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有些讶异，“你见过？”

落梨歌点头，然后皱眉，“它好像……没有里面任何一柄剑铸的好。世人虽道它无双，但是它却没有睥睨天下的剑气。不知，这又是为何？”

老人叹息一声，久久才道：“因为它……还没有铸成。”

“没有铸成，您必不会让它出炉，那它又是怎么出世？怎么流落人间的？”

老人背手而立，仰着头，轻闭眼，语气中有些浓郁的沧桑，“这件事已经很久了，久到我都忘记是怎么回事了……”他睁眼，凌厉的眼神竟变得浑浊。

“六十年前，我还是二十岁，我有个师弟，我们一起住在这。他爱好习武，我爱好铸剑。我曾跟他约好，我一定铸一柄剑，让他能得到天下。他听了很是兴奋，我也极其高兴。他对江湖的向往，跟我对铸剑的痴迷，不相伯仲。在剑炼成的前三天，他终于忍耐不住，拿了剑离开了这儿……”

老人说的很慢很慢，落梨歌看到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在那一刹那他猜到了，老人懊恼的也许不是剑，而是那份情谊。

能铸出如此强烈的剑气的剑的人，亦是高手中的高手。

老人独自沉浸在悲痛中，落梨歌不打扰，眼神一扫，却看到了还昏睡在一旁的楚清绝。

容颜透着一股高贵，杀人却是毫不手软。对着他有着巨大的信心，些微嘲弄，些微心痛。

落梨歌从未相信楚清绝口中的想得到会跟“爱”挂上钩，这次，却不得不信。

在那一刹那，谁都明了，靠近他兴许就是死亡，他却执意靠近，还拉住他的手，企图能救他。

不畏生死！

老人的声音传来，“你比我幸福。我至始至终，没有碰到过真心爱我的人。”

落梨歌淡淡一笑。老人以为他是担忧楚清绝，连忙道：“放心吧，他没事，只是这里剑气太强，受不了昏迷了而已。”

“谢谢您。”微微一笑，落梨歌放下心。

“不客气，老头子已是临死之人，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为回报，你便随意挑柄剑带回去吧。”

落梨歌摇头，“梨歌不要。”

老人神色微微动容，“为什么？”

“拿了出去只是徒留纷争罢，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老人赞许的点头，手一挥，一扇石门被打开，“你以后终究还会回来的，以后再给你也不迟。你们就从这儿走罢。”他目光突然一闪，掠到落梨歌身边，手指朝他怀里一探，一颗药丸已握在手上。

落梨歌一惊，那正是假死药。

“这药丸，我留下了。”老人微微一笑。

“老前辈……”落梨歌轻呼。

“你可是想以此遁隐？”

落梨歌点头。

“为了什么？情？”

落梨歌微愣，但还是点点头。

“你又何必如此？纠结的事为什么不断个清楚？我一生都在逃避，以为不再见，便能忘却许多事。到老来才知道后悔。”

一番话说的落梨歌无言。最后终是抱了楚清绝出来。

天色已黑，落梨歌走了很远，却不知身在何处。索性便不再走，找了快平整的草地坐下，轻轻将楚清绝置于地，却发现手仍旧被他紧握。他想唤他醒来，眼睛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气氛凝结，楚清绝发出低低的笑声。

落梨歌神色颇为懊恼，“你早就醒来了？”

楚清绝表情很无辜，“没有，就刚刚你放下我，我就醒来了。”

落梨歌不信，却又无可奈何，“该放开我的手了吧？”

楚清绝微笑，手上微用力，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落梨歌想挣扎，楚清绝却将他紧紧按住，语气也萧索起来，“明日或许就分别了，看在我为你生死相许的份上，你就让我抱一会吧。”

落梨歌听到“生死相许”这四个字，不再挣扎。心头的痛却又是一点儿一点儿漾开。

如若，最后关头抓住自己的是安翎隐……

落梨歌抑制自己不再去想他，至少现在不要去想。

楚清绝的心跳沉稳有力，他唇角略往上勾，“你在失望？”

“……没有。”落梨歌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

楚清绝久久不语，落梨歌以为他睡着了，抬眼时，对上了他的眼。

眼中没有笑意，有很多伤心的成分。“我失望。”他低沉的嗓音响起，有些微嘶哑。

伤痛感染了落梨歌，他不语。

“如若跟你掉下去的是安翎隐，你必能开心千万倍。”他幽幽的在诉说一个事实，眼眸望着天上的星。落梨歌以为他下一瞬肯定说出更伤感的话出来，岂知他得意的笑，“不过再过两个月，你能爱的就只有我。”

落梨歌无语。

第24章 坐望月笑

楚清绝突然道：“你饿了么？”

“嗯。”

“我烤东西给你吃。”楚清绝爬起来，脸上有着孩子气的笑容。不可否认，落梨歌跟他在一起很放松，那是跟安翎隐在一起截然不同的感觉。

“现在天那么黑，而且没有火……”他话还没说完，楚清绝已返回，手中抓着一只野兔，过了一会，火也升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兔子已被褪毛架在火上了。

