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坐在办公室的写字台前闭目沉思。桌面上放着今天早晨参谋送来的资料,背后的白墙上子寒所写的条幅在夕阳里镀上了一层金光。是啊,"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那么子寒,那一夜的销魂究竟是你给我这龙城飞将的奖赏,还是误会我人品的安慰?是不是有一点动心,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野狼平生傲骨,从没有这样在意过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平生做事只求无愧,半点不畏人言。因为我有国仇家恨,所以自是处心积虑铁血无情。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野狼大队,才有边疆的清平世界。你来了,又走了。带来一缕清风,让我终于可以放开仇恨,带走一些真相,助我赢得了信任。但是,在你看来我真的只是作为龙城飞将就好了吗?那你自己呢?那样清冷的风骨,那样俊美的容颜,那样灰暗的人生态度,究竟是什么造成这谜一样的你呢?谁是你的救赎?
1.戒毒所里的阿訇
乌市的南郊有个戒毒所,在所里关着百十个戒毒的人。有自愿的,也有公安机关送来强制戒毒的。因为乌市处于多民族地区,于是戒毒的人群中也就有了各各民族的成分。这里除了配备了完善的医疗队伍外,根据少数民族的宗教需要还配备了一位阿訇。所谓阿訇,是维吾尔,哈萨克等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中的宗教人士。在这里医生照顾戒毒者的身体,阿訇照顾着安拉子民的心灵。
可是自从老阿訇退休回家,换了这位***之后,情况出现了显著的变化。第一是复吸的人明显减少了。在染上毒瘾的人群中,大部分都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吸毒--戒断--复吸--再戒断的过程。身体在这样的变化中受尽了折磨,坏的比没有去戒毒的人还快。因为在生理上戒除毒瘾并不很难,难在心瘾难除。所以,很多吸食成瘾的人士在生理成功戒毒后在心瘾未除的情况下回到家,重回原来的生活环境,所有和毒品的快感混杂在一起的人和事的记忆就蜂拥而来。如果再有旧毒友引诱一下,复吸率居高不下就毫不奇怪了。复吸的人当中,很多只记得自己去戒毒前的用药量,却忘记了身体已经不再能承受。于是按照老习惯去用,经常可以看到用药过量而死的案例。现在通行的办法是对戒毒完成的人进行长时间的验尿监控,家访,协助他们从心瘾中解脱出来。在呼市戒毒所出来的瘾君子们却颠覆了这一惯例。在戒断出来的瘾君子中很大一部分完全没有受心瘾的影响,在家里恢复一段时间后就这么投入了正常的生活。第二,信奉伊斯兰教的人更虔诚了。他们忽然摒弃了不好的生活方式,变成了温和虔诚的教徒。每天认真工作,按时参加宗教活动。当人们探寻戒毒的方法时也只淡淡地走开,就像从没有上过什么瘾似的。即不觉得羞耻,也不愤怒,只是敬畏安拉的安排。
正是这样的现象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在多民族地区,很多的恐怖活动都以宗教为掩护才得以存在和发展。而这个能够把人从毒瘾中解放出来却毫不张扬只是推崇宗教的教士如果是恐怖分子那就太可怕了。于是这个阿訇的资料就上报道了林靖的面前。市公安部门请求协助调查该人是否与境外的宗教狂热分子有关。而林靖看到这文件想到的却是:如果这个人真的可以左右人的记忆,克服蚀骨快感,那么是不是可以帮到子寒忘记抑郁症的痛苦呢?想到这里,林靖拿起了电话.
