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二————太阴玄武
太阴玄武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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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委曲求全

谈飞雪这第一日在恍然间忽痛忽缓的也叫是给他熬过去了,莫问书几个在外面也只是干着急,殿外的使女受了天乙的命竟是谁也不给放进去。第二天一早,莫问书又是顶着张似乎更为憔悴了几分的面孔跑了过来,即便是进不去,他也要守在飞雪的门外,只盼着能进早知他一丝一毫消息也是好的。

这第二日的毒发却是让谈飞雪痛的连眼都睁不开了,整颗脑袋像是涌进了千百只苍蝇,只炸得他脑里一片嗡嗡之声,耳朵里却又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一刻不停。那太阳穴的地方已是起了青筋,时不时突跳几下,谈飞雪只觉得他并不是要遭受脑裂之刑,反倒是整颗头都要被吸进一处窄小的容器里,闷得痛得。脑里痛得,胸口却是愈加吸不进气,他只觉得自己开始犯起糊涂,竟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吸气,如何动作,那颗心也同脑子一样紧缩着,全像是要聚成干瘪一块似的,郁闷之气堆在胸口,混着那撕心裂骨的感觉又发不出来。谈飞雪痛极,心里怨恨自己脱不得身又做不得反映,竟强抬了手扣了数根碧玉针就往自己脑门上拍。天乙守在一边,见他突然异动,慌忙拦下。待到他悉数打落那几支碧玉针,竟也在眼里聚起了泪光。他知谈飞雪如今已是痛的糊涂,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却又生生想抗了这邪门刻骨之痛,如此,他只好叫了天璇取些银针来放在手边,却又是遣了人叫天枢去黯玄池再借些毒蛇毒虫来想着或许好让他缓一些经络之痛。

天枢提了蛇篓来的时候,也将开阳和莫问书带了进来。莫问书见谈飞雪这七日毒发是头一遭,只看到谈飞雪胡乱抓着天乙的手,脸上全是扭曲苦楚的神色,额上颈间竟插着几支银针,却混乱的很,不像是天璇施的。才在心里惊奇着,又见到谈飞雪从天乙手边抓了几支银针又往自己脑上刺去,莫问书大惊之下冲了过去,抬手搁了谈飞雪要伤自己的针,银针尽数刺入他的手臂,竟似火烧一般疼痛难熬。莫问书顾不得自己手上的针痛,低了头去看谈飞雪,只觉他眉眼茫乱,气息极是不稳。他才要问,又见得那床畔衣角的地方已全是血迹,他只当那是谈飞雪的血,惊讶之下就要去看他手腕,却不想一拉之下见到的却是天乙那只已被谈飞雪握的青紫交错的手,谈飞雪痛极的时候指上出力无法自制,竟是深深嵌入了天乙的皮肉里,那些趟下的血水却是天乙的了,只是如此这般,天乙仍是紧握着谈飞雪的手一刻也不放开,任他血肉模糊,脸上竟现出些温和的神色来。

还不等莫问书开口,天乙抬了一直护着谈飞雪背脊的手,撩了那已被汗浸湿了的发到他耳后,嘴里轻声哄道:“少宫主,你痛极便喊出来,莫要伤了自己。”听他这样说,众人又去看谈飞雪,才见他唇上泛着黑紫之气,齿间颤抖,却是强忍着绝不松口的样子。天乙见他思绪已不清明却仍是不愿张口叫痛,只怕他再这样咬紧了牙关会伤及舌齿,竟伸了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到谈飞雪嘴边,动作虽柔却不容他抵抗的往谈飞雪的嘴里塞去。谈飞雪扇动着睫毛却是张不开眼,齿间微颤着终是被天乙探了进去,只那一咬之下,一股血气腥甜涌到他舌上,天乙略皱了眉却也忍得破指之痛,由得谈飞雪如此含咬了片刻,吸了口气对天璇道:“你且去取了紫芝汤药来,少宫主多少要喝些,不然定熬不过去。”

天璇眼角落泪却是站着不动,嘴里哭道:“取来又有何用,少宫主却是不喝。”

“你去取来就是,自有人能叫他喝得!”天乙似乎动怒,抬了音就吼天璇,末了又转向天枢,“你快快去凤阁喊了摇光过来,就说少宫主如今又是不行,不愿服那汤药,宫主听了自然放人。”天枢听了当下奔出去,一会的功夫就带了个披散着发的美貌少年人过来,那少年人身上虚挂着件雪青长袍,竟是连外衣都来不及系好就被天枢拖了过来。这来人便正是被谈飞雪以友相称的摇光。

摇光脸上淡淡的,提了衣摆走到谈飞雪床畔,见那血混着谈飞雪的汗已粘染了一片,皱了眉道:“怎得变成这样,少宫主今日是第几回?”

