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太阴玄武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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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莫问书只是一愣,似乎早忘了在青森潭那会的话,禁不住哧了一声,“你可真是长的好记性!”柳姬清一瞪眼,似是恨他不争气一样,嘴里嗔道,“我那会同你说的话竟是白费了么!”言毕,一声叹息,轻道,“我告诉你飞雪欢喜摇光的事情,你竟是不记得了?我告诉你飞雪同摇光的那些事,你却也忘记了?”

花厅里听故事看戏的江湖人,有禁不住冷笑出声的,或许大多在嘲讽这北辰宫当真是歪魔邪道混了一锅粥。莫问书被柳姬清提醒了,这才想起那话。只是那会在少林,飞雪同他讲了之后,他早抛去了脑后,早就不当回事了。如今柳姬清又说摇光是飞雪的哥哥,他自然更觉得摇光待飞雪好是理所当然。

看莫问书不甚在意的样子,柳姬清冷哼了一声:“你道哪个哥哥当真为了有血海深仇的弟弟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

“别说了。”摇光忽然出了声,声音有几分沉,脸上也不再有笑意,很是严肃,“我从没恨过飞雪,我也没怨过你,我对飞雪不曾怀着什么恨什么仇,对你也……不觉得有什么恨。”摇光说的不快,话里意思并不勉强,却始终有几分犹豫,让人摸不着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打从懂事起我就在那地方长着,见的多了也就明白了。所以我没什么可怨的,娘的死也好,爹的死也好,实是没什么记性,也没见过,所以我也不恨。”摇光小心的扶了怀里的柳姬月到一旁的椅上放下,整着她的额发轻道,“飞雪先是少宫主,再是……我弟弟,我本就没想过要他知道这些,所以也不曾想过要提,也请您不要再说了。”

摇光的话说的在理,却不能叫人信服,只是他替柳姬月整理额发的样子极是温柔,很有几分情意在。一时之间倒叫人有些恍然,仿佛柳姬清方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个北辰宫人对主人的臣服和仰慕而已。

“呵……摇光,你倒是真心替飞雪想,你怕他晓得你那些肮脏的心思就乱了神。可你当日既然说得出做得到,又何必在现在惺惺作态!”柳姬清一甩袖,抬手向着谈飞雪笑道,“飞雪,娘来告诉你,你十五岁毒发那一年,摇光可是当真紧张的你。姐姐为了他那时说的话,狠狠罚了他。你只以为那时他也受了极大的苦是娘害的,却不晓得三碗血也不至于叫他那般痛苦。”

柳姬清靠近了谈飞雪两步,轻牵了他的手起来,只一个眼神,呵退了天璇拽着谈飞雪袖角的手,柔声道,“他为了你死也愿意,我问他是不是欢喜你,他亲口承认于我。那时我见姐姐立在他身后,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很快活!”她说着,又低声笑起来,那笑只让人身上发寒,只觉得这一双姐妹实是妖女,真正恐怖。

哪知柳姬清笑够了,又侧了头显出一副少女一般娇羞的样子,“可那之后,我才发觉了真正叫我高兴的事情。飞雪,娘说给你听好不好?娘一高兴,就什么都不气了。”

她也不给谈飞雪反映的时间,自顾自的又道,“那年我杀了摇光的娘,骗你爹说她难产死了,孩子也没活下来。侍女稳婆惯例是都死了的,死无对证他也没说我什么。后来我执意要叫你飞雪,我说是为了惦念早夭的摇光,他还夸我是个温柔知礼的。”

粉红娇霞浮上柳姬清的脸颊,更显得她娇俏动人,她垂了头继续道,“我每喊你一声飞雪,我就记得那个鹅毛大雪的日子,谈无笑他对不起我!我就记得谈无笑叫我蒙受耻辱!我就记得谈无笑要不得好死!我天天喊你的名字,回回叫你,我就记得更清楚……”她的话音里没有激烈的情绪,悠悠然的,却叫人胸口一阵发紧。

这女人当真是个疯子!

