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眼珠,是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
他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个如烟雾一般一袭青衣的男人,他的右眼被淡青色的眼罩遮得严严实实,而他的左眼,也是那样空洞而淡漠的颜色。
目光重新转向天逸,却见那逐渐变得透明的蓝光,汹涌地流淌过来,缓缓隔开了他和雾烨的距离。
天尧被推得退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那蓝光已拢上雾烨的身体。
“你!”天尧眉头一挑,却竟然没有发怒。
很莫名的,他对天逸有种特殊的信任感,即便是看着雾烨的身影被蓝光所吞没,他也不认为天逸会伤害遥。
莫离微不可查地蹙起眉,空洞的黑瞳冷冷地看着那炫目的蓝光,忽然衣袖一甩,几道淡淡的青色烟雾仿佛丝线一般,穿透了空气,没入那层层的蓝光中。
天尧皱起眉,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成爪朝那道青烟而去,汹涌而出的真气强大到几乎清晰可见,在空气中划出刺耳的尖啸。
但他的手在还没有触到那丝丝缕缕的青色烟雾之前,便停住了。
在距那青烟不过几寸时,一只纤长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
“尧。”
天尧心忽然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猛地转头。
蓝光仿佛被抽了丝的茧,蓦然四散开来。
那一刻,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被深深烙印在天尧的记忆中,怎么也忘不掉。
一席白衣,一头乌发,那样纤尘不染的绝世风华。
就像一直以来记忆里存在的一样,同样带着宠溺的微笑,同样温润如水的黑色眼眸。
明明是几月未见,却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几百年。
“遥……?”
天遥将他拉入怀中,偏头吻着天尧银色的长发,笑得眉眼弯弯。
“我回来了。”
“恩。”天尧紧紧反手抱住他,喉间忽然就像被什么梗住了,沉淀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轻轻的这一声。
其实什么也不用说了,这就是他所想要的,再无奢求。
曾经希望权势滔天,曾经希望拥有泼天富贵,曾经希望覆手风雨挥指苍穹。
曾经的野心勃勃,曾经的贪得无厌,曾经的任性自私,到现在,却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只求着这样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和自己的相重合,所有的思念,彷徨,犹豫,在这一刻,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这一刻,就算是付出一切来交换,都是值得的。
离莫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淡淡的青烟环绕着一颗小小的蓝色光球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离莫大人……这个……?”鬼差忐忑不安。
离莫微微蹙起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两人,仿佛被那满满的幸福灼伤了一般,他深黑的瞳孔微微一缩,继而,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嘴角。
真是……羡慕……
他等待了千年……也没等到自己的幸福……
手中的光球缓缓浮起来,落入其中一个鬼差的手中。离莫淡淡地开口:“带这个去奈何窟。”
“是!”
离莫最后看了一眼两人,眼底浮起淡得几乎看不出的暖意,然后,转身化作烟雾缓缓消失。
这样的感情……是受到上天祝福的吧?
那么……请一直幸福下去……直到……缘分殆尽……
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像我一样,为了曾经那段已逝的缘,苦苦待千年……?
幸福
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鲜红的床顶,那耀眼的颜色,让他习惯性地眯起眼,脑中才渐渐清明起来。
忽然想起了什么,天尧心里惊了一惊,蓦然坐起身来,目光一扫,不由皱起眉。
明明昨夜他和天遥一起出了黄泉路,为何会忽然回到这个客栈?
只记得……昨天一出路口,前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强大吸力,他被拖得向前踉跄了两步,接着就是眼前一黑,仿佛一头栽进了无底的深渊。
门吱呀一声被人一把推开,天尧转头看去,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天烈。
天烈目光触到床上坐着的天尧,不由怔了怔,忽然笑起来:“看不出来你小子这么能睡。”
“我怎么会在这里?”天尧扶住额头,脑中昏昏沉沉的,仿佛灵魂被扯去又被强行塞回的那种不适应感。
“还说呢,看不出你有这梦游的毛病,直挺挺地躺在路上,浑身都僵得冷冰冰的,看上去像死了一样。还是店小二起床打扫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你,不然你还不知道要躺到什么时候。”天烈抓抓蓬松的长发,回想起今天凌晨的事不由纳闷:“不过说也奇怪,原本还冰冰冷冷的,我们刚把你抬起来,忽然手脚就不那么凉了,呼吸也恢复了。我说,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
“荒谬。”天尧打断了他的话,不屑地嗤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信这种东西。”
“你……你!”天烈顿时青筋直冒,却又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只能咬牙切齿:“哼,看在五哥的面子上,今天就算了。”
“在哪?”
