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书烦躁的翻了个身,眼睛却瞟到了一边桌上搁着的拭雪剑。谈家世宝,谈飞雪竟然就这样丢在了莫家不管不顾,莫问书再一抬眼看挂在一边的经纶,心里更是焦躁莫名。拭雪经纶,本乃一双,可即便剑是一双,若失去了主人,何来的双字呢?想到这里,莫问书终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一把撩过桌上的拭雪剑,猛的抽剑出鞘,只见得拭雪剑身银白,散着微微的寒气,倒的确是毫无透出莹莹绿色的迹象。他看着拭雪剑不禁失笑,他记忆中谈飞雪的爹谈无笑也是个有些冷淡的人,行事也有那么些古怪,不然也不会同妖女柳姬清成婚,只是现在想起了记忆中的谈叔叔,与点了他的穴也制服了一众江湖高手的谈飞雪比对一下,忍不住要感叹,那果然是一对父子!
“爹——!爹——!!”莫问书突然转了身到门边,用力的拍着。他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并非是他无法用内力打烂了跑出去,只是既然这门是爹锁上的,他就该好好的思过。莫问书也自认的确是有错,他错在丢了莫家的脸面,不该鬼迷了心窍同飞雪做了那等事情。只是现在他有一句话要问,要问问和谈无笑是结拜兄弟至交好友的莫行风!
门外的家仆显然是被莫问书忽然发急的行为吓到了,慌忙叫了个人去请老爷来看。莫行风此时巧在正院练武,本就是心中烦恼无限,听得家仆来报说少爷突然在房里大喊大叫,更是觉得逆子不懂反省,当下一拳击碎了一块假山,只吓得那家仆双腿发软。
莫行风踏着怒步奔到莫问书的门前,大吼道:“混帐!还不知反省!胡乱喊什么!”
“爹!孩儿有事要问!”莫问书却是全然不介意老爹的怒火,脑中只想着他要问的事情,急急地扒在门上,“爹!你当年可被谈叔叔骗过?!”
听了儿子的问题,莫行风更觉得血气冲脑,一阵发晕,“畜生!说的什么混帐话!当真是不知悔改!”说着一掌拍在门上,只听得屋里一阵东西打翻的声音,显然是莫问书被他爹的掌力隔门所伤,踉跄后退了。
莫问书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老爹这掌竟是下了五成的功力,若不是他闪的快,怕是真会得个内伤。从小到大,这是父亲第一次打自己,竟然还出手如此之重,甚至不愿见他,隔门伤他,莫问书只觉得心里一片黯淡。然而想到自己那日和谈飞雪的是在武林同道面前给他爹带去的羞辱,他却是觉得自己根本毫无责怪父亲的立场。
莫问书捂了胸口勉强站起,仍是拖着步子走到了门边,他虚望着门上映出的莫行风模糊的影子,咬着牙道:“爹,谈叔叔当年可有骗过你?你是信他还是不信?”莫问书字字如锤,只击的莫行风两耳嗡嗡直响。他亦隔着门看屋里那逆子,恨他事到如今还向着谈飞雪之余,却又觉得这果然是谈莫两家的孽缘。
欺骗……无笑又岂是个安分人?自小捉弄他的事情也就罢了,柳姬清那事却是瞒得他好苦。想到自己那时对谈无笑的信赖,真以为他是要为江湖除害才对柳姬清那般执着,却在看到谈无笑抱住柳姬清的那一刹那土崩瓦解。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同拜师学艺,谈无笑一直比他聪明,武功也比他进步的快,人前更是一派知礼明事之人,受到大家一片赞誉夸奖,却只有他莫行风知道谈无笑根本不在乎江湖武林的眼光,却是为了谈家的声誉装得那副样子。想到这些,莫行风不得不承认,谈无笑会喜欢了柳姬清,那也不是没道理的,而当年的他正是因为深知谈无笑的内心,所以义无返顾的站在了谈无笑的这一边,助他一起求得众人的理解,却不想这一举动倒是为多年后剑雪山庄的灭门埋下了祸根。无笑!你我兄弟一场,你即便是到死,仍要我为你收拾善后么?