落梨歌惊愕，然后道：“你速度真快。”

楚清绝笑出声，拉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透着火光，两人的脸都被映的很红，落梨歌突然觉得温暖，讪讪许久，找话问道：“你速度……怎么那么快？”

“不想饿死就得快。我以前的梦想是遨游江湖，走江湖自然是得餐风露宿。”楚清绝脸上的笑意很柔和，不似平常的温雅绝情。

落梨歌心弦动了下，自己原来的梦想亦是走江湖呢。“那你现在忘记带东西了。”

“什么？”

“调味料。没有盐，兔子不好吃。”落梨歌望着他，很想看到他脸上出现尴尬的神色。

但是他失望了。

楚清绝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东西，各种调味料俱全，他熟练的翻着兔子，洒着调味料。眼眸看着他，里面全是笑意。

落梨歌笑不出来，只得看着他的动作。

兔子终于烤好，味道鲜美，落梨歌意外的吃了很多，楚清绝倒是吃的很少。落梨歌发现，他就算是手抓着东西吃，动作还是优雅的不像话。脸上柔和的线条，眼中蕴含的笑意，让人看着他会觉得他很好相处。

若落梨歌没有看到他杀人的话，他也会觉得他好相处。

吃完，落梨歌用手绢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把手绢递给楚清绝时，才发现他一直望着自己，他一愣，道：“怎么了？”

“唇边也有。”

“什么？”落梨歌没有听懂。

楚清绝却将手绢接了过来，靠近他的脸，一点一点很温柔的擦着他的唇角。

距离太近，让落梨歌有些恍惚。擦干净，楚清绝的手指却没离开，而且轻轻抚上他的唇。指腹跟唇瓣轻轻摩挲，让落梨歌一怔。

下一秒，他想躲开，头却被楚清绝的手固定住。

落梨歌本可以挣扎开，凭他的武力不是办不到。但思绪跌入他如寒潭般的眼，便如被蛊惑般，久久移不开。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楚清绝的唇覆了过来。

柔柔的碰触有着清冽的味道，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温柔的让落梨歌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舒舒麻麻的感觉在心口溢开，楚清绝温柔的吸吮，掠过他口腔每一寸，终于缠住了他的舌。

僵硬的舌被他引领纠缠，落梨歌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大脑似乎失去了意识。吻很甜很美，异于跟安翎隐在一起的感觉。

万籁俱静，楚清绝终是放开他的唇。

落梨歌睁开眼，看到楚清绝深情的眼神，才恍然他刚刚对自己做了什么，他跃开三丈，脸上有怒意，“你……”

楚清绝唇角勾勒出笑纹，神色却颇为寂寥，“是我刚刚对你用了蛊惑术，你不必为刚刚的沉迷而感到自责。”

落梨歌一愣，心思全部被他看透。

楚清绝似乎总能知道他内心想的是什么。

楚清绝微笑，脱了外衣扑在地上，然后向他伸出手，“过来。”

落梨歌一愣，还是向他走过去。楚清绝躺在衣服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落梨歌躺下去，楚清绝让他枕住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

落梨歌身子一僵，便要起身。

“睡吧。”楚清绝闭上眼，语气中有疲惫。

落梨歌不再执意，慢慢睡去。

第二天是被鸟鸣声吵醒，落梨歌睁开眼，却发现身旁的楚清绝已不知去了何处，他的外衣却仍旧在身下。站起身来，他的心竟有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失落，看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影，落梨歌打算离去，抬脚间却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眼中全是笑意。

是楚清绝。

落梨歌心境落定，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楚清绝过来，微笑道：“我刚刚在那边找到一条小河。”

“我们现在好像应该找回去的路。”

楚清绝道：“沿着河流一直往下走，便能找到人家了。”从地上捡了外衣穿上，他拉过他的手便走。

落梨歌微微挣扎，挣扎不掉便索性任他拉着。

走了不远果然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落梨歌随意的洗漱了下，再喝了点水。两人沿着河流慢慢的走。楚清绝没有着急的意思，落梨歌想多呆在外面一会，所以也没有着急。

河边水草丰满，偶尔看到有野鸭，旁边野花繁盛，楚清绝忍不住道：“真希望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建一座竹屋，种些菜，养些花，就此终老。倒也好过外面的勾心斗角。”

语气感染了落梨歌，他亦想这般，但却知道。这样会有多难。

走了小半天也没找到人家，楚清绝突然停下来，坐在河边不走。落梨歌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楚清绝的笑有一丝苦涩，“要分别了。”

落梨歌疑惑，却听到一声惊呼，然后他看到不远处楚清苑高兴的扑了过来。楚清绝站起身迎住，笑容恢复以往的温雅。

落梨歌微愣，抬眼间又看到了安翎隐。一脸疲倦的安翎隐。

四目相对，落梨歌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想他，痛入骨髓般的思念。这种感觉让他绝望，他注定还是逃脱不开他，任他如何对自己，他都逃不开。

