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彦硬是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忍了下去，许诺道：“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用最快速度开回车库，罗彦迅速跑过来一把抱起了鬼。

“你这是干什么？很热……”鬼虽然不悦皱了眉头，却根本没力气推开他。

“我跑比较快，”罗彦一边回答一边狂奔到电梯口按下按钮，“你干什么还要维持这个样子，变回来会不会比较省气力。”

“嘿嘿，我那副鬼样子，被人看到了，会给你添麻烦的。”

罗彦看了一眼蜷缩在他怀里鬼，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原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罗彦没敢看鬼的反应，大踏步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四面的镜子映出罗彦通红的脸来，鬼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垂下头也不作声了。

刚踏进家门，等不及罗彦关紧门，鬼立刻变回了原型，贴在衣服上的那张道符竟然很快烧了起来，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

罗彦按照鬼告诉他的办法，把鬼抱进浴缸里，放了凉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把粘在你身上的那些喜气都洗掉就没事了吗？”

“嗯……但是，这水好烫……”鬼无力地趴在浴缸边上喘息着。

“你等一下。”罗彦迅速跑到冰箱旁边，把以前冻的冰块全拿出来，倒进浴缸里，“好一点没有？”

“没有了吗？”鬼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已经够了……”

看出他又在勉强自己，罗彦站起身来：“别傻了，又不是古代，只要有钱就算是夏天也能弄到冰，你坚持一下！”

说完，拿着钱包就冲了下去，虽然这么说，但是真的能买到大块冰块的地方并不再附近，就算开车去买也怕赶不及。罗彦想了一下跑到小区附近的一家小店里，把店里的冻成冰块的矿泉水全包下来还怕不够，又买了全部的棒棒冰。

罗彦提着两大袋冰品狂奔，完全不顾及长舌的邻里大妈们怪异的眼神，跑回家冲进浴室就大吼：“我买回来了，你还在吗？”

映入他眼帘的却只有一缸的凉水而已，水面上飘着星星点点没有融化完的冰粒，仿佛一只只小船在悠闲的漂荡着，而那一把苍白的瘦骨却已经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了。

那一刻，罗彦几乎要崩溃了，那些一直纠缠着他肉体的暑热和疲惫一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他只觉得双腿无力，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双眼死死地盯着地板，泪水也涌到了眼眶。

“呼拉”浴缸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水声，罗彦的侧耳听了一下，却没有敢抬头看。

“你怎么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软软的。

温柔的手摸了摸罗彦的头，罗彦不自信地抬起头来，迎上鬼正纳闷的脸。

“是我的幻觉吗？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我眼前呢？”罗彦摸了摸他冰凉如故的面颊，不敢相信地说。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啊，”鬼又慢慢没入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他，“我刚才变成水的样子，打算你回来跳出来吓你一大跳的，没想到你光顾着看地板，根本不看我。”

“呼——”罗彦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浴缸旁的地板上，“你还有心思玩，差点吓死我了……”

“你可别死啊，”鬼害怕地摸摸他扶在浴缸边的手臂，“你知道的，还魂的手续很麻烦的。”

“哈哈，你这个家伙，”听了他的话，罗彦的心情突然舒爽起来，打开脚边的袋子问他，“你还要不要降降温？”

“好啊。”鬼愉快地滑着水。

罗彦留了一支棒棒冰掰来开吃，把其他的都丢进了浴缸里：“舒服多了吧？看你刚才那个样子，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我真的好后悔同意你去帮我撑这个面子。”

“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我预计不足，本来只想转一圈就走了，那想到那个新郎非要拖着新娘过来敬酒，就是那一杯喜酒弄得我险些不行了。不过好歹也过了500多年，无论哪一天消失也没什么好意外的。”鬼一边抓着罗彦丢进来的棒棒冰玩一边悠闲地说。

“你说什么呢？不许突然就不见了！”罗彦狠狠地嚼着棒棒冰严肃地说。

鬼被他理所当然的语调吓了一跳：“怎么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何况你我阴阳有别，本来相见就是意外，必然有分别的一天，哪来的‘不许’一说？”

“我喜欢你……”罗彦脱口而出，鬼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慌忙地说明道，“我挺喜欢你的，你虽然是个鬼，但是相处了这么就，我觉得你也挺不错的……所以，你怎么说也得稍微顾及一下我这个小小凡人的感情，别那么洒脱好不好。就算你要回去也得提前一周……不，提前一个月通知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一个月？”鬼皱着眉头，“咕嘟咕嘟”地吹着水泡泡，“你这人事儿还挺多的。”

