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 下————皂斗
皂斗  发于:2010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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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古桐都闭着眼沉默,浑身上下不自觉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淡漠气息。脑子有些烦乱,想到之前在网上跟徐非的话,聊天过程挺让人开心,只是后来那千篇一律永远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识问题不知怎的就让他浮燥,以前可以当是开玩笑般肆无忌惮理直气壮的反驳他,现在却像是逃避,改天碰了面少不了一翻冗长无新意的争论,躲不掉的,虽然这问题争了多年都没有结果,但徐非却总是不肯放弃。

真是无聊透了!

古桐有时候无比虔诚的祈祷徐非那不同寻常的热心给谁都好,就是不要放在他身上,主观的看待他人分析他人,他人无法阻止,可若想进一步主观的试图改变他人,那就是违背上帝创造不同人类的意义了。

一个人既无危害社会伤害群众,也没对社会造成负担,身体健康智力精神正常甚至某些工作能力一流,他只是有些深沉的想法脱离了大众,你为什么就非要理所当然的按大众的标准来纠正他的思想呢?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的存在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关心你,你要不是我好朋友,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口舌,你知道的,我不想见到你即使与人通行时心里还孤单……别摆出这种表情,我了解你。

这就是徐非和他以前说过好几十遍的对话。是的,古桐不否认除了家人和豆豆,徐非是跟他走得最近的朋友,也是很了解他的人。但是,古桐不能接受他打着名为“关心”的旗号来解剖他,有时候旁观者不一定清。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但是——

古桐揉了揉紧皱的眉,想叹气。但是,他不会跟徐非生气,也不会因此而疏离他,因为他真的关心他,他们是好朋友。

“怎么了?不舒服么?要不要把车窗摇下来?”景笑乐一直小心观察他的表情。

“没事。”古桐坐直身,朝窗外看了看。道路是熟悉的,但不经常走。“这是去哪儿呢?”

“嘿,快到了。”景笑乐答非所问,把问题迂回过去:“诶,你的部落阁我进去看过,全是相片,好歹你也写些旅行时发生的趣事或介绍些个性好玩的东西或风土人情什么的吧,像别人那样,相片配上文字,让人看了更显得真实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那部落阁是弄给同行的朋友看的,不是为点击率和商业运作,我对文字也不太在行,更没那个时间花费脑力写心得。相片足以表达一切,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古桐平淡道。

“那不一样的。”景笑乐指尖轻敲转盘,心里隐隐觉得古桐的话很不对劲,但具体不知道在哪里,于是索性不想,嬉皮笑道说:“要不下次你外出回来,把遇到的事告诉我,我来写吧,我文笔不错也有时间,怎么样?”

“先拿作文给我看看。”

“毛啊,你居然不相信我!”景笑乐怒。“虽然我学的是金融专业,但文学功底是从小就培养了的!”

“卖瓜吧你就……怎么停车了?这都到哪儿了?”古桐摇下车窗四下看,他们现在正处于马路边,两旁全是居民楼,一栋接一栋。

“不会卖了你的,下来吧。”

一直上到五楼一户人家的防盗门口,见景笑乐拿钥匙开门了,古桐才明白这是他家,只是一时也没想太多,进了门见玄关处摆放着各式男女鞋时,才反身揪住他的衣服阴沉沉的问:“骗我,嗯?”

景笑乐无辜眨眼:“没啊,我什么也没说。”

古桐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景笑乐赶紧拉住他,哀求:“别走,都已经到了,吃过饭咱们一起离开,好么?”

“那是你的事。”

“不……”

景笑乐话没说完,大门开了,景父景母含笑低语的双双走进来,见两人这副...似在闹别扭的暧昧模样,只呆愣在门口。半晌,景母弯身取拖鞋换上,走近,微笑道:“乐乐,你朋友吧?”

“爸妈,他是古桐。”

“阿姨,叔叔。”古桐朝两人点头招呼。

“你们也刚到吧,站在这儿做什么,到客厅坐。”

景父热情的把人带到客厅就拿着水壶进厨房取水准备泡茶,景母则回房换衣服。景笑乐坐在古桐身边,哀求的眼神一直望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孔,悄悄拉了一下他的手,见他没甩开,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景笑乐把手松开,规规矩矩的坐好。景父坐在两人对面,边烧水边跟两人闲聊。温和的态度关怀的长辈语气让古桐渐渐觉得放松,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

景笑乐一旁看着,暗自欢喜。

景母换好衣服出来直接进厨房帮老爷子忙了,客厅里的三人气氛还算愉快的聊着。

准备开饭了,景笑乐拉着古桐到饭厅,老爷子端着菜出来,见了古桐又是一阵善意审问……啊不,纠正!审问这词暗带有恶势力黑色背景,深藏威逼利诱之意,早在新中国成立时就被打入十八层辞海中不见天日-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是,古桐不是女孩子,所以审问这次没有机会重见天日……因此,景老爷子的问话顶多也就是长辈对小辈精神面貌和工作交友上的关心,再加上点使主客尽欢的礼貌交际,这是必要的。

