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花开(出书版)by桃夭
  发于:2010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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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我言尽于此。”唐无衣拱手,走人。有些话不宜说得太明白,从张家小姐的眼中唐无衣已经看到了他可以看到的东西。现在要做的,只是回去向父母通告一声。想利用唐门,态度好歹诚恳一点。像这样的傲慢,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何况,洞庭湖也不过近几年才崛起的江湖绿林门派,在唐门眼里还算不上什么东西。

 

“你一定会后悔!唐无衣!”

 

唐无衣边走边微笑。

 

“在我耐心用尽之前,请您走吧。”

 

 

 

 

 

第三章

 

 

 

夜已经很深了。

 

万籁俱寂中,偌大的唐门灯火昏暗。除了几盏风灯外,就只有药房还点着灯。

 

在唐门,能随意进入药房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里是唐门的禁地。唐门威震天下的药品都出自这里。这些年来,这里已经渐渐成为唐吉祥和花妙嗔的专属之处。

 

他们确实是唐门不世出的药物天才。随着年纪的渐渐增加,就连他们的老师也只能叹息着把药房的钥匙交给了他们。

 

现在,夜已经深沉,还有谁会一直待在药房里不休息?

 

是花妙嗔。

 

轮值巡夜的弟子走过药房前的时候,看着窗子上倒映出来的人影,也忍不住叹息。

 

这个孩子,经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之后,现在也有点痴痴呆呆的。平日里连门都不出,见了人也不再笑咪咪地打招呼。脸色青白青白的,除了自己的睡房外也只能在药房找到他的踪影。眼见着曾经聪明伶俐温和坚强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啊。现在,他又在房里看着那些没天分的人永远都看不明白的药方吧。不打扰他了。巡夜的人摇着头叹息着离开。完全不在意里面灯光下,那条人影在做着什么。

 

  

 

  

 

房里的人确是花妙嗔。也正如别人所猜测的,他正蹲在药房里翻看着手里的书。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药方,而是从唐无衣那里找到的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夜晚睡觉了。他失眠,因为一旦睡着,空荡荡的黑暗会刺激到他的记忆,让他完全回忆起刻在骨头里的那一片血红。

 

姐姐的血,让他的神经从此再也无法平静。

 

他当然可以对自己用药。用药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不能保证在目前这样的状态下,他能完美地控制药量。那种东西很烈,而且容易上瘾。一点点的失误都会把自己变成一生都只能依赖药物的废人。在大哥的面前,他绝对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话大哥会非常非常失望的。

 

不要大哥对自己失望,不要大哥再也不看自己。所以情愿忍受着一日复一日的失眠,只有在白日里、在唐无衣身边,用浅浅的盹来补充精神。

 

夜晚,在一个人独处的夜晚,他会待在药房,用书或药物打发漫长的时间。

 

  

 

屋子外面走过了巡夜人,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之后,居然还有衣袂破空的声音。

 

是有不长眼的人要夜闯唐门吗?不自觉的,花妙嗔嘴角勾出冷笑的弧度。

 

他觉得自己的鲜血在慢慢地涌动。那种感觉与平日完全不同。他能感知到血管微微的起伏和血液划过肌肉的温度。他知道嘴巴里的液体开始干燥,一种狂暴在头脑中凝结成块。

 

他不是嗜血的人。但是不平静的思绪完全主宰了身体。他需要有个途径来发泄。

 

药房禁地,擅入者死。

 

冷冷地,不可抑制地笑,随手撒出一把药粉。

 

唐门之毒,冠绝天下。花妙嗔手中这一把,更是一般毒粉中最厉害的那一种。

 

他存心置人于死地。没想到推门看出去,却只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全身黑衣只露两只眼睛的夜行人。

 

药粉就铺在他的脚边,他却视之于无物。

 

微微睁开了因睡眠不足而耷拉着的眼皮,对上那双在夜色中更显锐利伤人的眼。

 

这个家伙能把唐门的毒药当灰尘,必定是个厉害的家伙。心中堆积的愤恨,找“他”发泄,一定很值得。何况,“他”还是个女人。

 

江湖中有明训,遇见女人、小孩和和尚,便要加倍小心。

 

女人又如何?姐姐死后,他便再也不把人当人,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一概是块肉。他还在乎,并能清晰分辨出来的,也不过是唐门的人。

 

想杀她。想杀掉眼前这个人。于是花妙嗔开口:

 

“……你是谁?”

