将这厮打了出去!!”
………
挟制着青年,半拖半拽地出了沁芳园,直到堡门外。一路上,只见青年低眉敛目,紧咬牙关,硬是未出声哀求
半句。两名侍卫看着,也不禁略感钦服。皆因王妃下的令,知眉悉眼的,两人早已毫不客气地在手上用了劲。
普通人稍稍吃不住的,怕已臂骨寸裂,哭爹叫娘,惨号不已了。看来这小子不仅有点功架,脾气也真是够倔的
。
然而如今对沧海来说,肉体上的刑责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那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她说什么来着?——狐媚子
?…
被人拖着赶出巫家堡,不必睁眼看,也知道那些冷眼旁观指指点点的人在说些什么。狐媚子是吧?这新鲜的词
儿,头一次听闻,沧海却是再也没有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夫人有令!永不许这厮踏入巫家堡一步!违者严惩不贷!!”
永不许踏入巫家堡么??——
挣扎着站起,立在堡门外。狠辣的日头烘烤得人头晕目眩,但沧海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清醒得只觉臂膀处
的痛如针棘火燎般尖锐起来…
曾沧海!不许踏入巫家堡!不许转身!不许回头!不许迟疑!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碍眼!!
只觉身旁背后,守关护卫惊疑的目光,如刀如剑,如枪如棒,直砍得人体无完肤,鲜血淋漓,直疼得人想丢盔
弃甲仓皇落跑…
挺直腰,努力睁眼,望向前方平整宽阔的官道。抬手抹去额际不断渗入目内,咸涩得眼睛发疼的汗滴…
落跑就落跑吧,那有什么!难道还期盼有人来搭救你么!?…
“亚海!!——”
疾速前行的步伐略微迟疑,是…宝儿??
“亚海!!”气喘吁吁地跑到青年面前,张臂紧紧抱住他的腰,仰起哭得脏兮兮的小脸。
“亚海!!你要到哪里去!!”
青年低头,微微笑着,伸手抚掉少年脸上的泪渍,却是一径的沉默无语。
“亚海亚海…你说话啊,你跟宝儿说话啊,你…你不要吓宝儿…呜呜呜…”
黑亮的眸子闪了闪,终于缓缓开口,“…宝儿,我没事儿,别担心…”
“呜…我知道,亚海。可是…可是你要到哪里去呢?…”
“…回家呀…乖…大人了,别哭了啊…”
“呜…回家…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别走!你别走!…呜…”
“是是…我也不想走呢。可是…宝儿,现在亚海只能出去躲一躲了…”
“嗯…那你不要走远啊,你要等少爷回来,少爷回来就去接你…”
等那人回来?…那人自顾还不暇呢,如何能再给他添乱子??…
“亚海…你听我说。”
“啊…好,我听着呢。”
“这个…是平陵和香雪给你的。他们叫你先在附近找地方住下了,到时候再想法子接你回去。”从怀里拿出一
个小小的锦囊,塞进沧海手中,“亚海,你不要走远啊,记着啊…少爷和平陵他们会去接你的…”
少爷会去接你的…
是吧…那人会来接自己回去的吧?…
可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
第三十四章 凤求凰(上)
少爷会去接你的…
是吧…那人会来接自己回去的吧?…
可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
富庶的海滨城镇,市面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商铺鳞次栉比,货品琳琅满目,殷勤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处稍偏里的巷弄,数十户寻常人家,门庭或开店栈,或摆摊档,虽不算最繁华热闹的街市,但麻雀虽小五脏
俱全——日常用度必需品,这里倒是应有尽有。更难得的是,竟有一档打铁铺,刀枪剑叉,锅碗瓢盆,各色金
银铜铁器具,摆了个满满当当。而镶着“铁拳”字号的旗幡招摇之下,或围观或守候,竟挤着不少的看客与顾
客。但见烟火吞吐,金铁交鸣,伴随观众不时的轰然喝彩声,可想见铺里把式的手艺必不同凡响。
一片嘈杂中,却听得马蹄声声,纷至沓来,急涌进巷内。
“让开!!让开!!——”
厉声吆喝着,只见八名全副武装的军吏翻身下马,挥舞着手中长鞭和钢刀,驱赶站在铺前的众人。很快,人群
就让出了一条窄道。
“是郡府军统!怎么回事!?”
“啐,是吧!我瞧昨天那人就是不简单!”
“什么人?”
“你没见着,昨天来了位贵公子,差点儿与铁拳师徒打起来!”
“我倒听说那公子来了有三日,日日盯着铺里不放…”
“贵公子?难道补锅不成就来砸瓢??”