莫行风死瞪着莫问书门上那道巨锁,终于缓缓开口道,“书儿,你要知道这个做甚?”
“爹,我信飞雪。”莫问书一声苦笑,“他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是身不由己!”
“书儿,你当真痴了么!”莫行风不禁摇头,若只说兄弟执着,他或许会网开一面,只是儿子竟然同谈飞雪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怅然。
“爹,孩儿不孝,累您受江湖众人耻笑。只是孩儿绝不信飞雪是那妖魔邪怪之人,其中一定有缘故!爹!您和飞雪他爹是至交,若现在那个人是谈无笑,您也绝不会罢手不管的!”
“畜生!”莫行风听得他的比喻,又是大怒,“不许你再提这事!给我好生闭门反省!”
“爹!飞雪是谈无笑的孩子啊!”
“他也是妖女柳姬清的孩子!”
“爹!”莫行风听得莫问书仍在屋里不断喊他,终是怒极,一拂袖就要离开。谁想他才走出了几步,背后竟忽然静了下来,不再有声响。莫行风顿生疑惑,转了头去看,只在这一刻,莫问书的屋门突然四分五裂,从里面被掌力劈开,只见得莫问书腰间佩得拭雪经纶二剑,一脸决然的立在门前,在看到莫行风后,重重跪地,抱拳道:“爹!孩儿不孝!这事若不能找飞雪问个明白,孩儿终是无法释怀!”
“逆子!”莫行风却是被莫问书的举动惊住了,反映过来之后,也动了真怒,抬了掌向他挥去。莫问书也不躲,只跪在那里,眼里写满了坚定,一动不动的望着莫行风。
“老爷——!”莫夫人在听到动静后,慌忙的赶来,只看到莫行风竟像是要亲手击毙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下奋身扑去,挡在了莫问书身前。然而莫行风的掌力却在半空中生生的收住,他隔着已泣不成声的夫人,死死盯着那混帐儿子,终是放下了手,哽道:“逆子,你决意如此么?”
“孩儿求爹成全。”莫问书仍是不移开视线,说的字字有力。
‘无笑,这是我欠你的。’莫行风闭了眼,想起谈无笑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想到他被柳姬清一剑穿心后的冰凉尸体,心里只得一阵苍凉,垂了肩低声道:“你且去吧。若寻得飞雪,便带他回来吧。”
莫问书大喜过望,连忙应了,谢过莫行风后,起身就往外奔去,竟是全然不记得要同为他哭得伤心欲绝的娘再说些什么。
第十六回 红花引路
莫问书奔出了一阵子,才突然想起天下之大,他却不知该去何处寻找谈飞雪。忆起谈飞雪自报家门是北辰宫的人,莫问书又觉得或许先寻了北辰宫的所在就能见到飞雪,只是这北辰宫颇为神秘……又该如何去找呢?想到自己竟是连北辰宫在哪一头也不知道,心里又有些沮丧。不过既然出来了,总好过在屋里胡思乱想,打定主意,莫问书决定无论方向,先往前多走一段再说。
此时才过中元不久,天气酷热,莫问书顶着毒日头行了一段时间,只觉得口干舌躁,可这荒凉大道上竟是连个驿站也没,让他好生苦闷。又奔了一柱香的功夫,莫问书见前边有很大一片林子,只想着不如改走林间山路,虽然有些阻隔,倒好过白白晒了这火辣辣的太阳。他加快了脚步往林子跑去,一入得树阴,就觉得身上一阵清凉,竟是连口干也减了几分。
这树丛林间本没有道路,莫问书只向着要去的方向胡乱走了一通,竟觉得前路逐渐豁达起来,林间现出条似乎被人走了多次的小道,看那宽度竟是能策马奔过。他正在心下欢喜这回的确没有走错路,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些人声。莫问书运起轻功飞上了树梢,只看见几个轿夫抬着个小轿从后面走了过来,还有四个武夫打扮的人两两成组前后跟着,看上去也小有排场。他正在奇怪轿中所坐何人,又听得一阵奔马的声音,后面竟是又追了几个提刀的粗汉子,嘴里怒骂着,像是要砍了轿中之人。