2.寻求来的同谋
童阅坐在软卧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片戈壁陷入沉思。窗外的景色变换着,从三北防护林,到草原戈壁,再到寸草不生的黑红色石头山。近百年来中国政府下了很大的力气来整治沙漠。通过退耕还草,封滩禁牧,飞机播种等等手段的不懈努力,植被的恢复有目共睹。随着植被的恢复,地下水被保留下来,地表径流也有一定的恢复,连著名的罗布泊都于去年恢复了蓄水。现在看到的戈壁滩上一块块的草甸子如同大地的花坛,虽然生长着的只是红柳,梭梭,骆驼刺等寥寥几种,但是生命力却是那么坚强。看来让这草原重现"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象也不远了吧。草地中散落着一个个小小的水泡子,在火车的灯光下闪烁着,像镶嵌在花瓣上的露珠。水边的植物长得茂盛很多,又像有着柔软睫毛的眼睛流露着忧郁的神伤。童阅看着看着心里一紧:沙漠犹可治,那么小寒荒芜的心灵呢?要怎样治理才能重新焕发生命力呢?沙漠要百年之功,小寒--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一个月前童阅接待了林靖的来访,这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虽然是主席的伴侣,但自己一向低调。又因为是医生的缘故,自己的专业都忙得要死,从无兴趣参与什么高官内眷圈子的各种活动,更没有去干政的意向--何况凌毅十分自律,从不拿任何事去麻烦自己。唯一能为他操心的也只有小寒的身体了。看着小寒了无生趣的样子,自己一贯觉得无力。
对林靖的印象停留在上次去抢救小寒时见过的一面,一个俊美,坚定,沉稳,利落,甚至冷酷的年轻人。突然出像在研究所的会客室的这个身穿便装,斯文得如同研究室里新海归的博士的人?心里很是纳闷。
"林将军"童阅先开口"不知...?"
林靖温和一笑,谦虚的说:"童院长不要这样称呼。凌副与我是战友,自古同袍为兄弟,您是我们的长辈。不知可否叫您一声童叔叔?"
"不敢当。"童阅的心中一动。
林靖也不再坚持。
"童院长,我这次来是向您求援的。"说话间将一叠资料递了过来。"在医学上您是专家,您看资料上所记载的是否是可能的?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人是否可以信任?"
童阅接过资料粗略的看了几眼,心中一惊。这个阿訇是怎么做到的?他如果真的可以操控人的感觉和记忆来摆脱毒瘾,
那么很多心理疾病也就找到了突破口。真的可以造福很多人啊。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么他要当间谍还有什么可以称为秘密?抬起头,看见林靖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眸色重归沉沉的黑暗。
"你可以和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戚一鸣教授,罗力祥教授谈谈。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童阅平静的回答。"我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不是专家。"
林靖吸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这也是我来找您请教的原因之一。"
?童阅一挑眉。
"这种能力或方法如果真有其事,我要防范他落入民族激进分子手中。"林靖沉声回答"如果这是一种超能力的话,更要防止有人利用他妖言惑众。更重要的是,我要借助他的力帮助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为他消除痛苦。我不想事后我的爱人因为这件事困扰。"
"那么,为什么找我?"
"因为,他也是您的儿子。"
3。治疗
童阅从新疆回来后四个月,临床试验已经展开。从病人中筛选的典型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等等精神病患者被送去新疆,在严格的监控下进行心理重建。其中还夹杂了几名受到暴力,性侵犯而精神失常的病人。效果非常的好。康复后的病人被送回北京后经历了更严格的检查和研究,一切良好。病人新的人格,智力表现,对社会的适应性都很正常。童阅这才把结果和凌毅作了交流。
凌毅看过所有资料,沉默了半天,点了点头。说了句"只怕委屈了天宇"。
与卫天宇的交流是童阅去谈的。当天宇知道子寒可能通过治疗摆脱抑郁也表现得十分高兴。当听说治疗的过程中要子寒放弃现有的自我,诱导产生第二个人格,通过第二人格的发展,完善的经历各种情感的需求和满足,从而获得希望生存的自我意志。不禁苦笑。这样重建后的子寒,心目中还能有谁呢?
与子寒交待的是凌毅。父子相看,半晌无言。
子寒坐在沙发上,看着老父满头花白,心中唏嘘。自己的厌世,恐怕父亲早都看出出来了吧?可我早没有了生存的勇气啊。父亲,父亲,从小你就教我背负着,我背了,至今还背着,那么今天这又是为什么呢?