“嗤!——鲍老二,你这笑话儿也真是好的…”
“快噤声!还是老实点看好戏吧!要不等会儿才有你笑的…”
“就是!…惹上官府中人,铁拳这回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
偏狭的巷弄,人头挤挤,议论纷纷,都在等着看好戏。
不一会儿,果闻密雨蹄声,希聿长鸣,一人一马,风驰电掣般闪进巷内,刹停在人前。只看那马,全身乌黑闪
亮,并无半分杂毛,唯有四蹄轻扬,浅踏薄雪,端得威武神骏!
至于策马之人,银灰大氅,素缎披风;愈发显得面如冠玉,文彩风流,剑眉星目,顾盼神飞;稍嫌不足的是,
如若细看那清俊面容,则似略带颓唐与疲惫。
“你们来做什么?”看见八名军统齐刷刷列队两旁,挡住围观的人墙,马上男子微一蹙眉。
“下属等给…公子请安!”一彪形大汉上前作揖,其余七人亦纷纷弯腰顶礼,“府君要我等为公子引路…”
“好啦。”举起马鞭截断未竟的话语,“不劳他费心。你把人都撤了!”
“公子…这…”
“嗯!?”男子鼻内冷哼,剑眉轻扬。
“呃,是!!”领头军统不敢再搭一词,忙回头招呼各位手足,翻身上马而去。直到巷口终又停下,远远把住
路由,既不离开,却也不敢再靠过来。
“大少爷又大驾光临了啊。”
看见男子下了马,铺里走出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披着对襟短褂,露出精壮如山的胸膛,右手挚着一柄虎头刀
,据在铺门口高声喝道,“阿福阿山,迎接贵客!”
话音未落,就应声走出两个壮实如牛犊的小伙儿,一个紫棠面孔拿着铁锤,一个红黑脸颊把着火钳。
“大少爷,你不烦,我可烦了。”么斜着眼,壮汉不耐地一抖钢刀,“想打架就来罢!”
听此一言,男子皱眉拱手道:“不敢。在下只是想见见…”
“免谈!!大少爷还是请回吧!”
“今日我是定要见到他的,就请铁拳师傅让一让。”就算不让也要见,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了。对眼前敌手视若
无睹,男子自顾自地就往铺内走去。
“休想!!”
眼看这人一开始还“文质彬彬”,恭谨谦让;没想到这两日越来越无礼嚣张,面目可憎。铁拳无名火起,亦不
再顾忌男子响震天下的名头,抡起大刀,就往对方身上招呼。跟在后边的两个小伙儿也立即加入战团。
窄窄的巷弄顿时热闹起来,但见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刀光锤影,呼叫喧嚣,不时更有人大声喝彩。远处的八名
军统一见情况不对,急操家伙就往里赶。
但哪有他们插手的份。场内情形,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白衣男子分明就是在耍着玩儿。矫健的身影,在毫无
章法却是险象环生的拼打中,跳跃腾挪,穿梭闪避,连手都懒得抬一下。一时间,刀光闪闪,白衣飘飘,男子
脚下如凭虚蹑风,身形翩跹舒展,瞧着却煞是好看。
纠缠了一会儿,男子似有不耐,微一敛眉,觑个空档,疾伸猿臂。
兵令梆啷!——一阵兵刃相斫声,带起两下痛呼吆喝。众人还未瞧个真切,就见到钢刀不知怎地砍缺了口,铁
锤又不知怎地砸飞了火钳。眨眼间,铁拳师徒三人已是两手空空,愣愣地站在当场。巷内也顿时一片寂然…
“师傅!!”
“你别过来!!”
听到有人叫喊,大家齐刷刷地看去,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脸色煞白地站在铺口。
众人还未回过神,眼前一花,也不知怎地,白衣男子已经跃到了青年身旁。
“沧海!!”低低唤着,男子伸手去抓青年臂腕,却被对方一把摔开。
见此情形,在场之人顿皆愕然。
“师傅!”瞧也不瞧男子一眼,青年跑到铁拳身边,执起他的右掌。
“小事!不是叫你莫出来吗,这小子虽历害,却也不能把我怎样!”
“可是,你的手…”看见那鲜血淋漓的虎口,一阵心痛内疚——都是因为自己!暗骂着某个狠心贼,口中却是
哽咽难言,青年忙撕了衣摆,就势帮铁拳包扎。
白衣男子远远站着,静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向两人走去。
“郡府有上好的金创药,等会儿我去拿…”眼睛只盯着青年看,话语明显也只是针对某人说。
“打住!你的心意我们不敢领,你也别再来烦我们!”反手牵牢青年,回头向傻愣一旁的另两人喝道,“阿福
阿山,收档!”