“他奶奶的!红花老娘!你给老子死出来!老子今天一定要灭了你为大哥报仇!”冲在最前面的骑马汉子挥了刀就往轿子的方向丢去,一下子被护卫轿子后部的两个武夫截了下来。而轿子内竟是全无动静。
“红花老娘!躲在里面算什么东西!滚出来!”后面的几匹马也追赶了上来,终于绕到了轿前,拦住了去路。轿子这才被迫停了下来,只听得轿内传出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阮四爷,您怎么还不死心呐。”
“我呸!你个贱人!俺兄弟待你不薄,你竟然杀俺大哥!老子要你偿命!”最先前那个被叫做阮四爷的大汉抽了身边弟兄的刀又要冲上来砍,只见得轿内一阵劲风推出,将他生生挡在了外面,垂幕扬起,莫问书见到个艳丽的妇人端坐在内。
“阮四爷,您这可真是冤枉奴家啦。”被叫做红花老娘的美艳妇人从轿从盈盈走出,似是全然不怕这群汉子一样笑道,“奴家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阮四爷莫要为难奴家,好歹也念念那几夜的旧情呀。”说到后来,竟是娇笑起来,眼波暧昧流转,说不出的媚惑撩人。
“烂婆娘!老子不吃你这套!”阮四爷用力吐了口唾沫,提着刀更是有气的样子,“老子不管你受谁的命,办谁的事!老子要你为大哥偿命!”
“哎哟~”红花老娘见他不理会自己,也拔了腰间的薄刀,“阮四爷您这是柿子拣软的捏呢,不愧是‘软四爷’哟~”说着更是暧昧的笑起,让那汉子更为愤怒,两人冲在一起,一阵互砍。那几个跟随而来的兄弟也同原本的几个武夫护卫打了起来。
莫问书看了一会,终于想起这红花老娘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吸血妖女,骗了不少男人,心下只觉得好笑,既然知道对方是红花老娘,那个叫阮四爷的人的大哥,岂不是自愿吃亏?这两边倒没一个是正义君子,宵小恶人的恩怨,便叫他们自己料理,眼下他还是去寻找谈飞雪来的重要。然而他却不曾想过,谈飞雪那般待他,他仍执意寻找,自己竟也做了那扑火飞蛾还不自知。莫问书正要悄声退开,只听得红花老娘哎哟了一声,薄刀落地,血从臂上喷涌而出,竟是败给了阮四爷。看来这阮四爷倒也有点本事。莫问书想,这下真的要跑路了,只听得红花老娘娇声委屈道:“四爷,您凭的来找奴家的晦气,怎的不去寻北辰宫报仇呀。”
只听得这样一句,莫问书顿时僵住。阮四爷听了北辰宫这三个字,也是大吃一惊,厉声问了缘故,原来叫了红花老娘找上阮大的,竟是北辰宫的魅影书生。此事当真奇怪。莫问书听来听去,觉得这阮大阮四不过是绿林强盗,平日里虽作恶也不算坏得入髓,北辰宫要阮大的命,却又是为何?莫问书正寻思着,就见阮四爷提了刀就要砍了红花老娘,看来先前所言说不管谁人指使也定要手刃直凶却是真话。眼见得红花老娘就要命丧刀下,莫问书脑中忽然萌了个念头,于是一闪奔到红花老娘面前,抽了经纶剑格开了阮四爷的刀。
众人都是一愣,没料到平白的红花老娘就多了个帮手,待到阮四定神一看,竟是莫问书莫少侠,当下不客气的骂道:“他奶奶的!竟是莫问书你个走后门的鸟人么!”
莫问书被阮四骂的一愣,还没想到要说什么,红花老娘就笑着站了起来,柔媚的软了身体从后面贴上了莫问书的身,“莫爷,竟是您来助奴家的么。”
几个汉子听她叫的亲切,还以为两人关系不同一般,当下更是鄙夷的视线横了过去。阮四大骂道:“莫问书!你他娘的真是丢莫大侠的脸!竟同这帮江湖妖人混在一块!”
