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见过往(兄弟)————风兮
风兮  发于:2010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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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这些部队里的人,大多都是班超旧部,一心想着为班超报仇,对于恶劣的环境,也少有抱怨。
接连交了几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这日,暂时停了站,后方运了些瓜果来,都是老百姓们自发捐出来的。
几个炊事在分发,带头的那个,身型魁梧,头上却戴了帽子,遮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容貌。
他一边发瓜果,一边和士兵们攀谈几句,末了,又大吼一声:“大家都好好干啊!”
众人都“哦——”地响应。
其实,士兵们根本不认识这个忽然出现的炊事,只因他言语诚恳,能打动人心,对他颇有好感。
如此下去,又打了三四场仗,皆有输有嬴。
汉朝的军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匈奴和楼兰的军队,正好乘胜追击。只是知道汉朝的大部队还在,也不敢太轻举妄动。
摩罗诃与摩罗尼的关系稍微缓和下来,但也就是在讨论战术的会议上的时候。
在私下,摩罗尼对摩罗诃避之不及,即使实在不得已遇上了,也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摩罗诃看在眼里,也值得苦笑的分。
眼看着战事逼近,胜券在握,不免,要微微憧憬一下以后小小的幸福。
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毕竟,摩罗尼也是牛脾气的人。
这么想着,摩罗诃有些许的头疼。
时光太美好
要留下许多记忆
怕以后再遇不到
别君去兮归无期
第二十章
又连着打了两次仗,皆是楼兰获胜。
摩罗诃心中高兴可想而知——就想小孩子期盼已久的玩具就要到手般的心情——只是脸上仍淡淡的。
下一仗,跟汉朝的军队约好了是明天的巳时。
如果这场仗胜了,汉朝军队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就算还要再来磨几次,战败也是迟早的事。
摩罗诃有些紧张,前所未有地。
也许,只是离幸福太近,觉得恐慌吧。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从晚餐过后就一直拿着,却一页都没翻过的书,走出门去。
摩罗尼房间的路途,早已驾轻就熟到闭着眼睛也能走得到。
他见摩罗尼房中的灯已灭,便轻轻推开门,走进屋里。
月光下,那个人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月色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层乳白色的光,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忽然间柔和起来。
摩罗诃慢慢地走近他,如同一场朝拜。
树影婆娑,合着缕缕风声,美得有些不似人间。
摩罗尼均匀地呼吸,胸膛小幅度地一起一伏。
摩罗诃靠着床沿坐下,看他的睡姿。
摩罗尼火红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颈间,和他平时有些死板的性格不象。
摩罗诃温柔地笑了,伸出手,想要将他的头发理顺。
接触到他额头的那一刹那,摩罗尼的呼吸顿一下。
摩罗诃似是忽然间见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含住他的唇。
摩罗尼把嘴唇抿紧,呼吸却又顿了两顿。
摩罗诃轻轻地无声微笑,把嘴唇贴在他的唇瓣上,缓缓地移动。
柔软的、酥酥麻麻的感觉。
一点一点升起来。
从嘴唇,
到心里,
再蔓延到眼睛。
摩罗尼觉得眼睛有些湿,摩罗诃却在这时放开了他,在他的鼻尖和额头各吻一下,低声说:“尼,我爱你……”
摩罗尼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理智控制地大跳起来。
摩罗诃站起身,往门外走。
摩罗尼再一次恍惚,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摩罗诃拉开门,默无声息。
摩罗尼想起,那个人,为了和自己之间所谓的胜利,不惜牺牲所有人的生命。
摩罗诃走出房间,把门一点一点地关上。
摩罗尼在床上大喊,似乎要把这种恍惚喊出去一般:“我恨你!”
