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悲剧唷，小爱说过的结局从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正杰！」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嚷了他的名字。
　　「小佑，愿意跟我一起回家了吗？」他的态度跟以往一样的正常，会为那两个不算吻的吻胆战心惊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该感到侥幸还是失望？
　　「不要急，慢慢来。」他安抚着我，帮我顺利整理好了考卷，再交给班主任核对。
　　这一点都不像我，平时意气风发的佳佑死到哪里去了？爱情就像个排遣寂寞的游戏，不值得我用全身的力气去渴求才对。
　　但我现在只想沉溺在他的温柔里，被他细心的呵护，什么都不用想，便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正杰，我觉得有点恐怖。」我呆滞地照着他的指令一步一步地做，灵魂可能已经脱离了躯壳，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我在，没事的。」他没有碰我，安全感却已包围了我。
　　「明天我还想吃刀削面。」
　　「好。」他的声音在笑，连同我的份一起笑。
　　我知道，我已深陷在他的爱情里。
　　
　　
　　
　　「你家有门禁吗？」他等我收拾好包包后，跟着我一起下了楼。
　　「别超过十二点就好。」我走进他的车，动作已习惯得不像是生手。
　　车子温暖得过分，在十一月的夜空下。
　　我依偎在柔软的座椅中，身上裹着这个难解特地为我准备的毛毯。
　　他轻盈的声音伴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情歌，阵阵传进我的耳里。
　　「你也会哼歌唷？」窗外飘着一丝冬雨，台湾的四季就跟我一样别扭地令人厌恶。
　　「你不会吗？」
　　「你跟我又不一样。」我回答地认真，谁能想象像正杰这样做事干净利落的成熟男子也会有如此雅兴。
　　「那里不一样了？我跟你都同样是男人阿。」
　　我将头闷在毛毯里，臭臭的：「我知道……」
　　他是男的，而我也是男的，我们是读同一间大学的懒散学生，生命中除了吃喝玩乐打打工外就是那让人疲惫的爱情竞赛。
　　「小佑，我爱你。」每当车子发动时，他总要来这么一句。
　　「我知道了啦……」同样的告白多听几次也是会腻的，我捂住耳朵假装不在意。
　　「那你呢？」
　　「我？」
　　「你也开始爱我了吗？」
　　「……」
　　沉默，是最好的屏障。
　　「没关系。」他侧过头往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这是你刚刚的吻的回礼。」他踩下油门笑着道。
　　我想我的脸又红了，ι他果然不会忘记我在补习班主动吻他的事，更糟糕的事他可能将此事误以为我已对他心动。
　　「你误会了啦！」我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是因为我也开始会为他心跳加速，会在发呆的时候被他的身影填满──我不得不承认正杰对我而言不再只是个暗恋我的学弟。
　　「喔？我误会了什么。」
　　我咬着下唇，脑袋里飞绕了千百个理由却没一个能说出口。
　　不想告知他我爱他。
　　就深怕他会因此而嘲笑我。
　　这是一份倔强，与赌气。
　　我要正杰的目光紧紧跟着我，片刻不得放松，我要他处心积虑地讨好我，只为搏得我一丝满足。
　　我想要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再也不能被任何事物取代。
　　「小佑，你要是不肯说也没关系。」他再一次地握住我的手，我想他已练会单手开车的绝技。
　　「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阿。」
　　「那我可以奢望每天你都会给我一个吻吗？」
　　「……嗯。」允诺的声音浑在嘴里，我将头埋得更深了，就怕被正杰发现我连耳根都已经烧红。
　　真没面子，在情场上打混了这么久，我居然会被一个比我小的家伙简单的一句话逗得羞躁。
　　我不后悔吻了他，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晚才明白恋爱的心情。
　　每天轻轻的一个吻，便是代替我说不出口的那句「我爱你」，只求正杰能够原谅我的自私，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自己已踏进了同志的圈子。
　　「小佑要吃宵夜吗？」正杰是如此无私，还能这样全心爱着胆小的我。
　　「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啦。」我瞧着他用左手弯进小巷。
　　「没关系，要是能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错。」
　　「搞不好只有我一个人会挂呢。」因为我是如此软弱，抵挡不住牛头马面的召唤。
　　「我会紧紧拉住你的手，不管你去那里都会有我。」他仍没放开我，一双眸子在昏暗的车箱里亮得惊人。
　　「不好，我看要死还是你自己去死。」
　　我是说真的，我才不要连当鬼还得见着他；要是我死了，他会哭、会堕落、会憔悴一辈子。
　　他不像我，随时可以忘记上一段爱情。
　　「我都还没推倒你怎么舍得死？」他终于肯专心开车，失去凭藉的我的手，冰冷得不像人类该有的体温。