 

“你是……花妙嗔?”曲线玲珑的身体加上清脆悦耳的声音,确是个美女应具备的条件,就不知她面巾下的脸长得如何了。

 

“报上名。”

 

“用药的花妙嗔?唐门药庐双壁之一?呵呵,得来全不费工夫……”

 

女人的笑声令花妙嗔极度不满。于是他张开手,撒出漫天的药粉,然后,趁人不备,从药物中穿过,直接擒向对方的脖颈。

 

没想到,失算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胜。

 

如果不知彼呢?

 

乍一看到女人手腕上晃出的奇异小镜还不觉得有何危险。待到眼神对手镜面而在瞬间头晕,察觉理智渐渐丧失,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那面镜子,到底是什么?传说中,有那件宝贝有这样的强力的效果?

 

摄魂镜!

 

  

 

“摄魂镜”是江湖中最神奇的宝贝之一。传说中那是当年天下第一摄魂者“天狐夫人”亲手锻造的小镜子。它最大的能力,便是令所有见过它的人,失魂落魄,不得清醒。没人知道产生这种效果的原因,正如没人知道“天狐夫人”从何处来最终归于何处一样。大家唯一知道的是,只有“天狐夫人”嫡系血缘的继承者,才有可能使用这面镜子。

 

——难道,洞庭湖王,便是“天狐夫人”的后人吗?

 

花妙嗔绽开一抹冷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和在最后还能想到这个无聊的问题而难过。

 

后来发生的事情,花妙嗔记得并不是很清楚。记忆中隐约闪动过的画面,不足以构建完整的体系。他只略微记得某些片段,比如,他曾经在什么地方杀了谁,或者,在什么地方和谁有过亲密的接触。

 

  

 

——直到很多年以后,记忆中那残缺的片段,回忆起来仍叫他脸红心跳不能自制。

 

花妙嗔已经知道自己的感情很薄,薄到一辈子只在乎少数几个人,只为谁动心而不会再见异思迁或见一个爱一个。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能真正放进他心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自然就拥有了他全部的关注。无论这种感情是亲情,友情或者是爱情都可以,只要能待在那人的身边,一切都好,可是他没想过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团狂烈燃烧着的还不为人知的火种,在不寻常的刺激下,它会燃烧成为令人目瞪口呆的火焰。

 

花妙嗔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他只记住了缠绵时的炽热和痛快。记得那人的唇和手指在自己身上引发痉挛似的快感,记得肉体摩擦时候致命般的眩晕,更记得自己在狂乱中情不自禁的倾诉。

 

爱就一个字,平时总没有机会没有感觉说出口,只有在最狂野最肆无忌惮的时候他才能喃喃说出,只是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能不能感受到。不过,他自己知道就好。

 

  

 

  

 

记忆非常散乱,连不成完整的记录——至少当某天他忽然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记忆无法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清醒,是因为有人大力拍打他的脸颊。激烈的疼痛叫他不得不转动略显迷茫的双眼,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前的人。然后,他看到一双很复杂的眼。

 

从来没见过唐无衣那么难以形容的眼神。曾经很温柔的眼眸中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最后,只化做了一声长叹。

 

不明白大哥的眼神变化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问清楚,却在抬头时候看到唐无衣的身后正是唐门的大厅。大厅的尽头,齐齐坐着唐门门主和唐门长老们,他们,正用一种严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心里有隐约不祥的预感。传说,唐门首领和八大长老同时出现便意味着大事发生,而这所谓的大事,往往凶多吉少。

 

看向唐无衣,却见他用一种面无表情的表情慢慢退到门主身后。他的眼,再不看向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

 

疑惑的眼神慢慢地扫过眼前的长老们。不曾见过的阵仗令花妙嗔心生惧意。

 

再怎么任性,再怎么郁闷,他都是唐门的弟子。如果他所做的事情真的严重到要请出各位长老,那么……后果他已经不敢想象。

 

心底下有冷冷的恐惧,耳朵里听到唐门门主低沉威严的声音:

 

“花妙嗔,你知道我是谁吗?”

 

点头。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唐门住了那么多年,这位辈分上应该称为叔叔的人给了他很大的照顾。印象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很少有这样沉重的肃杀之气。

 

“你认得在座这几位吗?”