“什么?”天烈一呆。
“我说五哥,他在哪?”天尧露出不耐烦地神色,按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就在隔壁,和……喂!你去哪?”天烈话还没说完,眼前白影一晃,再一看,天尧已砰的推开了隔壁的门。
“跑这么快干嘛?”天烈抓抓头发,皱起眉低声嘀咕。
“五……”
门一推开,天尧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小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地坐着两排人,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都同样地正襟危坐。
听到门上吱呀一声响,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九弟,你醒了?刚才我还叫六弟去叫你起床呢。”天廉一愣,继而笑道。
天尧目光一扫,发现依旧是天魅坐在角落满脸诡异的微笑,脸上的表情不由渐渐冷下来,悻悻地回了句:“恩。”
遥呢?难道昨天晚上的都是梦?是了,世上怎么会有黄泉路这样的地方,可是……好真实的梦境。
“对了,五弟今天早上回来了,现在就在走廊的尽头站着,你去把他叫过来,该抽签了。”天廉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天尧呆了呆,似乎是没听懂,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啊?”
“五弟就在走廊尽头……”天廉好脾气地笑笑,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门口已不见了天尧的身影。
“九弟是不是睡迷糊了?”天廉挠挠后脑勺:“第一次见他这么冒冒失失的。”
天魅脸上妖娆的笑顿时冷了下来,撇撇嘴,偏头看向窗外。
李骅脸色苍白,咬着下唇,却不发一言。
天傲挑起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顺着走廊一直往里走,尽头的谈话声渐渐清晰起来,这样熟悉优美的声线,天尧的心忽然颤了颤,眼眶莫名地变得烫热,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热泪盈眶。
遥,就在他的身边,真真切切的,只要转个弯就可以看见。
“天遥已经死了,就在那一场大火里。”
天尧一怔,继而皱起眉,遥在和谁说话,为何会这么说?
“你是我的主子。”是星夜。
“星夜,你昨夜独自看守尧的肉身,已经完成了我给你最后的任务,我给你自由。”
“属下不敢。”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
天遥轻轻地笑着:“你的主子,早在那场火灾中就丧命,所以,你不再是暗卫,你可以走了。”
“主子消失了,属下也自当消失。”星夜依旧一板一眼。
“可是我还在这里。”
星夜沉默着,半晌没有开口。
“你可以走了。”天遥顿了顿,忽然轻叹着:“就当,这是我的命令。”
静默了许久,星夜缓缓地开口:“属下告辞。”
天尧斜倚在墙上,看着星夜走出来,不由挑起眉:“哼,走好。”
星夜看了他一眼,忽然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天尧怔了怔,继而也翘起嘴角,看着星夜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楼梯口。
原来这家伙也会笑,虽然只是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面部抽筋。
“尧。”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天遥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天尧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触到天遥眼底的宠溺,他不由眯起眼,算了,来日方长。
“该抽签了。”
两人的身影在地面上投下的身影胶合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阳光暖暖地从窗口洒进来,洒了一地的幸福。
来日方长,他们的幸福,还有很久很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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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人都来齐了,就分配任务吧。”天廉正襟危坐,满脸的慎重:“最后的历练,就在这个镇子,只要自食其力的一顿午饭,这顿饭要求,鸡鸭鱼肉蛋样样俱全,各色蔬菜水果也不能少,米饭所用的米也要自己想法子弄到。当然,每道菜的原料都要新鲜上乘,所以,现在我们有八个人,用抽签来决定任务。”
他手一伸,露出满手的小纸团。
于是,最后的历练,正式开始。
最后的考验(上)
场景一:
天傲展开手心,雪白的字条上赫然一个墨黑的‘肉’字。
这肉,自然是猪肉。
他挑起眉,抬头看向街的对面,一张黄色的大旗在风中飒飒舞动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映入眼帘‘黄记猪肉’。