　　「满脑子就想着这个……」
　　「我忍耐了五年，还得在忍耐九十八天，怎么能不想？」
　　「你慢慢想吧──」这么厚颜无耻的笑容才像是正杰，我为此而稍稍安了心：「喂，为什么要右弯？我家在左边！」
　　「吃宵夜去。」
　　「跟你认识后每天都在吃，我会胖死。」
　　「你不是最爱吃？」
　　「你当我是猪阿。」我撇嘴，心里却泛着一丝甜蜜。
　　「这样阿，那我可得想想别得法子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只要你每天来陪我就够了……」
　　甜言蜜语的台词我说多了，却不曾像这次让我胆怯。
　　正杰也不知有听见我的话吗，挂在脸上的微笑只比刚才再深了一点点。
　　告诉一个人我爱他，其实比被爱还要来得幸福。我有着满满的感动，可以将身体捧上天，只因他会为了我的告白而快乐。
　　「可以吗？」他有些低喃，「可以让我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吗？」
　　我可能点了头，也可能没有。
　　只知道空虚的掌心再一次攀上他温热的指尖。
　　他爱了我五年，这次该换我来爱他了。
　　即使说不出口，我也已在心底悄悄地发了誓。
　　
　　
　　第十章
　　
　　我也许可以再更主动一点。
　　跟一般情侣没有两样，替他拉上外套领口，分享同一串糖葫芦，亦或是喂他喝一口汤、抢下他碗里最后一颗黄金圆。
　　我贫乏的脑子里可以想见的甜蜜生活没有一样是我敢大方去做的。
　　他看我的视线是如此的热情，像要将我融化、再慢慢吸允舔食，导至我只敢站在他的斜后方，偷偷拉住他的衣角，让自己尽量隐藏在人群中。
　　夜市很大，也很热闹，正杰喜悦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地传进我的耳里，我只能瑟缩地躲在他庞大的身影之后，心虚地躲避路人的目光。
　　「小佑，怎么了，看起来很没精神。」他放慢脚步，耐心地同我说话。
　　「肚子痛……」
　　「喔，那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我沮丧地摇头；我痛的根本不是肚子，而是一颗别扭的心。
　　「乖。」他犹豫着要不要摸摸我的头，一百日之约还没有解除，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能出言安慰我。
　　「正杰，那个……」我很少叫他的名字，即使是现下仍觉得有些不习惯。
　　「嗯？」
　　「我看见小公主了。」
　　「咦？」我可以理解他有些讶异，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越过正杰的肩膀，我捕捉到小公主那比任何人都要明亮动人的秀发，包裹住娇小的身躯的，是我今天才看她过穿的简单洋装。
　　「都这么晚了……」
　　「不只她一人。」我解释了他的疑问，并忍不住叫了好友的名字：「立德！」
　　小公主首先回过头，她左手揽着的果然是立德的臂弯。
　　立德似乎不太想见到我们，一张脸皱得跟刚出生的婴儿没两样。
　　「正杰老师你怎么来了！」小公主兴奋地拉着立德跑向我们，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伴侣是不是愿意。
　　「你怎么还没回家？」
　　正杰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口气变得严峻。
　　「喔……因为……」小公主娇羞地揉着手指，「我今天要住立德家唷，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来逛夜市耶。」
　　「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才不管他同不同意呢！正杰老师不是教过我要懂得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
　　「我没有教过你夜归不回。」
　　正杰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严厉，好似当下就要打电话叫小公主的爹来抓人。
　　「这是我和她的事！」立德垮着臭脸，挡在小公主与正杰中间道。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正杰可能欠过立德一份人情，也不好说什么。
　　「……我知道，」立德恨恨地撇过头，「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她就要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立德这个模样：他就快要哭出来了，忘了自己还站在夜市的人潮中间，只能痛苦地抹着脸发出怒吼。
　　我突然觉得他好帅气，那个一向躲在我背后有色无胆也没什么女人缘的小伙子，在一瞬间变得如此巨大。
　　因为他身旁站着一个他用了所有去爱的人。
　　小公主抱住了他，纤细的身子只能攀住立德弯下的背。
　　「正杰老师别再逼他了，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小公主苦笑，那眼神已不再天真，「不这样我会后悔的。」
　　「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吗？」正杰再一次板着脸问道。
　　小公主坚定地点着头：「知道，我不再是爸爸的女儿了对吧？我也要是个女人了。」