17

看他的情况稳定了一些，罗彦跑到单位去还了车子，顺便请了一下午的假，因为是周五的下午，而且人人都知道他的温婉可人的女友可能在家中等他，所以领导同意的也格外爽快。

回到家，匆匆冲进浴室，鬼正趴在浴缸边上打瞌睡，从他身上又开始散发出冷飕飕的气息来，不过没有早前那么强了。

罗彦一脸幸福地蹲下来，用指尖拨弄着鬼湿润的头发，温柔中带着溺爱的味道。

鬼抬起眼来看他，满脸都湿漉漉的：“你回来了？”

“瞧你的样子，没人要的小脏猫一样，”罗彦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拿毛巾帮他擦干净脸，“感觉好些了吗？”

“嗯……”鬼盯着自己的手掌，里面似乎握有罗彦看不见的法力，“虽然元神未散，但是恐怕回去的日期又要后延了……”

听他轻声叹息，罗彦抿了一下嘴角，掩饰住了脸上近乎兴奋的表情。

“你头发反正都湿了，要不要再洗洗头呢？那瓶护发素是我专门为你买的，才用了一次而已。”

“其实我们维持外貌的也只是依喜好而以，就算一千年不洗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毕竟我们不是人。”鬼淡淡地说。

“不过，人有时候洗澡也不是仅仅为了洗涤尘埃而以，有时候是为了解除疲劳，有时候是为了顺畅心情，有时候是为了增进感情……反正有很多很多的用途……”罗彦一边唠叨，一边起身去拿梳子和洗发水。

“我看出来了，反正就就是想帮我洗对不对？”鬼看着他笑眯眯地步步逼近，很无奈地说，“不过，上次洗头发也蛮好玩的，好多白色的泡泡，软软的~~”

罗彦把洗发水涂在他的头上，慢慢揉出泡泡来：“前方注意了，泡泡来了。”

说完用力一吹，头发上的泡泡轻轻地飘到了鬼的手中，鬼高兴地捧着一团白白的泡泡，慢慢地把它捏成一个奇怪的椭圆形。

“猜猜看这是什么？”鬼捧起团泡泡，献宝似的给罗彦看。

“包子？烧卖？馒头？……”罗彦不停地换着答案却始终不能让鬼满意。

“是兔子啊，你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鬼很失望地缩回手，不过这点小小的挫折却丝毫没有挫伤他继续“创作”的雅兴，“再捏个小猪给你看看吧！”

“呵呵呵……”罗彦有些无奈地笑着，指腹按压着鬼的头皮，“你的头发怎么好像比上次柔软了很多？”

“咦？不是你希望我的头发软软的吗？”鬼仰起脸，清亮的眼睛看他，鼻尖上还粘着白泡泡。

“连鼻子上都是泡泡，”罗彦愉快地笑着，用手指蹭掉了他鼻子上的泡泡，亲昵地说，“我要把你心爱的泡泡都冲掉了，你要乖乖地闭好眼睛哦。”

鬼的眉头抖了一下，慢慢地垂下了头，“嗯”了一声。

洗完澡，帮鬼擦干净身体，罗彦又拿了里外全新的衣服让鬼换上：“都是新买的，全棉质，你穿穿看合适不？”

鬼皱着眉头，虽然他对全黑的短袖衬衣和裤子没有意见，可是那些扣子却让他倍感头痛。因为是专门为他买的，所以也很合适，不过鬼和扣子斗争了半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罗彦很荣幸地接过帮他扣扣子的任务，细心地整理好之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饰品来帮他戴好：“虽然是女孩子戴的，但是你戴应该也很合适。”

那是最近很流行大别针式样的胸针，除开长短不一的吊链之外，还有一个戴着粉红色花结的银色小猪。

鬼一脸欣喜地捏起来研究了好久，然后总结道：“我发现你好喜欢买带小猪的东西。”

罗彦笑眯眯地说：“是啊，我最喜欢小猪了，无论是圆溜溜的小猪，还是瘦精精的小猪。”

鬼皱着眉像了一下：“瘦精精的小猪有什么好喜欢的？”

“其实瘦瘦的……仔细看也挺可爱的。”罗彦摸了摸他的头。

浴缸里的那些用途特别的矿泉水和棒棒冰都被罗彦回收进了冰箱，准备恢复它们本来的用途。鬼说要帮他做晚饭，他却怎么也舍不得他在操劳，随便扒了几口剩饭应付了事。一人一鬼又想往常一样坐在电视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就到了深夜。

罗彦打了几个哈欠，鬼却还在地盯着电视不放，他根本不挑剔，无论是新闻还是诈骗广告全看得津津有味。

“乖，早点休息，明天有你等了一个星期的电视剧呢。”罗彦卷了报纸，敲了敲鬼的头。

“好……”鬼应了一声，歪倒在沙发上闭了眼睛。

罗彦关了电视、锁了门窗，最后和他道了晚安，钻进了被窝里，很快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睡得正香的时候，似乎听见了风声，罗彦迷迷糊糊地想，他是锁了窗户的。

