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就办得非常之快了。
国庆节前的时候,韦峰和王霞去办了离婚手续。两个人都没告诉家里人,悄悄儿办的,像是合计着办件什么坏事儿似的。
王霞没提任何条件,也没要任何东西,只是要求离婚。
离婚那天,王霞穿了件大红套装,像办喜事儿似的,她喜庆孜孜地拿过蓝本的时候,还满面春风地和办事员说了声“谢谢”。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韦峰,他低头俯首地跟在她身后,胡子没刮,头发也乱着,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
办事员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小伙子……”然后是一幅一言难尽,话在话外的表情。
一起出来的路上,王霞恢复了常态,和韦峰并肩走着,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那个小区的楼下。
王霞突然一笑:“我怎么,又回来了?好了,我也该走了。你上去吧。”
韦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叫了一声:“王霞。”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强笑了一下:“啥事儿?”
“谢谢你,没和我爸我妈说。”
“……没事。”她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
“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儿?”
“你说吧。”王霞看着他,脸上表情复杂。
“你能不能在今年内,每周六都去看看我妈?当然了,不用每周都去,去了两三次后,你就可以说要出差,不用去了,这好象有点过份,不过——嗨,我这是昏了头了。”
王霞定定地看着他:“可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韦峰有点惊喜看着她。
接下来的二个月,王霞一直去看韦峰的父母,大多是单独去的,偶尔几次和韦峰一起去。
老妈像往常一样悄悄地问她:“身上怎么样啊?”
王霞笑笑地摇头,老妈就失望地叹口气。
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王霞说可能要出差了,不能再去,韦峰看着她,没说话。
老妈也看着她:“就不能不去?”当王霞肯定地表示非去不可后,老妈有点失望地放下了筷子。
出来的时候,韦峰和她并排走着,好久才说:“谢谢你了,王霞!”
“你别谢我,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王霞对着韦峰的脸看了好久,轻轻地说:“不管你爱没爱过我,我一直还记着我们第一次去你那儿的时候,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最后再做一次。”
韦峰呆呆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王霞住在了那个她曾经的家里。
第一次他们来这里的时候,韦峰送了她一把花,是满天星,王霞要求不高,有花就可以了。下午的时候,韦峰跑到花店,买了最大的一束玫瑰,红的,然后送给她。
王霞笑着接过来:“哇,好香。谢谢你!”
然后韦峰在厨房笨手笨脚地给王霞煮了一碗方便面。三年过去了,他煮面的水平一直没有提升。
王霞一口一口地吃着,没说话,热气升腾,她的眼睛有点湿。
接着,韦峰在屋里点起了许多香气四溢的蜡烛,王霞坐在那儿,看着他忙活的样子,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最后,是在烛光中,两个拥抱,接吻,然后投入地做爱。
韦峰竭尽全力地投入着,王霞含着泪,手在他背后挠出了一片片红。
做完后,心力俱疲的韦峰静静地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王霞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好久好久,似乎要把他的脸全印在自己的心里。
当她离开后锁那扇门的时候,泪水终于决了堤似地涌了出来,她跑到街上,冲着大街大喊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哭声,所有的泪都喊出来,流干净,而在心里翻来覆去,依然是那两个字:
韦峰韦峰韦峰韦峰韦峰韦峰韦峰韦峰……
十一
这年的冬天,雪下得分外地迟,直到十一月底,才飘飘洒洒地下了一场大雪。
那天的天空彤云如织,雪下得纷纷扬扬,许多小区大院里的人都欢呼着跑出来,仰天看着这场雪,笑着,跳着,像是过节一样。
韦峰和老韩夫妇,在他们家附近找了一家涮肉店,吃肉看雪。
老韩媳妇的肚子已经颇为壮观了,老韩不住地给她夹着夹那,十分殷情,韦峰看着,突然笑了起来:“嗬,真不错,真是个好老公啊。”
“那是,那是。”老韩笑眯眯地。
他媳妇看着他:“你可真不谦虚!”
“我当之无愧,为什么要谦虚!”
他媳妇笑了,嗔他一眼,不再说话。
韦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眼光游离到了窗外,那一片片纷落的雪花上。
老韩叫他一声:“怎么,你就真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
“那怎么办?”韦峰目光有点空,“我妈一直想着抱孙子呢,我要跟他说我和王霞离了,她非拿擀面杖捶我不可。”
“你啊——”老韩语含机锋地闭上了嘴。
他媳妇看着韦峰,对老韩说:“我吃好了,你先送我回家吧,回头你们哥俩再好好聊?”