　　「你永远都是你父亲的乖女儿的。」他叹了口气终于放柔了态度，摸着小公主柔软的黑发，像大哥宠爱妹妹一样怜惜着她。
　　我有些羡慕她与他这样的关系，正杰肯无私地守护着小公主，那么他对我，是否还另图所求？
　　「小佑……」立德空洞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沮丧，「这几天我都不会去上课，你可别翘课要记得帮我做笔记。」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这个。」我主动抱住我最好的朋友，他的背在隐隐的颤抖，我却没有资格去同情他。
　　正杰没有阻止我跟立德的亲近，他只是用更加占有的方式说着：「我会每天送他去上课，别让你的小公主这么快被带回去。」
　　「谢谢。」立德微微地颔首，拉着小公主再一次地背向我们：「那我们先走了。」
　　「保重。」正杰轻道。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立德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已经会有一半东西被挖空了。
　　他的爱是如此的浓烈，到了我不敢正视的地步。
　　我看着他牵着小公主离开的背影，有了想为他流泪的冲动。
　　「小公主要去那里？」我压着扁扁的嗓子低喃。
　　「法国。」
　　「不会回来了吗？」
　　「她父亲打算明年全家就移民过去。」
　　「什么时候走？」
　　「本来是要等她这学期结束的，但她父亲似乎已经发现她交了男朋友，打算再一个礼拜就送走她。」
　　「嗯。」
　　我忍不住要这么想，如果我是立德，我敢不顾一切地带小公主走吗？
　　所以我只好小声地问：「如果换做我是小公主，你该怎么办？」
　　「等你。」
　　「咦，不是跟我一起去吗？」或是死拉着我不放之类的，我以为正杰会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我可以相信你终究是会回来吗？回到我身边。」他不知何时已轻靠在我身后，虽无拥抱我却仍能感受到浑身的热度。
　　即使我没给过他任何承诺，他还是对自己这么地有自信。
　　不愧是脸皮厚的赖皮大魔王，我忍不住笑了：「就让你等一辈子吧。」
　　
　　
　　
　　一辈子原本长得让我不敢想象，现在却近得好似随手可及。
　　
　　
　　
　　「你最近心情好像很好？」小爱贼头贼脑地巴在我身旁。
　　「认真上课啦。」我白了她一眼，继续埋头于笔记中。
　　答应过立德的事我一定要做好，虽然我有点气他没把小公主的事告诉我……无所谓，我不是心胸狭窄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认真啦？」小爱撑着两颊，一副无聊的模样。
　　「你管我。」
　　「哪，立德有一个礼拜没来上课了吧？」
　　「大概吧……」我随口应着，他既然不想讲那我也没必要说出来。
　　「自从你开始交男朋友后，连朋友也不要了，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地重色亲友。」
　　「胡说，什么男朋友！」不过我重色轻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那个学弟不是你男朋友吗？每天都来接你上下课，又是早餐又是午餐的，我男朋友都没这么体贴。」
　　「阿，是吗……」我把头埋得更低，借着抄写笔记掩饰自己的红脸，「小爱阿，我问你唷……」
　　「给你问。」她仍撑着下巴，看起来相当悠闲。
　　「你跟你男朋友到什么进度了？」
　　「噗──」小爱的手从脸颊上滑到头顶，显然是受了相当大的刺激，「妈的你怎么可以问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这种问题！」
　　「你那算什么少女阿。」她还真是敢说，真让我不以为然。
　　「男生跟女生不都那个样，我比较好奇你跟你男朋友又到了什么进度？」
　　「不要再说他是我男朋友了啦……」我对这个词还真敏感，有说不出的不协调。
　　「那就爱人同志好了，快告诉我到底进展到那了？」
　　「就、就……」我该承认吗？除了每天回家时点在他唇上的那一个轻轻的晚安吻，我们只是个会手牵手一起吃宵夜的"同志"。
　　「就什么阿？是男人就不要那么孬！」
　　我只好伸出不用拿笔的那只手，「就到这里啦。」
　　「这意思是到五垒连后面都做了这样？」
　　我忍不住拍桌驳斥：「才不是，是只有牵过手！」
　　于是也很理所当然地被秃头老师点了名：「佳佑同学──」
　　「阿、阿阿，我在这……」我委屈地举起那只软弱无力的左手，畏畏缩缩地准备躲回长桌后。
　　谁知老师仍不放过我：「佳佑同学，外找。」
　　「咦，外找？」我吓了一跳，才看见正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正式地站在前门口。
　　那套衣服跟我早上看到的不同，一点都不像个学生，秃子老师大概以为他是其它系的助教之类的吧，还特地为他打断沉闷到有剩的课。
　　「情况不好了。」正杰看到我慢吞吞地从阶梯教室后方走下来，也不顾这里是不是公开场合，当着一帮表情讶异的同学面前，拉住我的手就冲出了出去。
　　我似乎听到了小爱缺乏节奏感的口哨声。
　　「发生什么事了？」我被他气喘如牛地拖着跑，回想起第一次对他心动的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缺氧的状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