晚饭气氛还算和谐,景父虽然长年呆在科研室闷头工作,但没有沾染丝毫木讷寡言,他是个开朗健谈的人,脸上时时挂着温和的笑容。知识面很广,什么话题都能聊开;而景母则相反,看上去比较严谨平和,相貌秀美,跟景笑乐有六分相像,她沉静寡言,大部分时候都静静听着,有时候景父或景笑乐问一声,她才会微笑着附和;至于景老爷子.……

古桐边吃边想,景老爷子的行为举止无不说明他受过多年党员教育的事实,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党员,生活作风严谨―
      ―这从拿碗握筷坐姿甚至吃饭动作速度中看得出来,在看不惯景笑乐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时会板着脸翻出毛主席语录,时不时会感叹“想当年……”,偶尔党政大会上的那些条条规规也会随口就扯出来……

这种种,又无法不使古桐想到一个人,不仅同样是受过多年党员教育的老党员,而且还是位至中将的老党员,但他跟景老爷子完全相反,私生活方面简直,简直可以用随心所欲和懒散成性来形容,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家孩子是否会因为“上梁不正”而“下梁歪”……

“小古?”

“呃?”古桐发现自己走神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爷爷您的手艺真不错,我光吃着,也没注意您刚才说什么。”

“那是,爷平时都深藏不漏,跟饭店大厨有的比。”景笑乐毫不吝啬的夸奖。“今天咱是凑巧,你运气真不错。”

老爷子两手撑在膝上,看他俩吃的尽兴,乐呵呵道:“我不知道乐乐带朋友过来,也没多买些菜,下次有空你再过来,爷给你弄些拿手菜尝尝,你喜欢吃什么?”

“腌笋白酒鸭。”古桐不客气的点菜,见老爷子眼中惊奇,笑道:“很长一段时间没吃到了,爷做过么?”

“当然!”老爷子有点激动,盯着古桐看了半晌,才缅怀似的说:“53年,抗美援朝战争第二阶段,为促进停战实现,志愿军发起了夏季反击战役,我那时候才十六岁,是坦克第五团新来的小战士,满腔革命热诚,满脑子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捐躯,可真正上了战场,亲身经历了战争,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幼稚。很害怕,怕极了,看着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破烂的横在地上,那种场面不是十六岁的少年能接受的。我不敢闭眼睡觉,一闭眼就会满脑子被炸飞的胳膊腿和血肉……”

“爷,求您了,咱们还在吃饭呢!”景笑乐敲桌大呼。“一个菜名你都能扯到血腥战争去,服了您了。”

“啊,哈哈。”老爷子大笑,拍拍古桐说:“你们继续吃继续吃……其实这菜吧,还真是跟战争有关,我那时候即使睡着了也会被自己哭醒,好几次后,被我们团的小副团长发现了,他就拉着我聊天,什么都说,就是不提跟战争有关的东西。我记得他提得最多次的就是这腌笋白酒鸭。那年代物质匮乏,这种东西家里条件好的也就偶尔能吃得上,我那副团长也就在家过大节时吃过几次,念念不忘,还一直跟我说日后有钱了,非得天天做着吃。”

“他做给您吃过了?”

“当然没有,当时条件不允许啊。他就给我讲过很多遍怎么怎么做……后来我有钱了,就去买了材料按他说的做,还真的挺好吃的。”

“我长着么大,好像还没吃过这道菜呢。”景笑乐道。“爸妈,是吧?”

“我也没印象。”景父也回忆不起来。

“我是没做过。”老爷子笑笑,本来他下厨的机会就不太多。“挺费神的,笋子得是野生的自家腌了才好,酒也挺讲究。不过,小古要是想吃,下次来提前告诉爷,爷准备一下。”

笑乐弓肘顶顶古桐,挤眉弄眼笑道:“哟,古桐,你看你面子多大呀,咱们这么多年没尝过的菜,你一来就有机会了。”

“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毛啊,这么客气,咱俩谁跟谁啊,这不……呀!”景笑乐得意忘形,忘了不能在家说粗口话,脑门上挨了一掌。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怒斥:“景笑乐,你越来越放肆了,这种难听的字眼你也随随便便就说出口!东洋那小子可不会说这种话,你说你平时都跟谁混一块儿?今天你妈要是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啊!?”