第二天清晨，罗彦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发现鬼的影子，他帮鬼买的那对小猪发卡，留了一支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

房间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路飙升，罗彦找了很久才找到最近都没用过空调遥控，当他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摆得满满的矿泉水的时候，慢慢地蹲了下来，呆呆地看了整整一天。

单位的同事们对罗彦的女朋友念念不忘，问过几次之后，他含糊地说“她”去北京了，看着他落寞的表情，同事们也没问什么。

观察了罗彦两个月，领导给他牵了线，介绍了个好女孩跟他认识，那姑娘挺清秀，笑起来甜甜的，性格也不错。罗彦只见了一面就回绝了，因为他看这女孩笑的样子，会错以为坐在对面的是那个一脸苍白的鬼。

有次在街上还遇到了许芬，她非要拐着她的老公绕过来和罗彦来个“偶遇”，罗彦平静地笑着，就算他此时身边没有别人，可是心中也没有任何的多余角落可以让许芬暂居。许芬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转头走开。

夏季慢慢过去了，罗彦打开冰箱，里面的棒棒冰只留下最后一支了，他拿出来捏在手中，盯着看，等到它开始融化了，又放了回去。

人生即使失去了最珍贵的爱情，也还是会延续下去。

18

鬼原来只是XX市XX区C组黑无常手下的鬼差，默默无名了500年，因为他工作从来不突出，连一篇修炼方面的论文都没写过，属于“当一天鬼差捉一天鬼”的类型。很可能他就是为了逃避人世轮回才愿意留在地府当差的，和人间的逃避外界整天呆在家里的宅人相比，他的避世更为彻底。

在鬼当差满507年的这个夏天，他突然成为地府皆知的名鬼了，原因当然既不是他平时的工作有所突破，或者说突然取得了学术上的成绩，而是因为他在人间呆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虽然说根据地府的工作制度，每一个工作区都有四组无常负责，采取半年轮休制，休息期间只要申请到“通行证”就可以伪装成人类到人间游玩，不过，在没有取得“通行证”的情况下在人间逗留了那么久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夜晚，因为白天发生了太多麻烦的事情，让鬼觉得很累，于是第一次蜷缩在沙发上入睡，不过一想到明天又可以很过瘾地继续看自己喜欢看的电视剧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虽然鬼也很想回地府，不过以自己目前的情况似乎很难办到，既然难办到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办，鬼比人有更漫长的时光可以耗费，似乎助长了他的不思进取。

鬼在沙发上扭了扭，蹭了蹭软软的垫子，脸上挂着惬意的微笑。

当然了，这一切在不远万里跑来解救他的黑无常看来格外的刺眼，于是鬼的耳朵被揪了，而且是极其恶毒的揪法。

鬼痛得呲牙咧嘴直掉眼泪，在朦胧的泪眼中出现的居然是他那个高大英俊的顶头上司，黑无常悬立在半空中俯视他，顺便鄙视他，一张苍白的鬼脸居然黑得吓人。

“科……科长……您来了……”鬼低着头对了对手指，小小声说。

“是啊～～”黑无常的声音很平稳，不过平稳的海面下也有凶猛的鲨鱼群在猎食，“我刚才在西王母的‘乐桃桃’娱乐中心欣赏仙女们推出的新节目，结果突然有个鬼跑来通知我，我的手下在人间‘非法’逗留了快三个月还没回去。”

“啊？”鬼心里大喊不妙，慢慢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向黑无常炫耀了一下睫毛上沾着的悔恨的眼泪，“打……打扰了您的雅兴真是抱歉，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黑无常一把揪起鬼的后衣领，无奈地叹息，“不过以你那种懒惰成性行文作风……恐怕交待问题的报告又要让我来写才能过关吧……”

“对了，”鬼被他提醒说道，“我在这个人家里住了很久了，现在走了按照人间的通常做法是不是要留下一封书信表示感谢呢？”

黑无常很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嘲讽地说：“据我了解，现在的人间的作法不是留下一封书信，而是留下一沓钞票作为谢礼才合适。不过，你的薪水又少得可怜，而且地府和人间的钞票不通用，也不通兑，你留给他也没用。”

“哦……”鬼闷闷地瘪了瘪，和罗彦相处了这么久，他似乎觉得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现实，不能留封信给罗彦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说实在的，来人间这段时间，你的品味提高了不少，”黑无常上下打量了鬼一番，伸手捋掉了鬼头发上的小猪发卡，“可是这个发卡的颜色不符合地府对服饰颜色的要求，而且质地也不怎么样，还是女孩子戴的东西吧？”

鬼遗憾地看着那只被黑无常蔑视的发卡，警惕地摸了一下口袋里那只：“那么科长，这个发卡就还给这个人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