来到店门前,他嫌恶地看看油腻的地板,油腻的板案,白生生肉花花的肥肉。
“需要什么?”老板是一个彪壮的大汉,□着肌肉结实的上本身,满脸老实的样子。
天傲倨傲地扬扬下巴:“猪肉。”
“今天生意好,我给你算便宜些,只要五十文一斤。”大汉搓搓手,露出憨憨的微笑。
“没钱。”天傲摸摸头上廉价的发带,摸摸腰间廉价的腰带,不悦地皱起眉。
“这个……”大汉为难了,旁边却有一个怯怯的女声插上话。
“他的钱……我付了。”
两人的目光转过来,那个羞怯的女子不由微微红了脸,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天傲俊美高傲的脸,露出痴迷的神色,却唯恐被发现一般,迅速低下头去。
“这样不大好吧?”没料到忽然杀出一个女人,大汉的脸色不由有些不自然,他干咳几声,朝天傲晃晃手臂,虎形的纹身在阳光下鲜明得很。
这家伙是宫廷派来的。
天傲挑挑眉,忽然想起天廉的所说的自食其力,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就是历练?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转身跟着大汉进了里屋。
“你……你好……我叫沐菲……”沐菲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总算挤出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眼前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不由沮丧地垂下头,扯了扯衣角,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想要猪肉,很简单,你帮我杀十头猪,我给你一斤肉。”大汉领着天傲到了后院,指指那些被关着的猪,然后伸出一个指头。
“杀猪?”天傲不由脸色一变,怒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竟然让我……”
“你只是来买猪肉却没钱的客人罢了。”大汉忙打断了他的话,偷偷擦擦冷汗,仿佛出示保命符一般朝天傲直晃那手臂上的纹身。
天傲的脸顿时青了。
直到嗷嗷惨叫的猪被绑在了案板上,天傲却依旧没有拿起那把油腻腻的杀猪刀。
“这个……都快天黑了,您再不……”大汉搓搓手,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
“哼!”天傲看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再看看那巨大的杀猪刀,露出满脸的嫌恶。
案板上的猪开始哼哼唧唧。
天傲目光一扫,那凌厉倨傲的视线,几乎冻住了猪仅有的一点点智力,它浑身瑟瑟发抖,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天傲,努力蜷缩起来。
天傲的脸黑得可以挤出墨来。
这么一只低贱的东西,竟然胆敢无视他?他挑起眉,怒极冷笑一声,一把抄起杀猪刀,毫不留情地正正切中要害。
银光一闪,血溅三尺,猪叫声嗷嗷不断,响彻云霄。
场景二:
天尧展开揉成一团的纸条一看,不由哼了一声,手指一掐,将雪白的纸捏成点点纸屑。
竟然是鸡。
杀猪捕鱼这样干脆利落的任务才符合他的性格,这浑身鸡毛踩着鸡屎地追着鸡到处跑的狼狈任务,竟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附近养鸡的人家似乎还不少,天尧一路走过去,路边总有一两只鸡在蹦蹦跳跳。
可是街道上依旧是莫名的安静。
是了,天尧忽然心里有点惆怅,那个啰嗦的家伙已经回黄泉路去了。
走了也不打个招呼,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小伙子!过来过来。”
天尧的思绪被打断,不由露出不悦的神色,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一个农家门口,对他和蔼慈祥地微笑。
“恩?”天尧挑起眉。
“我看您盯着路边的鸡盯了很久了,要不要来看看我家养的,有一整院子呢。”老人的声音尖尖的,有着和慈祥的外表不符的刺耳:“价格一定比别家便宜,况且看您长得相貌堂堂,我会给您算便宜点。”
“哦?”天尧看着那个老头子,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怎……怎么?”被那凌厉的目光一扫,老头子瑟缩了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太监还能出来卖鸡赚钱?”
“我……我……”老头子忽然捂住自己的喉咙,满脸的尴尬,嘿嘿干笑两声:“既然被看穿了……那奴才就直说了吧,这一院子的鸡,只要王爷能全部活捉进搁在院子边的十几只笼子里,每只笼子放三只鸡,那么奴才就给您一笼子的鸡。”
天尧垂在身侧的手忽然一动,整个人窜向了那满地都是鸡的院子。
转瞬便抓着三只鸡出现在第一个笼子旁。
不屑地哼哼冷笑一声,这群笨鸡,其实抓起来比想象中要容易。
“王爷,要活捉……”老太监惊恐地看着那几只脖子被拧成怪异形状的鸡,其中一只脖子已经断了,只剩下鸡头被抓在那铁钳一般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