看着青年被壮汉拖走,男子脸色骤变,接下来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只见男子一抓一扯,竟把青年抢入怀内,一个闪身腾挪,更是把人掳上了马去!
………
“妈的!!你敢抢人!!”
壮汉大惊,雷霆怒吼,握起钵盂巨拳,抢过两步,冲那神纠纠气昂昂的良驹就是一拳!
但闻“砰”的闷响,神驹希聿聿一声长鸣,堪堪受了重创,猛地奋起四蹄,一个斜刺,往巷外疾奔!
“给我站住!!站住!!——”
“混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人!!”
“还有没有王法!!——”
………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壮汉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巷口奔去,腾地跳上一匹军马,倏忽消失在巷外…
第三十四章 凤求凰(下)
骠悍的神驹,虽身受重拳,又载着两人,仍旧四蹄生风,瞬时把咬在后边的人马抛得老远。黑马穿街过巷,宛
若游龙,路上车辆行人,争相走避。倾刻间,毫无阻碍地,便到得南海郡府衙门。
平时庄严肃穆的郡府,如今却是有些古怪。门前停驻着许多马匹和侍从,然车马虽多,行止却甚是有序。且看
众仆紫衣红绫、峨冠博带,竟不似寻常家奴;衙役差吏,推车引马,出入频繁;更有军官士卒,抓刀持枪,壁
立森严。至于衙门外围,街坊百姓,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倒是闹得清静府邸一片忙乱。
见此情形,白衣男子略一皱眉,抱紧怀中人,翻身下马。
“公子回来了!快!!”
甫一落地,远远的,便有三五衙役跑近。窃窃私语中,不论认不认得白衣男子,只看那严峻冷傲的气势,道是
自然而然就让了开来,更无士卒拦路。一干差吏,有人去牵那神驹,有人则殷勤讨好地,欲过来搀扶倚在男子
怀中的青年。
“走开!”
一手挥退拍错马屁的衙役。怎么这样多人!?那个只懂点头哈腰的府君,到底躲哪去了!见了猜疑纷纷的目光
,心中烦躁,解下素缎披风,把动也不动的人裹个严实。
低头看着,故意忽略那眸中怒火,轻抚恼怒涨红的脸颊。
“委屈你了…有话,咱们回去再说。”
把青年打横抱起,无视旁人惊疑的目光,只管往府内走去。
“大哥!”
“少爷!”
未走出两步,人群里冲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把扯住男子。回过头去,只见娇艳明媚的少女和秀丽可爱的少
年——却是香雪宝儿?
“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夫人…是夫人…”
“你缓着点…”男子剑眉紧蹙。
“夫人到南海来了!”
镇北王妃追到了张家市??难怪…府前这些个人马,怎么瞧就怎么地嚣张可憎!!看来镇北王妃是不到黄河心
不死了!好!!好!!还要算帐是吧,我就与你算个够!!
“哼!来了正好!镇北王妃现在何处!”
“大哥!你别这样!夫人她…她已经很难过了…”
看着男人嘴角处冷笑,少女心里一阵寒噤。想起在巫家堡,夫人看到李公子时,那无比震惊和羞愧的表情;想
起大哥愤恨的目光和恶言相向;想起大哥暴怒之下,几乎被毁掉的东园大堂;想起大哥离堡后,夫人日日的以
泪洗面和恐惧惊慌…那倾刻间,众人只觉得似乎天都要塌了下来……
“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算帐吗!?我等着她!”
“大哥!!你听我说…”
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背后,心中大急,只怕又要出事!看样子夫人是来错了!只恨平陵要照看李公子,要不他来
了,或许还可以拉住某头即将发飚的野兽。
“你不必为她说话!我也懒得听!”随手扯扯怀中的“大包裹”,旁若无人地敛眉低语,“你等着,看我给你
出这口气!”
“啊!!亚海!!是你!?”一直静默无声的少年突然惊惶起来,伸手去拉那密实紧裹的披风。“亚海!?”
少女忙凑前,拽住男子手臂,往里瞧去,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亚海!!可找到你了!!”
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好啦!好啦!有了这人,万事大吉!可比那一百个平陵还要济事!!只是…亚海怎
么一动不动,好像给人点了穴道??
“亚海!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别吓我,呜…”
分别十来日,好不容易见到最想念之人,却是被人裹成“米粽”, 一声不吭,动也难动。看着青年给“憋”
得紫涨的面孔,少年的话语里已经带了哭腔。
“大哥,你做什么点亚海的穴?”这种情形之下,除了身旁的男子,还有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