"孩子,不怕。你可以放下。"凌毅的声音十分暗哑。也许,治疗后我会有个儿子,国安局就少了个杰出的猎手。我究竟是自私了吗?
子寒回到乌市已经一个月。在戒毒所的一个小院里住了下来。在心理重建开始之前,童阅带领医疗小组对小寒的身体进行了详尽的检查,并在他的锁骨下静脉上装上了一个泵用来输入高渗的全营养液。因为浓度的关系靠在手脚上吊针是不能支持人的基础代谢的。这也是为什么不能经口进食,经消化道吸收营养的病人,最终是死于营养不良。原来的子寒非常反感这样的营养方式,因为这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机器。一具没有灵魂的,国安猎手牌机器。也许是求死的心理在作怪,宁可自己处于半饥饿状态。
林靖在子寒回来前就知道了消息,因为考虑到自己在乌市的知名度并没有来接。童阅带领着医疗组撤走前又与他见了个面,拜托他安排了保卫保密工作后也给子寒办了个转学手续。在这里子寒变成了一个因为车祸后用止痛药成瘾需要戒断治疗的博士生。从北京转学到市立大学中的文学院,研究西亚的古典文献。
治疗开始的时候是全封闭的。治疗室和病房里都装了全套的监控系统,信号由专用的服务器加密后直接传送回京。唯一的解码器是专用的直接固化在一组芯片上,不可能被病毒攻击。于是能看到情况的只有童阅。卫天宇作为技术保障工程师是可看的,但他却克制自己的情绪把唯一密码交给童阅,交待好怎样用随机程序产生新的密码后默默离开。
子寒被蒙上了双眼。安静的环境下,双耳只听到心跳和血流的声音。温暖的空气,裸体所带来的全面地触觉如同母亲的子宫,没有饥饿,没有疼痛,没有负担放松地在催眠声中沉入记忆深处。
4.休息
终于,可以真正的探望他了。
林靖一清早开车上山来到戒毒所门口。山上的清晨是清冷的,空气干净得如同琉璃。仿佛有了实质般的,似乎是粘稠的吸不进去,又似乎真空一般迫使你把肺里的浊气一吐干净。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庭院。
子寒站在院中一颗无花果树下。高墙和树叶共同营造了阴影,那背影挺直,轮廓如画。
"林靖,你来了。我等了好久"
一时间,林靖的耳中只剩下血液冲击血管的声音。
"我来了,劳你久等。"
下面的一切走上了正常的轨道。问过身体,介绍了环境。与阿訇一起对子寒的治疗作了个总结。听取了下一步后续的复健的程序和注意事项,约定半个月一次的面谈。转眼就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中午在所里午饭。三人吃着山里出产的新鲜蔬菜、羊肉,看子寒毫不在意的喝着酸奶子,林靖目瞪口呆。
------------------------------------
等到子寒终于可以出院的时候,天气已经近夏。
林靖托人给他在大学旁边准备了一套小公寓,一室一厅。租来的旧房子,简单的家具电器却也齐全(当然装了全套监控),平时可以骑一辆自行车来往。林靖偶尔也来看看他,据说是老同志长辈的委托。
至此,子寒真正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因为挂名的导师出国在外,也就没什么课题要做。每天早早起床,慢悠悠的蹬车子来到校园。本科生早上课了,校园里比较安静。子寒慢慢的把食堂门口的公告板上的文字一一看完,笑笑,去图书馆。今天没什么吸引人的活动呢。中饭在食堂吃,清淡为主,奶制品倒是不忌。
经过几个月的复健,子寒的身体已经强壮了很多。每天泡泡图书馆,把脑子中一块块的知识碎片逐步整理了起来--外语,人文地理等等。也有几个小妹妹看他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汪春水。是啊,子寒无疑是俊美的。二十五六的年纪,玉色的肌肤,性感的薄唇,还有迷蒙的眼睛。可还没有人来搭讪,因为这个人似乎并不真的坐在那里。直到有一天的一个意外。