“阮四爷误会了。”莫问书终于反映过来,收了剑道,“在下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你娘!”阮四爷一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又是一阵邪火,“你他娘的和北辰宫那兔子搞成一窝,江湖人都知道了!老子本还敬莫大侠是条汉子,现在当真觉得他窝囊!生个儿子竟喜欢干人屁……”阮四爷的话还没说话,竟是突然止了声。只见他胸前凭的多了片扇骨,自那伤口中逐渐溢出鲜血,再也无法开口。
莫问书和众人正在奇怪,只见得一阵飞絮飘扬,一个白衣人飘然而来,手摇折扇,笑得甚是悠闲。“莫少侠,幸会,幸会。”说着合了手里的扇子,虚作一揖,却正是魅影书生。
第十七回 天枢相告
那几个跟了阮四而来的汉子见到阮四死了,又见魅影书生的出现,已然呆愣原地,做不得反映。莫问书虽听过这人名号,却是初次见到,又见那漫天飘絮,想来便是北辰宫的飞絮神功,心下竟然一阵暗喜,脸上就笑了出来。
几个汉子突然回神见到唯一还算正派的莫问书看到魅影书生竟是笑的如此欢喜,当下觉得小命休哉,这莫问书当真和邪教混到一起去了。他们却不知道,莫问书高兴的是他寻了北辰宫那么久,却毫无头绪,如今要寻的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魅影书生见莫问书这样笑法,也知他心中想法。事实上自打莫问书离开莫家,他就在后面一路跟随,就想近距离看看这个让少宫主期近了身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想在料理红花老娘的事时,莫问书突得冒出了头。魅影书生也不避讳周围的人,笑着对莫问书道:“想不到莫少侠竟愿意出手管我们北辰宫的事,少宫主知道一定心里欢喜。”说着以扇掩了唇,笑得一派暧昧。那红花老娘听了,竟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空气里瞬间弥上了一层怪异的旖旎之气,竟让莫问书平白的想起那日和谈飞雪的缠绵悱恻,当下脸上一阵血红。
魅影书生见莫问书觉得羞耻,反而更为高兴,“莫少侠是要去寻我们少宫主么?”说着瞥了眼他腰间的剑,做出一副了然得样子道,“原来是少宫主忘了将剑带走了。”众人听了这话,就去看莫问书腰间,果然见得除了莫家经纶外,还有柄通体银白之间悬在腰间,这把拭雪剑江湖上又有谁人不认得,于是便更信了魅影书生的话。
莫问书听他讲话暧昧,自是觉得魅影书生有意为难,只是他句句讨巧,竟让自己无法反驳,心虚之余也不好点头摇头,只是僵在那里,手中扶上经纶,待得一有动静就要先发制人。魅影书生见他这样,脸上就做出副诚恳的样子道:“莫少侠不必如此,您即是少宫主的……”他故意一顿,似乎是很为难该不该直白的说出口,随即又一笑道,“北辰宫的人自然不敢为难您,您若有任何差遣,只肖一句话,北辰宫的也愿意效劳。”说着还真的抱拳做低俯状。莫问书只觉得他这话终是将自己推进泥坛子,怕是跳了黄河也洗不干净,解释的急了反而招人怀疑,索性破罐破摔,“莫某不敢,只望阁下告知飞雪下落,莫某自当寻去。”
众人听得他又这样亲密的喊谈飞雪的名字,心里都暗暗摇头。那几个来寻仇的汉子更是寻思着若不逃走必然被杀,纷纷往后小心退去。
“怎么,既来了,还想走么?”魅影书生举扇一指跪在地上早已凉透死绝的阮四,“都是做兄弟的,不愿去陪陪阮四爷么?”说完又转向莫问书,客气道:“莫少侠请稍后片刻,待我了结了这事再同您汇报少宫主的下落。”说着就向红花老娘使了个眼色,像是要杀绝那帮人。
“请慢!”莫问书剑未出鞘,却是拦在了魅影书生面前,“他们头领既已败,追杀无意,何不放条生路?”
“莫少侠的意思是要管事了?”魅影书生被他一拦,显然一愣,却又很快恢复了,笑道,“莫少侠既然这样说,天枢自当从命,否则少宫主怪罪下来,天枢实不敢想。”说着展扇向那几个汉子道,“还不走么?莫少侠说了要留得你们的命了。”几个汉子听了,左右互看了一阵,当下屁滚尿流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