“可后来摇光认出了我,抬了这事出来叫我救你,要我放过你。他亲口同我认了说他欢喜你,他爱你,我忽然想明白了……”柳姬清弯唇一笑,“你说无笑在下面会不会也笑出来?多好玩……他的两个儿子互相欢喜,谈家就要绝后!他自己造的孽,偏要多生个摇光出来,偏还欢喜了你……呵呵……飞雪,你说好笑不好笑?”

莫家的花厅里,只有柳姬清时而狂放,时而娇柔的笑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别样的表情,或是鄙夷,或是惊讶,更有惊的说不出话没了表情的,就好象莫问书;自然也有谈飞雪那般似笑非笑;再要么是摇光那样含了苦笑在唇边的。

“柳姬清,你够了……”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却是强压了气血重新被莫问书扶着坐起的莫行风,他似乎伤的极重,此时显得很有老态,颤巍巍的抬了手指着柳姬清道:“你够了……你不要再怪无笑了……”

听他这样一说,柳姬清猛地止住笑,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看着莫行风,“还有你!莫行风!天下人都有资格说这话,惟独你没!”

第一百零四回 一剑穿心

花厅里瞬的又压抑起来,众人都不敢大喘气,只觉得柳姬清又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哪知摇光却在这时开了口,“大娘,你也莫怪我这样喊了您。从前的事情,都算了吧。我不怨您也不恨飞雪。”他轻抚着柳姬月昏厥了过去的脸庞,“我只觉得爹虽没对她不好,却是当真伤了她,她很是可怜。如今飞雪有了牵挂,得人照顾,也算了却我一段心事。我只想陪着她到死,也算还了爹欠她的情。”

说着,摇光笑了笑,轻拽了柳姬月从椅上起来,打横抱在手里,“飞雪,我走了。”他抬眼往门边看去,武林人纷纷退后,竟让了条出路给他。

摇光行到门口,忽然又止了脚步,这回却又是看向莫问书的,“你要待飞雪好。”看着莫问书重重的点了头,摇光便带着柳姬月扬长而去。只说他怀里的人究竟是否还活着,却是无人晓得的。

看着摇光的背影,柳姬清忽然落下两道泪来,似乎很有感慨,哭道:“姐姐,我从前都是妒忌你……如今我更是嫉妒无笑的儿子能这般对你!”她这话说的刁蛮不讲理,很是哀怨,似乎全不记得他自己也替谈无笑生过一个儿子。

“姐姐先我一步认得无笑,姐姐总能管了爹爹的基业,姐姐聪明大方,总能助得无笑一臂之力。无笑什么事都同她讲……什么都愿意同她一起做……只把我一个丢在一旁。”柳姬清喃喃道,“他同你阴谋天下,窥视江山;他将心事告诉于你;如今他的儿子又这般待你……姐姐,我又妒忌你了……”柳姬清哭了一阵,突然冲着还未走远,已有些模糊的摇光的背影大喊道,“无笑他什么都不肯同我分享!他什么都只和你说!你怪我同他成亲抢了你的心头所爱!我宁可他从未娶我!我更想得他的心事,好帮他一统天下!”

她喊完了话,突然颇是怨毒的回过头瞪着谈飞雪,“我同他成婚生子,我以为我会幸福!可能替他生孩子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替他生的儿子!他顶顶欢喜的儿子,却是没有一处像他!”

柳姬清抬了手摸上谈飞雪的脸颊,忽然又放轻了声音道,“是了,你只有这双眼睛像极了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的。你长的像我……你什么都像我……连这任性不讲理的性子都和我一样……”她每多说一句,手上就更多上了几分力,似乎要抓破谈飞雪的脸一样。

“不是唯一的!我从来都不是唯一的!”柳姬清大哭怨道,“就连生孩子!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做得的!谈无笑!我好恨!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对我!为什么——!”