老韩送她回去的路上,他媳妇狠狠地说:“你得好好骂骂他,在外面玩女人!这种男人最可恨了,要不跟你是发小,我今天能骂死他!”
老韩呵呵地笑着。
“还有,不许你跟他出去玩,不信,你试试!”
老韩忙点头称是。
雪下得愈发大了,韦峰一个人坐着,对着那冒着热气的锅,神情都有点恍惚。
老韩扑着身上的雪坐在他面:“得了,她回去了,咱们有什么话可以放开说了。”
“你帮我件事怎么样?”韦峰看着他。
“什么事?”
“你现在给小齐打个电话,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你有病啊!怎么样?正跟他的朋友一块呗。”
“你帮不帮啊?”
老韩看着他,摇摇头,拿起了手机:“他电话是多少?”
电话通了,老韩摆手示意。
韦峰不说话,只是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空响,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接,最后转成忙音。老韩放下电话,耸肩,摊手。
韦峰哦了一声,脸上一片失望与忧心。
“你小子到底还是想跟他好?你跟王霞离婚就是为了这个吧?”
微笑,不置可否。
“让我怎么说你啊!”老韩夹了一片烫熟的火腿,狠狠地塞进嘴。
两人正呆坐着的时候,韦峰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韦峰,是你吗?”声音有点熟,却听不出来是谁。
“是我,你是?”
“我是高嵩。”
韦峰的心重重地一个起落:“什么事?”
“我问你,这星期你见到小齐了吗?”
韦峰的心陡地提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有点颤抖:“怎么了,小齐他怎么了?”
老韩正在对付汤里的金针菇,听他声音不对,也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他不见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
韦峰站了起来:“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他,这星期?”
不知道为什么,韦峰很快地说出:“没有,我有两个月没见过他了”,有点像急于撇清自己似的。
高嵩在那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挂了电话。
小齐不见了!
这个消息让韦峰心跳如狂,隐约觉得这事似乎和自己有关。
他翻着手机记录,给香粉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香香少有地正经:“自那个Party以后,我们就很少见过小齐,打电话他也不怎么接,约他出来玩,他也不出来。两个月吧,见了不到三次面,上周末我们一起喝的酒,没有,他没喝,一滴都不沾,然后去蹦的,等我们蹦完出来的时候,就找不着他了。我们还以为他回家了,刚才我听高嵩说了,才知道,他一个多星期都没着家了。”
韦峰手抖得都快拿不住手机了。
“哎呀,刚刚高嵩还跟我要你的手机号呢,我想,小齐应该不会在你那儿的,你都结了婚的人了,呵呵,然后我听他说才知道,他也是二个多月没见小齐了,哎呀,小齐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好怕呀,喂,你怎么不说话啊?喂,喂——”
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韦峰怔怔地看着老韩:“小齐失踪了!”
韦峰走进酒巴的时候,高嵩已经在那儿了,他脸色白得可怕,香粉坐在他身边,紧张得浑身不自在,看到韦峰,忙招手叫他过来。
白天的酒吧,基本上没人,安静得如一池死水。
高嵩定定地看着韦峰坐下,一句话了也不说。
香粉忙着给他倒水,小声地说:“你来了,先喝水吧。高嵩也刚来一会儿,他来得可难了,刚刚跟家里老娘干了一大仗,他妈要绑着他去见女朋友。他妈可真够狠的,为了逼他跟一个上司的女儿处朋友,把他锁在家,锁了半个月呢。”
韦峰吃惊地看着他。
高嵩白着脸:“上次你送小齐回家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他只是一直嘀咕。”
高嵩看着他,眼珠子也不动一下。
“他一直说‘不要结婚,不要结婚’,我以为……原来,是你——”
高嵩突然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我就知道他就是为了这个!”
香粉看着他,小声地说:“你别这样啊,高嵩。”
韦峰一言不发,他的心又一次变得冰冷。
“我不应该告诉他的,我知道,他一直就怕会有这样的事!都怪我,都怪我!”高嵩脸近乎自虐地扭曲,他的手惨白,在浓密的黑发里痛苦地纠缠着。
韦峰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小齐的背景,那风里雨里,一步步越走越沉的背影。
香粉一把拉下高嵩的手:“别这样啊,一大老爷们儿,你这会儿把自己头发会揪没了也不管用啊,想想吧,小齐会去哪?”
