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连江 下+番外————薄荷酒
薄荷酒  发于:2010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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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之乱,峨嵋弟子十折其三,尚存二百一十二人……

 

      与此同时,六十五名唐门弟子就此湮没在刀光剑影中,再也没有回到唐门。

 

      虽然是非曲直还无法定论,血债血偿却是武林历来的规矩,三派的掌门想要迅速止息干戈,就必须给死去的门人弟子一个交待,所以才会有元月十五之约。

      对宗干和丘妙风来说,若能在天下高手面前击败甚而杀死唐门的掌门,自然是一件解恨且光彩的事,然而唐门的暗器特别是毒药也足以令他们颇感忌惮。最关键的是,和唐门一样,青城派和峨嵋派内部连日来并不太平,继任人选的问题令两个清名素着的大派陷入了鸡飞狗跳的状态中。


      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位掌门人焦头烂额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以骑虎难下来形容当前处境比较恰当。

 

      “青城和峨嵋都与左家颇有些来往,见此窘境也不好袖手旁观,左某自当提供一座台阶,让两位掌门人舒舒服服地走下来。”左回风伸个懒腰,最后补充了一句:“宗干才当了七年掌门人,丘妙风只有五年,既要担心好不容易取得的宝座可能得拱手让人;又要担心门派大业就此四分五裂。唐斐脸皮够厚又有你作替罪羊,这两位可没这么幸运。”


      “你想如何?”心里有些发凉,再怎样想,峨嵋青城都是注重门规和清修的门派,近几十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的那种,很难想象会因为掌门人有个比武之约就乱到这种程度。可想而知左回风多半暗中做了手脚。这不奇怪,即使是出家人,心底深处也会有对权力与声名的渴望,于是就会被挑动利用。


      “明日午时将有贵客临门,除了宗干和丘妙风外,还有几位作证的耆宿。”左回风淡淡道,“左回风别的本事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本事却是家学渊源。我爹总想让我乘蜀中乱起召集一次武林大会,顺势接下盟主之位,我须得提前让他死了这条心。”


      家学渊源……吗?淡淡的嘲讽,嘲讽他人,也嘲讽自己。并不是不曾听过这种口气,可是这一次最为令人难受,一阵酸楚接着一阵气恼,半晌才发出声音:“很好的主意,真是很好,每个人都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在你看来,除了你爹和左舞柳以外,世人原就只配当作棋子看待。”


      左回风没有反应,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可是我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些抖,似乎还有一点点哽咽。很丢脸,可是我此刻顾不上了,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次说清楚:“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爹会装成老和尚跟着我,为什么那天晚上唐斐会出现在玄幻阵外。这些事情都和我有关,如果你打定主意事事隐瞒又要我事事听从于你,当然也不是做不到,反正你手中的筹码多得很。只不过这样的话,”忍不住再去推他的手,这一次他猝不及防,被我一举推开:“你最好不要和我共居一室,也不要离我这么近,更不必解释这么多,区区唐秋消受不起这般厚待。”


      有一会儿功夫,左回风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气息平缓沉稳;我自己的则有些紊乱急促,这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冬天,特别是下雨的冬夜,是真的很冷。

      左回风没有再搂住我的腰或肩膀,他只是把我的一只手拉到他那边,包在他自己手里:“秋,你总是尽量把我推开,好象不愿意让我抱着;可每次一到睡着了,都会自动紧紧地靠过来。”


      “…………”

      “所以在我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你即使知道,也不肯承认,更不会放任自己去索求,你一直提防我,因为我伤过你。你只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情,不管这件事对你是好是坏,愿不愿意。”


      “可是我喜欢抱着你。我也许没有权利确定你最需要的是什么,但是也无法放任你这样下去。”

      “缘茶的事情是我爹做的手脚,他和缘茶本人商量过就冒名顶替了,我之前不知情,之后不能立时揭破。至于元月六日晚上……秋,我只是想带你离开唐门,你留在那里很危险。”