 

再点头。虽然不常见,但也听说过。只有唐门八大长老,才有资格佩带天山白玉所雕的玉扳指。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吗?”

 

“五月……初八。”应该是这个日子吧?记忆太过混乱,自己唯一记得的,只有当夜的印象。

 

“不对。”座上门主摇头,带着一丝叹息。“今天已经是五月十六了。距离你看到摄魂镜的日子已经整整七日了。”

 

“什么?”不可能。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的确如此。看你的样子,想必这几日自己曾干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吧?”

 

“我……做了什么?”的确不记得了,却从众人的脸色中看出痕迹。他绝对做了些事情,而且,绝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追问的声音,染上几分惊惶。

 

“你……在这七日之内,杀了三名唐门弟子,重伤五人,轻伤十二人,夺走唐门‘药经’一部,并意图杀害早已隐居唐门后山不问世事的老夫人。”淡淡的陈述,语气虽轻,却点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不……不可能,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没做!”极度惊骇!唯一的反应是下意识的大声反驳。很想站起来努力说明的,却发现手脚全都不听自己的控制,只能跪在地板上,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在五脏六腑间慢慢泛滥开来。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唐门是他的根,他不会做出背叛唐门欺师灭祖残害兄弟的事情来,打死他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脸色惨白。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似乎要用全身的力量抗拒着罪名,紧咬着下唇的牙缝中喃喃着无数个不可能,大大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站在门主身后的男人,期待着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支持的力量。可是他,只垂着眼帘,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不反应。

 

心里涌上不知名的酸楚,莫非他也认定了自己的罪了吗?

 

“你做了。”淡淡的叹息中带着三分怜悯,也带着一分无可奈何。“唐门中有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你做了那些事情。特别是吉祥,他为了阻止你杀害老夫人,被你重伤,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呢!”

 

“不会的,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狂乱地叫着。心却渐渐冰冻起来。随着门主的话,脑海中渐渐泛起杀戮的记忆,明确的画面令他连反驳都显得心虚。

 

“是,我们都知道你不会,但是,你被‘摄魂镜’所控制,这七天里,你变成了别人的傀儡,只听凭别人的命令行事。虽然是无心的,但你的确做了。”

 

“请……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那些事情,已经无法轻恕。”

 

“求求您……求您原谅我……”

 

“我和长老门商量过了……”听门主的口气,似乎……不敢再想,只能看着门主,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虽然手执摄魂镜的人逃得很快,在唐门发现之前便已经失踪,但我以唐门历代祖先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轻侮了唐门的人。她,必须死!而你……”睿智的眸子闪过一片黯然,“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你做出的事情却不能被原谅。你必须接受惩戒,然后,从明日起,你不再是我唐门中人。你被逐出门墙了。”

 

逐出唐门?

 

四个字,很轻,却在一瞬间,将花妙嗔的精神彻底击溃。

 

虽然不曾在江湖中走过,可也知道江湖的规矩。“逐出门墙”是各门各派对不肖弟子最严厉的处置。被驱逐的人将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在江湖中立足。而对他这个从小在唐门长大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是断了他的根。

 

心,痛得无法呼吸,也感觉不到它是否还在跳动。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只听见门主带着叹息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一种似乎要把他切割的冰冷。

 

“唐无衣,我以唐门门主的名义,命令你执行对花妙嗔的惩戒。”

 

“是。”熟悉的男声带着不熟悉的冷酷在耳边回荡。然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托起他的脸。泪眼朦胧中,看到唐无衣蹙紧的眉。

 

“小妙,很痛,忍着点。”

 

还疑惑着他话中的关切,还在猜测所谓的惩戒是什么东西,额头上已经传来刀子切入肉的剧烈痛感。

 

很痛!虽然可以感觉刀子很利,但硬生生被切割的感觉依然让他痛苦得本能地挣扎。只是,下巴被人用力扣住了,拼尽全力也无法动弹半分。

 

刻印?这就是惩戒?在人身上留下永不消逝的伤疤以昭示他的罪过?而且,还刻在额头最显眼的地方?这也……太恶毒了!

 

当下,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恨。只觉得心寒,只觉得扣着下巴的手宛如坚冰般冷酷,而一刀刀在额上雕刻的手,彷佛同样在切割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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