“爸。”景母慢悠悠开口,语气温和。“您要教训他也找个没人的地方,乐乐都这么大了,在朋友面前被您这么一说,什么脸面都没了。”

老爷子面色一僵,下意识的望了望古桐,却见他只顾埋头吃饭,转而又瞪了景笑乐一眼,作罢。

景母朝景笑乐递了个眼色,景笑乐赶紧笑眯眯安抚老爷子:“爷,明天我回来住两天吧,陪您逛公园打牌行么?要不您教我做菜也行,往后我也不用老在外面吃了,您瞧,我前晚上经过药店的时候去称了称,又掉了两斤……”

“该!”老爷子气呼呼的给他夹菜。“你都快成猴子了。”

“就是。”景父附和。“多吃点,太瘦了身体抵抗力也会下降,别有事没事老往酒吧里泡,有时间多运动运动,你附近不是有家挺大的健身房么?你叫东洋一起去,跑跑步什么的,或者休息日出去晒晒太阳,你这孩子太苍白了,看着总像有病,小古比你健康多了。”

景笑乐看看自己白皙的手,确实挺苍白,但这不代表他身体不健康,而是遗传了景母的肤色。“爸,我是天生这样。”

“胡说!你那是懒!”

景笑乐嘿嘿笑了两声,识相的沉默。

老爷子突然问:“乐乐,你有没有主动约小微出去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景笑乐愣了以下,飞快瞥了古桐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那晚上她就跟我说了,她有男朋友呢,只是没介绍给父母认识,我被拒绝了,再说,强人索爱这种事我也不会做。”

“有男朋友了啊?”景父挺遗憾。

老爷子更遗憾:“可惜了,小微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你们俩站一块就跟金童玉女似的,称极了……”

景笑乐又瞥了表情如常的古桐一眼,怕老爷子扯出更深层的话,便打断他:“爷,您就别想了,人家有主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转向古桐:“小古有女朋友了么?”

古桐摇头。

“你们呐,年纪看不算小,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呢,我个人定下来,组成一个小家庭,不是挺好的么?古人说三十而立成家立业,这都是有缘故的,你看现在社会上那些标榜着晚婚或者不婚的人,是不是……”

“爷。”景笑乐无奈。“您别每次我回来都说上这么一通好么,我都会背了,再说,你都说三十而立了,我现在还差两个多月才满二十七呢。”

“我要不说,你那心思恐怕就要飞到外太空去了!”

景笑乐笑:“您用词真是越来越时髦了,是一起打牌那李奶奶教的?还是喝茶的刘奶奶教的?”

“你个臭小子!”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掩饰。

“要不我明晚回来,带几盒茶叶让您送人吧,您看是要白毫银针还是龙井?或者别的?”

“龙井吧,他们比较喜欢喝这个。”

第四十六节:分离

再过二十来天就八月十五了,夜空中挂着的月儿有点阴影,周围有些朦胧,但越来越圆越来越亮了,照着树影斑驳陆离,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破碎凌乱,物动影动中,有些孤寂。

月亮在诗词里,虽有团圆美好之意,但更多的是被人寄托着游子在外的乡愁,夫妻两地分离的思念,恋人间朦胧的爱情,将士出征的无奈离别……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景笑乐站在楼层通道的最后一个台阶上,背着手望着天上的月亮学古人抒情,须臾间就弯腰抚肚的自己笑喷了,清亮的笑声在静寂黑暗的楼道里回荡。

古桐站在他身后,肩部以上笼在黑暗里,只暴露了大半截身子,惶眼一瞧还挺吓人的。

“诶,你说咱们这些人要都回到古代,那可怎么办呢?估计一到那儿就被那股浓烈的文人酸气给熏回来。“景笑乐转身仰头问,脸上依然笑意盈盈。

“首先前提条件不存在,你回不去,也就只能无聊想象一下。”古桐长腿一迈,胯下两个台阶,往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景笑乐站在原处,安静微笑着看他的背影。走路的动作敏捷轻快,薄衫被夜风吹动,优美的身体曲线分明清晰的透出来;两手兜在裤袋里,随着步子而轻微摇摆;袖子卷到肘部,一小节小臂光裸着,在月光下有着健康的光泽;微微低着头,后脑勺的毛发像刺猬一样竖起,露出光洁秀致的脖子……

就这么看着,觉得幸福又忧伤。胸口突然有些闷,景笑乐发泄似的冲过去,大声叫着“等一下等一下”,然后蓦然跳到他背上。古桐措手不及向前倾,两人差点摔倒在地。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咿呀咿呀……呵呵呵……”景笑乐滑下地,两手抱膝蹲在地上,没形没象的笑得气息欲断。

古桐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垂着眼,黑暗的眼珠没有波澜。

景笑乐想起他和小晴分手后去找他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还勇气十足,随便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都能让自己感觉自己是超人,无坚不摧,可现在……他觉得路上随便一只蚂蚁一颗小沙粒都能绊倒自己。

“你玩够了没有?够了就起来吧。”

景笑乐有些傻愣了看着伸到面前的骨节分明有力的手,再看看眼前弯着腰的人……什么也不能想,抓紧了站起来,然后用力抱住这个人,脸贴近他颈窝,皮肤的温暖让他想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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