      我默默地听着这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左回风对我说,请你不要急着怪我,再忍耐几天,等这件事了结了,你想怎样都可以。

      我发现自己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做错了,某种程度上,错的也许是我。或许我们都没有错。因为如果重来一遍,事情多半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

      左回风安排好了一切,他只是无法顾全我的感受而已。当面前有许多事情必须筹划,许多大局必须顾全时,某些感受或许是来不及列入考虑的。

      我唯有拉住他的手:“先睡吧,我会好好想想,先睡吧……”

 

      睡意朦胧中,我感觉到腰上多了熟悉的触感,他又搂住了我。

      窗外凄凄的风雨占满了整个天地,我偏安在这座牢固的屋宇中,沉沉睡去。

 

      第二十五章、繁花之处

 

      张开眼睛时身边是空的,左回风又离开了。

      没有他躺在身边,雨斜风狂的昨夜回想起来就像虚幻的梦境。窗外的雨虽然没有停,也已变得若断若续,悄无声息地洒在窗纱上,隐隐映出一片碧水青山。

      虽然昨晚没有问,依然不难猜出这是哪里。天盟四川分舵,原来不在闹市,而是选择了这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比之峨嵋尤胜三分。

 

      “你是说,峨嵋派和青城派今晨传来消息,两位掌门临时反悔不肯来了?”来不及起身,床头就多了个陌生人,还带来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来传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神态稳重而腼腆,恭恭敬敬坐在床前:“确实如此,是以少庄主一早就赶过去处理了。”他看了我一眼,脸上突然一红:“其它来宾也有几位突然告病返回,据说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唐掌门受了重伤,结果就……”


      结果就想捡个现成便宜吗?武林中人向来如此,倒也不奇怪。我试着提一下真气,发现内息畅行无阻,虽然体内还有些空荡荡地发虚,内伤已好了七分,等到元月十五应该能大致痊愈。


      只是要令两大掌门就此改变初衷,消息来源想必不简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乱左回风的计划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他的父亲。

      父子当着外人直接对上,等于宣告左家起了内乱,总觉得老奸巨猾如左益州,不应该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靠在床头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眼前还坐着人,不禁有些歉然:“有劳,不知阁下是……?”

      他的脸又红了红:“在下褚隐南。”

      我微吃了一惊,连忙道了声久仰。褚隐南这个名字虽不至于如雷贯耳,在川滇一带也绝对声名赫赫,因为他是天盟四川分舵的舵主,据说行事滴水不漏,十分谨慎周密。想不到本人不仅言语谦逊,全无架势,而且还一开口就脸红。


      我想起寄居天香楼时,唐梦送来过一份有关左回风的宗卷,里面有这个名字,连名字在内一共只注了两行字:

      褚隐南,二十五岁

      原剑南霹雳堂门下,二十岁遭逐,现天盟四川分舵舵主

 

      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左回风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少庄主说今晚必定回来休息。”褚隐南第三次脸上一红,“唐掌门不必心焦。”

      “…………”愣了一下,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发热,似乎被误会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另外……隐南不才,奉命在此相陪,在少庄主回来之前不可有半步稍离。”

      “…………”

 

      我很快发现“在此相陪”就是寸步不离地看管的意思,他不厌其烦,我不胜其烦。

      在左家庄时,也曾有人这样每天陪着我,开始是权宁,后来换成了左回风。

      昨夜的谈话没有得出结论,或许左回风是真的怕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其实多虑了,纵使抛开其它不谈,如今我已是他的全盘计划里的一个环节,如果要走,我至少会等他回来当面告辞。


      大夫昨晚的诊断是至少再卧床三天方可下地,最好多睡些时候以培元气。我一则没本事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安然睡去,二则也实在睡够了,于是冷冷地丢过去一句:“他的医术好还是我的医术好?”把助眠的药汁一手推开,披衣起床。