天乙并不抬眼看他,全神望着谈飞雪,嘴上答道:“已是七日的第二日了。只是今次凶险竟不输你伴着的那一年,少宫主又不愿服药,还得你劝得了。”

“我又如何劝得。那一回也是他自己转了心思说想要喝。”摇光听了这话,却并不若众人那般焦急,指了一边的使女道,“去取床干净的被褥来,衣裳也重拿一套。”说得又是转了眼去看凝着眉全是苦痛表情的谈飞雪,“他最受不得这些,你竟也不及时替他换了。他还总同我说你是最知他心意的,我看倒是他糊涂了。”说得抬手打开天乙同谈飞雪互握着的手,自己捏了过来,轻轻揉了两下,嘴里轻道:“你又何苦这样。叫天璇用药弄晕了你也好过如此这样强忍得,当真是自己要受得这罪么。”

莫问书在一旁看着摇光如此动作,只觉得心里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明白,再不说他此时全心记挂着谈飞雪身上的毒,对着摇光纵有千百思虑不透也都丢到了脑后。然而摇光这话却是让众人都惊讶了一番,天乙更是抬了眼去盯着天璇,似乎大有责怪她竟没有想到过要用药弄晕了谈飞雪这事。只是谈飞雪自己不开口,又有谁当真有那胆子敢做得这事?这话也只有摇光说得,换了旁人,怕是要受上一番责罚。

身上痛过一番后,谈飞雪只觉得略略有些舒服,微微张了眼却聚不得神,胡乱的瞟了一会,却不知为何盯着摇光时怔住了。摇光见他醒来,靠了身体过去探他额头,替他轻轻抹去些汗珠,却不想谈飞雪望着他的眼里竟起了些清明的神色,就开口问他可是好些了。他只说得这一句,谈飞雪却突然拽了他的手不肯放开,也并不说话,只是眼睛全都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了摇光的样子去见了另外一个什么人似的。摇光见他这样,也很有些惊讶,从前谈飞雪即便同他取笑,也不会如此亲近,眼下他同谈飞雪在一块,却似是比之天乙更亲了。摇光露出丝无奈的笑,轻轻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是被谈飞雪握的死紧。一旁取了被褥来的使女见到这样,也不知如何是好,摇光同天乙对视一眼,终是欠身抱了谈飞雪起来好让那使女换去汗血凌乱的那一床。天乙在一旁看得,只觉得谈飞雪在摇光怀里的神色竟是放松了许多,脸上一阵怅然,虽心有不甘却也奈何不得。

待到摇光轻放了他回榻上时,谈飞雪仍是不愿松了他的手,摇光轻声哄了两句也不见效,几人正在奇怪着,摇光却是突然抬了头对天乙道:“你叫他们都出去吧。你如今也侍奉不得,一同去了也罢。”说着又指了天璇要她把紫芝汤端来拿在手里,全然一副他已作得主的样子。

第四十回 怅然若失

天乙本不愿意,莫问书他们更是不肯出去,只是摇光却是抬了眼同天乙对看了很久,不知两人在对着什么意见,天乙终是垂了肩膀喊了天璇他们一同离了内殿。随侍的使女也被摇光一并赶了出去。待到屋里全都静了下来后,摇光放了手里的紫芝汤药到矮几上,却是伸了手到谈飞雪颊边,以指轻拭了他的眼角,轻声道:“你啊……竟会哭得,要我怎生才好?”说得又是抬了手替他整理额发,嘴里念着,“如此也便是我一人看得,怕就是天乙也见不得你这样哭。”他越是这样说,谈飞雪眼角落下的泪竟不曾减少,反似断了线的玉珠一般滚落,瞬得又沾湿了被褥。