五月四日是青年节,每年的这一天学校都要组织一些大型的活动。比如开个晚会,演一台节目,请些嘉宾作个演讲等等。在这之前的一个来月,学校的学生精英们就行动了起来。要知道,这可是男男女女们展示自我的机会,表现才艺的舞台。一朝成名以后,追求者也就如过江之鲫了。于是突然间学校里热闹了起来,来来去去拎着各式各样乐器的学生,灯光球场成了大合唱的排练场,篮球馆成了排群舞的舞台(因为篮球场的地板是实木的)。子寒看着,不禁也暖洋洋的。青春真好啊,和平时代的青春真好。
天快黑了,子寒骑着自行车经过电影院的侧面被一阵音乐吸引。重复的,几个小节,不长就两分多钟,一遍一遍。忍不住停了下来,透过雪松的间隙看到影院门口的那一小片空地上有个影子在舞动。应该是街舞吧,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穿着条肥大的裤子,上身赤裸,映着昏黄的灯光汗水像小虫一样从皮肤上爬过闪闪发光。在雪松的阴影里子寒没有下车,就一条腿支在路边的台阶上,向下俯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冲过来的另一辆自行车。
一阵叮铃光郎的声音过后,子寒从马路上坐了起来。腿上压着一个肩膀,长发如云。两辆自行车以诡异的姿态交叠在一起,黑色的小提琴盒子压在膝盖上。一张痛得抽搐的脸,眉清目秀。
5.碰撞
在医院的骨科病房里。子寒坐在窗口看病床上那张小脸。黑黑的长发如乱云般的散落在枕头上,脸色有点苍白。这个撞到自己的女孩子是计算机专业大二的学生,叫陈星树。刚才的一撞造成了她的右手前臂尺骨撓骨开放性骨折。刚做完复位就昏睡过去了,子寒连她家在哪都没来得及问。还好,骨折的地方断口十分整齐没有碎骨片嵌在里面,固定后生长起来应该不影响功能,也就是说"预后良好"。
看见那提琴还放在床下,子寒不禁摇头。看来想赶五四的演出是不可能的了。
陈星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让子寒瞠目。
"你小子谁啊,好狗还不挡道呢!我琴呢?敢弄坏我爸的琴,你死定了!"
等弄清楚来龙去脉,陈星树终于安静下来。子寒心存歉疚,也就由着她去闹。原本是自己不应该停在道路上松树的黑影里,从后面骑车来得人很不容易看到,所以就出了事。自己照顾她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她妈妈还在欧洲演出,没法赶回来。
出院后的子寒有些迷惑,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前30年是怎么过来的,十分模糊。从阿訇那里知道的基本情况很粗略,就像病历:6岁上学,18岁高中毕业,没上全日制大学,当过摄影记者,文员。因为被恐怖分子绑架过精神受创,继发抑郁症。因为车祸受过伤,麻醉剂上瘾来戒毒所接受戒断治疗。酒精过敏,接触有生命危险。因为头脑受创十分严重,有记忆减退的现象。在乌市只有一个熟人:野狼大队队长林靖。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层轻纱后面漂,抓过去就踪影全无。每到这个时候,看到子寒的人们就开始沉醉:多么深沉的眼睛,像口没底的古井。可陈星树不愿意跳井,一桔子皮打了过来。左手不疼。
"喂,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演出啊,我答应了系学生会文艺部的一定拿金奖!全让你给搅了!"知道子寒有30岁后再不好意思叫"你小子"了。
"你会拉吗?"
好象学过些,不确定。
"试试"
确实是学过些,不精。
"特训!"
于是子寒抱着五线谱开啃。播放器里播着小提琴大师艾萨克
斯特恩(IsaacStern)的作品。虽然子寒更倾向于盛中国的梁祝。可陈星树的说法是他是最伟大的老师,曾支持过很多后辈的音乐家值得自己学习。俨然当她自己是大师。
不可否认,陈星树确实会教。子寒在她的魔鬼训练下居然进步神速。才两天就把乐谱吃透,三天后在病房内开演奏会。当然,曲目改成了梁祝。备用德彪西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