女人哀怨凄惨的哭叫在莫家的花厅回响,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止,也没有人有力量再踏出一步或是多说一句。前尘往事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哪怕是这妖女柳姬清,那垂泪楚楚的样子,叫人于心不忍。

这水做的女人哭了许久,渐渐抽噎起来,一双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按上了她的肩膀。

莫行风被莫问书搀扶着,缓步行到了柳姬清的身后。他脸上尽是凝重的神情,几分感慨,几分无奈,更多的是同情和说不清的不甘与劝慰。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笑是真的喜欢你的。这世上他真心喜欢的人就你一个。”

莫行风说的沉重且慢,只叫他的胸口又闷上了几分,也不知是内伤还是抑郁。这感觉像透了当年他在桃林里瞥见谈无笑怀抱着柳姬清哄她说笑的样子。无笑……自是喜欢柳姬清的,他会那样笑,会那般抱着她,又怎会有假呢?莫行风小吸了几口气,缓了缓胸口的沉闷郁结,才想要再开口,却是被柳姬清挥手打开去了一边。

“你懂什么!莫行风!你以为你足够了解你的谈无笑!你以为他是你的好兄弟!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柳姬清轻蔑一笑,全止住了泪水,愤愤道,“我最恨的是你!谈无笑他拖得姐姐下水做他的霸业狂梦!他揪得我伴在他身旁心里却不快活!收了摇光的娘做小……他却惟独把你撇的干干净净的!他倒当真把你当兄弟!”

这话说的半分怨恨,半分羡慕,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却也有人仿佛深得其中意味,禁不住的点了头又摇起头来。柳姬清自是嘲笑莫行风,却也当真羡慕莫行风。若果说当年与谈无笑有染的人里谁落得了个好下场,那便是早早被谈无笑撇出了局,什么都不知道的莫行风。

柳姬清见莫行风一脸呆然显是不太明白她说什么,便半含讽意的将柳家、谈家与宫里的关系挑挑拣拣的刺了莫行风几句,也终是叫天下人恍然了谈无笑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她柳家姐妹又是什么来头!

“你那好兄弟谈无笑的心思如此之大,什么事都要算计几分才行事,他却是当真为你着想为你体谅!”柳姬清端着架子只想刺的莫行风的脸色更多些的惨白,却不想这些话语对自己而言也是针针入骨,心焦万分。

她说着说着又狂怒起来,“所以我恨他!我恨谈无笑!没人有道理叫我不去恨!而你最没道理说这话!”她一甩长袖,大笑道,“生孩子我不是他的唯一!我又不能助他霸业!我每看他多疼飞雪一些,我心里就有气!飞雪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晓得!他永远不会晓得!”她大笑了阵,忽然停了下来,勾唇一记轻笑。

“所以我杀了他。一剑穿心。他死在我手上!呵呵呵……哈哈哈哈!”柳姬清伸出一双白嫩柔软的手放在眼前,痴迷的看着,“无笑的命是我的!我杀了他就没人能再杀他了……只有这个是我的!这个是我的唯一!哈哈哈哈
      ……好多血!无笑的血!全是我的!”

柳姬清笑的越疯,花厅里的人就越觉得身上心里的发寒。谁都没有想到,十三年前那场寻不出道理的灭门惨案竟是因为这个缘由!没人料想过妖女柳姬清将谈无笑一剑穿心却只是为了想要得到一个他的唯一!

莫行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鼻里再吸不进气来。他抖着唇,胸口阵阵闷痛,终于忍不得一口血哇的喷吐了出来。

“柳!姬!清!”莫行风一发狠,用力的夺了莫问书的经纶剑过来,死命的往柳姬清刺去!他想过很多理由,想过很多事情,他怨过柳姬清也晓得其中一定有缘由所以他没法当真去恨柳姬清!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里全是血!都是无笑的血!

无笑竟是因为这个被杀!竟是因为如此荒唐的事情被杀!那个风流潇洒的谈无笑!那个同他一起长大一起练剑的谈无笑!他的谈无笑!

红着眼,怒冲头脑的莫行风使劲的挣开了莫问书的扶持,眼见着经纶剑就要刺上柳姬清的身上,自己却是被莫问书死死的从后抱住了。

第一百零五回 以死相胁

“爹!不要!不可以!”莫问书闭了眼狠命的拖住了怒红了眼的老父,大吼道,“爹!那是飞雪的娘!是飞雪的亲娘!”莫问书不顾莫行风回抽向他的掌力,紧紧的抱住了老父的腰背,让他不能再前行一寸半步!