摇光深叹了口气,轻柔的替他擦去,“你若痛,就不要忍了,此间现在只有我一个了,他们都看不到的。”说着俯了身去解谈飞雪的腰带,轻褪了他的衣衫下来……

等到摇光带了谈飞雪先前身上那身已然湿透的青衫和那原本盛着紫芝汤药的空碗出来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天璇见药碗空了,知道谈飞雪当真将药服了下去,掩着嘴就落下泪来。他们几个都寸步不敢离的候在殿外,只等着一有什么情况就好即刻奔进去。摇光把碗递给一边的使女,又丢了衣衫给她们,一脸倦容道:“他这下是当真睡了。第二日便算是熬过去了。”说得又盯了天乙一眼,却是道,“你怎得也不去把手包上,你如此这样谁去照顾他?”说着转了身不去看他。天乙这个时候才想起手上在痛,血早已凝住。他对摇光心里感激,也有些介怀。摇光似乎知他心意,又说道:“他怕是将我当做了什么旁人,能叫他服下药的,却也真的不是我。”说得无奈一笑,就要走开。

“摇光,这一回,还是要谢你的。”天乙出口喊了他。

摇光听了,又停了步子,却是冷笑道,“你这话说的又托大了,他不是你一个人的,要谢也轮不上你来。”说着便直走了开去。众人见他背影,只觉得摇光那孤僻性子果真也是亲近不得,虽不知谈飞雪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倒也当真不愿同他多讲。只是没人会看到,摇光离了去时那张脸上全是怅然神色,心里默默道:飞雪……你即便是当真不记得了,却仍是忘不了的。

待到第二日早上的时候,谈飞雪似乎是好了很多,并不似前两日那般痛苦,却也仍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愣愣地由天乙扶着靠坐在榻上也不说话。天乙端了药来要他喝,却也被他一脸木然的打到一边,天乙见他已能起身,不好强迫他,也就作罢。

谈飞雪呆坐了许久,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拉了天乙的手问道,“昨个有谁来过?”天乙被他问的一愣,如今他这声音轻极,气若游丝,显然又是强克着胸痛勉强发声。天乙心里难过,脸上便克不住的显出了悲伤的神色,回握了他的手道:“回少宫主,来的是摇光。”

“竟是他么……”谈飞雪听了摇光的名字,脸上露出迷茫的样子来,却像是有些失望,只得片刻,他又道,“你喊他来,我有话要问。”天乙听了本想差个人去喊,谈飞雪瞟了他一眼却像是有要他亲自去一次的意思,天乙不好违背,只得去了。

却说天乙去了凤阁那边,又见不得谈飞雪身旁无人,便喊了天璇来伺候,又觉得心下不安,竟请了莫问书来。莫问书自然乐意,撩了帘子直奔到谈飞雪身边,见他靠坐在榻上闭目而憩就不再多话,轻轻拉了他的手起来只在一边陪着。谈飞雪感到莫问书的手心微微有汗,忍不住调笑道,“莫问书,你很慌的么?”嘴里这样说着,却并不张眼,吐字也很虚弱,却像是从嘴里掉出来的似的,稍离了远些便听不真切。莫问书见他这样仍是不忘揶揄人,心下一阵感慨,重叹了口气道:“你就让人省些心吧,莫要再说话了。”见谈飞雪听了他的话却又是皱起了眉,也不好再念他,只得换了句道,“你若痛,就莫再强要自己说话,过些日子你怎么说我都听。”说得伸了手去撩开谈飞雪颊边的发。如今这才是早上,谈飞雪似乎痛的并不厉害,也未出什么汗,只是脸上浮着虚气,青白了些。

莫问书看着眼前这人就发起仲怔来,本是个清傲潇洒的人,如今却萎成这个样子,眉目间仍是要强不愿现出半分苦态,只是那脸上唇色都不若他的精神一般由得他控制,尽是显了虚弱疲累的样子出来。莫问书心里替他痛,又望到他颈间全是细密的红点针眼,那原本光洁白玉般的额上也落了些微小红迹,想到昨日这凡事闲逸洒脱的主竟会不断拔针刺自己,鼻上又是一酸,不觉握着他的手上又加重了几分气力。