似乎是身在山外的缘故,使得香粉今天分外地清醒,他俨然成了一个主事指挥的人,开始启发着两个平常看起来男子气十足的汉子,想着,那个令他们心痛的小齐,到底把自己藏在了哪里。
然后,他们开始挨个地给小齐三年前,三年后的朋友打着电话,猜测着他可能会去哪里。
结果一无所获。
他们又开始排着这几年在这个城市去过的地方,列出表来,想着他到底会在哪里。
一直忙到了晚上。
香粉看着两个精神萎靡的男人:“好了,明天开始,我和高嵩按这些地方一个个地去找,韦峰要上班,你就别跟着去了,我们随时电话联系吧。”
高嵩抬起头,看着他:“那今天晚上呢?”
香粉好笑地看着他:“现在天也黑了,怎么找?先找地儿吃饭然后回家洗澡睡觉。你呢,回自己家还是?”
高嵩摇着头:“不回去,我住小齐那儿。”
韦峰和香粉打着车,把高嵩送到了小齐家。上楼的时候,高嵩跑得像冲刺,香粉好心地叫:“你慢点走,小心脚下!”
开门的时候,三个人都有点气急,不约而同地都希望门开了,小齐就在屋里。
这个希望很快地破灭了。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由于久了没开窗的缘故,房间里的空气有点闷。
高嵩失神地坐在床上,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韦峰不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后就出来了。香粉忙着宽慰了高嵩几句,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也跑着出来了。
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哎呀,你能不能慢点啊?”
韦峰没心情理他,依旧走得飞快。
香粉一面跟一面说:“哎呀,你等等我,哎呀,你们男人怎么都走那么快啊!”
韦峰狂走了一段,终于停了下来,香粉一溜小跑,一个刹不住车,一头撞了上去,他半是扭捏:“哎呀,不好意思!”
“我送你回去?”
“啊?好啊。”
车上,香粉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话:“真想不到小齐会不见了,也想不到高嵩会那么紧张。你知道吗?上个月我听小齐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可能要断了呢。哎呀,你说高嵩他家怎么那么狠啊,把个儿子锁家里头哪儿都不让去,小齐那几天也都联系不上,哎呀,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
韦峰光听着,不说话,心跳似乎也慢了好些,仿佛冬眠一样。
“你知道吗?那天,就是那次Party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齐拿着手机,哭得伤心极了,还冲着电话说什么‘算了吧,别拗了,我们分手吧’,哎呀,当时我们都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后来听小齐说‘你结婚去吧,别跟你妈闹了’,我们才知道,原来是那样。”
把香粉送到了那个高档的小区门口,香粉在车上期待地看着韦峰:“不上去坐会儿吗?”
韦峰木头一样地坐着,摇摇头。
香粉失望地看着他。
回到家里,韦峰翻来覆去,睡不着,高嵩雪白的脸和小齐的背影在眼前晃悠,他不知道小齐那天从自己这儿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小齐这两个月的日子,等于把他三年前和自己一起熬的日子又过了一遍。想到小齐那白白的脸和含泪的眼,他心里一疼,低低地叫了一声:“小齐——”,泪水不知不觉地又出来了。
他知道,今天自己又要失眠了。
第二天,韦峰在上班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他做错了好几件事,比如把要交老板的计划书交给了秘书去散发,跟下属说话时,居然失神地叫出“小齐”的名字。秘书看着他:“韦经理,你怎么了?”
是啊,韦峰问自己,你怎么了?
不知道,高嵩的话使他想起那天小齐的喃喃醉语,他突然悟透了小齐为什么会在第二天有如此激动的态度,突然觉得小齐那一巴掌打得入情入理。
他站起来,出神地看着窗外纷扬着的大雪,心里空一阵,满一阵,到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空还是满。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香粉打来了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失望得令韦峰身上发冷:“没有,都没有,小齐到底会去哪儿啊?”
韦峰把电话紧紧地贴在耳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突然,他耳边听到了一声嘶喊,然后是香粉惊惧地叫声:“高嵩,你怎么了,韦峰,快来,在小齐……”然后电话断了。
过了好一会儿,韦峰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冲出办公室,把秘书吓得一愣一愣地。
等韦峰赶过来的时候,高嵩已经闹过一阵了,然后又出去了。
香粉看着他:“他跟疯了似的,开着车又出去了。”
“你怎么不拉住他啊?下那么大雪?”
“他那么大劲儿,我哪拉得动他啊。”
看着外面厚厚的一层雪,韦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拿出手机:“报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