      褚隐南只有苦笑。

 

      昨夜见到的两封信依然原封不动地摊在桌上,旁边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堆宗卷,信手执起其中一份,卷首写着“徐州八仙剑”几个大字,旁门注了一行小字:“已未年十月初七亡于唐门之手。”下面密密麻麻写着与唐门结怨交手的始末,叙述极为详尽。


      己未年刚刚过去,十月是蜀中最混乱的时候,徐州八仙剑则是在蜀中之乱中瓦解殆尽的两个较大门派之一。我心里一动,想起另一个门派正是剑南霹雳堂。

      有关宗卷就压在八仙剑下面,上面的小字清楚地注着:“已未年十一月二十九亡于唐门之手。”或许由于霹雳堂专营火器炸药,性质特殊,这封宗卷里收录了更多的细节。


      唐门与峨嵋青城的矛盾是在九月底激化的,十一月中的一次对峙中,青城派大量使用了重金购自霹雳堂的火器,使得七名唐门弟子粉身碎骨,连唐斐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唐斐次日致信霹雳堂堂主袁致善,要求霹雳堂三个月内不再出售火器,袁致善未予理会。十一月二十八日晚唐门奇袭霹雳堂剑南总堂,挟堂众亲属家人为质,共杀死一百二十一人,总堂弟子无一幸免,袁致善身中五枚铁蒺藜毒发而死。堂中火器尽数落入唐门之手。


      十二月初二,唐门向青城峨嵋提议停战,十二月初四将霹雳堂火器尽数当众推入长江以证其意之诚,经霹雳堂幸存者清点,数目确凿,确已全数毁去。

      全数毁去四字被左回风用朱笔圈了出来,旁边简单地批了“详查”二字。

      …………

 

      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宗卷,我抬起头,褚隐南正站在一旁。我看着他徐徐把大纸卷成了细细的卷筒扎好,一时竟无话可说。

      直到把字卷放回桌面,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这些东西看起来太过劳神,还是休息为好。”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情绪,像是无奈,更像是怨恨,将之前一直浅浅挂在眉梢的腼腆冲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瞬,不过我想那份宗卷挑起了他心底沉淀的一些东西。

      许多时候,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当初的痛楚却不会跟着过去,心中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回忆也就不容触碰。

      我过去不够明白这个道理,直到现在,直到下定决心让唐斐成为过去的现在,才真正懂得那封两个月前伏在天香楼的桌前一笔一划写给唐斐的信,有多残忍。

      很残忍。

      可我必须写。

 

      不想睡觉,不能乱看桌上的东西,房间里又没几本书,吃过午饭后只好坐在窗前看山水。褚隐南似乎决心弥补方才的尴尬,不但有问必答而且巨细无遗,我很快知道了这一带山有多高,水有多深。


      这里是岷山距离峨嵋最近的一条支脉的末端,山明水秀却车马不便。天盟在四川成立分舵时看中了这个地方,于是硬是打通关节,自己出资修了条不算窄的道路,盖了不算华美却舒适宜人的厅堂,迁进来还不满两年。


      “这个地方事实上是你看中的,对不对?”否则怎么会如此津津乐道。

      问得太过直接,褚隐南的脸顿时一红:“正是。”

      “你刚才说转过前面这座小山,山坳里有一片更大的湖?”

      “是有湖不错,只是时当冬季,又一直下雨,湖边必定寒气逼人……”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望望窗外清新剔透的景致,实在想出去透透气:“随便走走,用不了多久的。”

 

      窗下小湖里的水清得好象不存在一般,青绿的水草在池底荡漾。我撑着伞沿着足可供二马并骑的道路朝山坳走去,褚隐南苦着脸跟在后面。

      我觉得自己正走在徐徐展开的画卷里,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青草生生不息的芬芳,寂寂空山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堪堪转过山坳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两骑,自北而来,峨嵋的方向……是左回风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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