如果逃不开，那就面对吧。

所以他唇边扯出一抹笑，淡道：“你来了。”

安翎隐一直看着他，深深的望着，终是什么动作也没有，只道：“我们回去吧。”他转向楚清绝，脸色已恢复如常，“楚公子，我们就此作别。”

楚清绝点头，眼神扫过落梨歌的脸。他却没看他。他微微一笑，道：“落王，昨夜清绝永生难忘，以后有机会再聚！”

他语气暧昧，落梨歌却没什么表情，只点点头，跟在安翎隐身后。

身后目光炙热。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安翎隐脸色冰冷，在山下取了马，两人便一直策马往回走。中午都没有停歇，亦没有用餐。在晚间时，马匹再也走不动，两人便寻了一个客栈。

掌柜笑眯眯的迎了上来，落梨歌正想说要两间房，安翎隐已道：“一间房！”

店小二连忙将他们带了进去，关上门，气氛有些凝结。落梨歌正想说话，安翎隐突然转过身来，将他逼在门边，封住他的唇。

他的吻粗暴霸道，带着很大的怒气。落梨歌微愣，然后任他发泄。吻的炙热当头，安翎隐将唇抽离，冷冷的看着他。

“你跟他，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的语气冷硬，盯着他的眼神中有彻骨的寒意。

落梨歌不答，心突然便凉了。

“不说话那就是有对不对？”他语气中有怒意，“昨天他拉住你的手，我就知道你跟他肯定不同寻常对不对？”

落梨歌叹息。

安翎隐抓住他的肩，怒吼道：“对不对？”

落梨歌望着他，眼神很淡很淡，“为什么不是你？”

他语气很轻很轻，安翎隐却愣住。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你？”唇边露出苦笑，很苦涩很苦涩的笑容。

安翎隐不说话。

“为什么最后拉住我的，不惜死也想救我的，是他不是你？”落梨歌第一次笑出了眼泪，伤心欲绝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他们中间。

安翎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手指的力道一点一点消散，最后是彻底的放开他的肩。

落梨歌神情伤痛，却依然在问，“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他开口，“你只是楚国的质子，我却是烨国的皇帝。”

他望着他，目光冰冷，“一个奴隶，并不值得我救。”

落梨歌闭上眼，努力抑制一直往下掉的眼泪。安翎隐绕过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眼泪终于止住，落梨歌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已死，巨大的疼痛如旋风般袭过，留下一片狼藉。

就此这样也好，他以后不会再抱任何感情。

他对他，也不会再有任何感情。

一辈子，是奴隶也好……

第25章 选亲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起，落梨歌打开门，店小二端着饭菜站在门外，微笑道：“客官，您的朋友叫我送来的。”

“放着吧。”落梨歌淡道，“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水很快送来，落梨歌洗了澡，也不吃饭，躺在床上睡去。梦中仿佛都是灰暗的颜色，那些记忆突然变得或清晰或模糊的剪影，一遍一遍回放。

睡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漠然的声音传来，“怎么不吃饭？”

落梨歌缓缓睁眼，看到皱着眉的安翎隐，又闭上眼。

“为什么不吃饭？”安翎隐再次询问。

落梨歌不答，继续沉睡。睡梦中感觉安翎隐躺在了自己身边，伸手圈住了他的腰。

第二天他很早就醒来了，还未睁开眼，脑海中闪过的又是昨日那一幕，心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他睁开眼，看到的又是安翎隐的脸。

沉睡中的他线条变得很柔和，薄唇紧闭。落梨歌想起身，安翎隐攸的睁开眼，语气冰凉，“你要走？”

落梨歌这才发现，他的手圈在自己的腰上没有松开，他一动就把他给惊醒了。

安翎隐收紧了手臂，将他拉入自己的怀中，“不准走。”

落梨歌便不动，安翎隐又道：“你刚刚想去哪儿？是不是只要我一松手，你便会离开？”

“若我真要走，你拦不住。”落梨歌轻语。

安翎隐不说话，只是更紧的抱住他。

回去的路程很快，落梨歌的话越来越少。他们之间仅是一起赶路，晚上安翎隐依旧抱着他一起睡，再无动作。很多时候落梨歌发现，他只要轻轻一动身体，安翎隐就会从沉睡中醒来。

到了烨国都城时有大批侍卫在那儿，见了安翎隐连忙跪下，然后一个人兴奋的走了过来。

是安翎逸，他扑进安翎隐怀里，喜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派了人来迎你。”

安翎隐一笑，脸色恢复以往的淡漠。安翎逸拉着他上了豪华的马车，正要走时，安翎隐却道：“等等。”他望着人群后的落梨歌，轻挥了挥手，“你过来。”

落梨歌便过来，安翎隐叫他上了马车，坐到自己身边。落梨歌便坐着，不再看他们的目光，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