经纶剑锋顶着柳姬清的胸口,只差毫厘,就这样停了下来,再伤不了她半分。

“爹……不可以……你不可以杀飞雪的娘……”莫问书拖拽着莫行风跌坐到地上,方才的气力仿佛全都卸下了,满是无奈。

柳姬清像是瞧着什么奇观异闻那样盯着莫问书,看着莫行风被自己的儿子拖抱着摔坐回了地上,她忽然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当真是好,你当真是待飞雪极好的!”她说着,走近了莫问书两步,也顾不得一旁瘫坐在地上那原本想要刺她的莫行风,抬了手就抚上莫问书的脸颊,轻声道:“你对飞雪竟是当真的,同某个人极是不一样……”

她说着,似有若无的瞟了莫行风一眼。只那一眼,莫行风原本堆起的恨全被自愧打散的再聚不起来。柳姬清眼里的嘲讽同愤恨莫行风又怎会看不懂?那一日佛堂上,生生堵了无笑后话的人是自己,先弃了无笑不愿再听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莫行风隐隐摇了摇头,只觉得他同谈无笑如此那般,过往种种,虽是谈无笑瞒了他又不愿与他说的,究其结果却也是自己放开了去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杀柳姬清呢?那一年的桃林里,无笑哄着柳姬清说笑的样子,即便时光流逝,那一眼却总是鲜明艳丽。

先恨了无笑的人,果然还是自己。恨他的隐瞒,恨他的不说,恨他不拿自己当兄弟,那种微妙的被无笑背叛的感觉让他没法再那样下去。

“书儿你放手吧。”莫行风长叹了口气,伸手抚上莫问书还搭在他身上的手,“柳姬清,你走吧,别再回来了。”自嘲一笑,莫行风觉得恩怨多年不过化做狂风一阵,如今他却是连半分想要刺杀柳姬清的念头都不剩了。

少时,慧闻大师教他和无笑佛经,他从未懂过。无笑总是讽那佛祖看的太开,不该是人所为之。时至今日,莫行风豁然开朗。他算是明白了。

江湖中人看这闹剧竟以如此淡然的阵势收场,自然也有些料想不到。广安伤势极重,武当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或许就该如此了断,众人纷纷关照起同门伤者的事情来,也有人草草抱拳告别,只想快些求个清净安生。

哪知人才走了七七八八,柳姬清忽然又是一个兰花虎口式掐住了莫行风的脖颈,这一记下手迅如闪电,叫人防备不及。莫问书甚是惊讶,少林里暂留了下来善后的广宁更是大惊之下也无法冲上前去救下莫行风。柳姬清只肖那么一按,莫行风就该立时丧命!

“你要我走?走去哪里?!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走?”柳姬清每一句都说的极慢,面孔越发贴近莫行风脸上,唇红齿白,眉眼带笑,“你儿子不许你杀我,我儿子可没拦着我杀你!”抬手撂了莫行风的颈子向上,两道血痕就这样从那青筋爆起的脖间流了下来。

“你……”莫行风觉得喉上一痛,瞪大了眼。柳姬清掐破了他的皮,却并未深入筋骨。

“我。”柳姬清顺着莫行风的话,接了一个字。两人对看了很久,柳姬清的眼忽然清明了起来,脸上竟有几分惨然的笑道,“十三年前那一天到今天这一刻,我活着……只是为了飞雪。我若这样说你必是不信。”她拖拽了莫行风起身,手却半分未离他的咽喉。

“无笑终前为什么要笑,那时我不明白,如今我也想不明白。可他喊了飞雪的名字,他也喊了我。”柳姬清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眼泪竟从那双皓美明目中滚落了出来,“无笑自是极疼飞雪的,若果我也死了,姐姐必定不会让飞雪好过。如今姐姐也成了废人,我竟是不再有牵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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