“莫少侠觉得我很可怜么?”谈飞雪却在这个时候发了声,强张了眼去看身旁的莫问书,只是那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份淡薄的笑意,却是透着些寒光。莫问书瞧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知该怎得去答。眼前这人自然是叫人怜惜的样子,只是想他那要强的性子,如今痛成这样却仍是要自己笑得,若果说他可怜,保不准又要发上一顿脾气冷上自己几天,这段日子时时凶险,莫问书是万万不愿离了谈飞雪身旁的,于是只住了口垂了眼也不讲话,由得他那冷淡的目光瞟着自己。屋里顿时寂静无声,被天乙要求了去取新热的汤药回来的天璇见了,还不知怎的开口,就听得一个颇是无奈大有责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如今就是可怜的人,怎的?说不得这个了?”摇光今天穿的是件绯红的长袍,竟是副喜庆的扮相。原来柳姬月今个儿兴致极高,本是要同他去茜色暖池泡着作乐一番,却被天乙的突然求见闹的好生不快活,只是来求人的却是谈飞雪,她也不想过多为难,却是怎的也不许摇光换身素雅的衣裳,摇光只得这样来了。

摇光这话一出口,屋里的空气竟似凝固了一般瞬的就冷上了几份。谈飞雪唇角带笑,微张了眼盯着一身红衣的摇光,只是你若说那寒气不是从他这里流出的却也是没人信这话。天璇同后来跟着进来的天乙都不敢出气,莫问书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在摇光同谈飞雪之间来回看了两次。被谈飞雪这样盯着,摇光却似全不在意的走近了过来,对着莫问书道:“你倒知他不爱听这个,又不愿骗他就收口瞒着不讲。”说得抬手探了谈飞雪的额头,又略有满意的点了头对他道,“你喊我来,是想问什么?他们可听得?”话毕,就指向了莫问书。

第四十一回 知心强逞

莫问书同天乙、天璇他们几个被赶在了殿外,都静立着不多话,只是越发想不明白谈飞雪如今这个样子究竟要和摇光说些什么。然而只得一盏茶的功夫,摇光就走了出来,对着天乙道;“他又开始痛了,这下是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进去看看吧。”他语调平淡竟是全不担心,天璇听了只觉刺耳,忽得拎了枚银针就往摇光投过去。摇光拂袖撩开,撇了她一眼,又懒得同她多话。天璇心里愤恨也不高兴同他多浪费时间,发足往谈飞雪的殿内奔去。莫问书也要跟进去时,却是被摇光抬手拦了。

“你是莫问书。”这不是问句,摇光说着,也不等他点头,从袖里摸出张白宣来,“这个给你。”

莫问书狐疑地抖开那白宣,就见纸上赫然是个悠闲懒散的少年侧卧榻上,那柳绿青衫,那眉眼唇角,自然就是如今正在里面痛的又一次昏死过去的谈飞雪。莫问书只觉得自己的眼是半刻也不愿离了这画,作这画的人想是极晓得谈飞雪的心思,同他极熟的,竟连得他睡时喜欢空握了手的姿态都描得细致。画里的谈飞雪全是个猫一般的懒样,微闭的眼垂着,像是睡了又似乎是要张开,唇角挂着抹淡笑,显然是愉快的样子,只是你合着整幅画看,却会生出种‘莫不是有什么人要遭了殃’的感悟来,只觉得这谈飞雪乐的事情必然是同旁人大不一样的。

“这个本也该给极爱他的人。”摇光料到莫问书会问他为何要送画予他,也就先自己答了,“只是你总顺着他也不算好事。这北辰宫里顺着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摇光说着,却又是讽刺一般指了正往这边来的天枢同开阳,嘴里道,“一个两个都当他是落地就碎了的宝物,惯得他半点真话都听不得了。”

“你……”莫问书只觉得奇怪,他同这摇光是第一次见到,却听他说了如此之多,还全是古怪的话,这人又是北辰宫的什么人,却对他们的少宫主频频出口相责,谈飞雪对他也忍得诸多,当真奇了。

见莫问书满脸疑问的样子,摇光淡道,“名字你是知道的,便是摇光。说我是七护法里的一个,不过是挂个虚名。我要做的,倒是和他们那些正经事全不同的了。”他这话说完,自己又满是嘲意的笑了起来,末了又对莫问书道,“你若当真为他好,有些事情还得劝得。”他这话说的认真,却又忽而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了句,“却也不要同他硬伤,那就是个喜欢玉石俱焚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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