摩罗诃关门的手抖了一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恨”这个字眼——却又马上继续动作,把门关好了。
门内的人坐在床上,头低低地埋着,额前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门外的人站在廊里,头高高地仰着,那轮明月仍旧飘渺清朗。
…………
第二日,巳时。
两军对垒,除了战术之外,讲得最多的,便是气势。
摩罗尼骑马立在军前,狂燥的风卷起他的发,波纹一般地飘荡。
摩罗诃靠后些,军鼓在侧,难得的雄姿英发。
匈奴自是带了军队来,但领队的人,却不是冒顿。
带队的人看见摩罗诃,下了马,很是恭敬地走到摩罗诃跟前,鞠一个躬,说:“殿下。”
摩罗诃垂下眼看他一下,眉头微皱。
那人倒像是觉出了摩罗诃的心思,往前凑了些,小声道:“左贤王被单于急诏回去了。”
摩罗诃眉皱得深一些,点点头,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呼啸而过。
军队的前锋已交上手,传来刀剑相接是特有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摩罗尼策马冲出。
匈奴的军队缓缓行走,远远看去,像是黑压压的一片蚂蚁。
摩罗尼冲至阵中,和汉朝的大将交起手来。
四周,是不断的血肉飞溅。
人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脆弱。
摩罗尼大喝一声,手上的刀向汉将劈去。
汉将本是一个回身,避无可避。
一个满脸狼垢的匈奴士兵忽然从后方冲出来,往摩罗诃身边跑。
摩罗尼的刀一点一点向下。
汉将的头转过来,眼睛里逐渐爬上惊恐的神色。
摩罗诃身边的侍卫拦住了横冲直撞的人。
摩罗尼的刀,再下去几分。
汉将的眼中,已然绝望。
摩罗诃挥手,侍卫让开。
摩罗尼的刀,离汉将只有两三寸的距离。
汉将的表情平静下来,迎接最后的一刀。
匈奴士兵打扮的人满脸的血和污垢混合在一起,身体里的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铠甲。
摩罗诃稍微弯下腰,看他。
来人伸手在胸口哆哆嗦嗦摸半天,摸出一张没有染血的纸条,强撑住一口气,道:“左……左贤……”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摩罗诃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脑子忽然间一片空白。
皮纸上,狂草的字迹,显是出自冒顿的手笔。
狂燥的风刮起来,似乎要将摩罗诃手中的纸刮去。
摩罗诃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张皮纸上,只有两个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却仿佛是生命最后的挽歌。
黄沙漫天飞舞。
皮纸翻过来,明明白白地写着——
有诈。
摩罗诃猛然抬起头。
箭!
快如闪电的箭!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直接射进摩罗尼的胸口!
摩罗尼手上顿一下,身体被箭的冲力撞得向后微仰。
汉将趁机缓过来,一剑划过摩罗尼的前胸,力道大得将他掀下马去。
时间仿佛停止了。
周围,异常地安静。
摩罗尼慢慢地、慢慢地向后倒去。
战袍在空中划过,点点地渲染开来。
天空很蓝,蓝得有些悲伤的样子。
摩罗尼眼睛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这个人,他一生中,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将硬闯玉门关的他们放行。
第二次,是他拿了文书来,要助他登上王位。
第三次,是他穿了士兵的衣服,躲在军队里,给了他致命的一箭。
所有的一切,都是编织好的,美丽的谎言。
世界坍塌下来,混混沌沌,只是无尽的黑暗。
汉将没有给他最后一击,只是在马上看了他一阵,策马向前。
摩罗诃在那个瞬间,觉得心仿佛死掉一般。
然后,他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扒开正在打斗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向摩罗尼倒下的方向跑,无人敢拦。
四周都是尸体,带着不甘心的、卑微地睁大眼睛的神情。
摩罗诃的眼中,只有那一个人。
血肉在空中飞溅。
摩罗诃一心一意地向他奔去。
生命中,总有一样东西,会超出这世上的任何所有。
亲切得,仿佛长在自己身上,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样。
血从摩罗尼的胸口涌出来,鲜红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摩罗诃扑到在他的身边,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骨泛青。
摩罗尼的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慢慢地转头,给他一个微笑。
摩罗诃再忍不住悲伤,趴在他身上,眼泪泉水般地涌。
嘶叫着的冲杀声,仿佛越来越远。
只有血液在静谧地流淌。
摩罗尼闭上眼睛,心里感叹,诃果然是长大了,压在身上,都那么沉……
******
班超并没有死,却和汉朝的皇帝串通好,合着演了这出“诈死”的戏。
班超一“亡”,汉朝出兵的理由便正当。边关的军士个个以班超为荣,激起那些热血,多简单的事。
出征的时候,他便混在军中,作那不上场杀敌的炊事,一面派人与匈奴联系。
匈奴得知班超未亡时,震惊自不必说。
汉朝开了条件,二十万两的白银,很不错的诱惑。
再加上呼韩娅公主的死,终于临阵倒戈,要弃掉楼兰。
世界上,其实只有两个时代。
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另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楼兰不过是小国,在所谓“强国”的夹缝中生存,谁也得罪不起,哪有什么尊严可谈。
一代一代地下来,也不过是得过且过。
最终,那些“强国”要相互之间针锋相对,又要维持表面上的融和,便只能拿小国开刀。
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没有什么值得抱怨。
那一役中,楼兰的大王子捐躯,楼兰的二王子失踪,加上失去匈奴这个强大的盟友,楼兰便再无回天之力。
抵抗都免了,直接一班大臣带着百姓开门出来投降。
汉朝出征时,是说要灭掉楼兰的。便带了楼兰的大臣贵族回去,充作奴隶。
楼兰整个荒芜下来,老百姓们接连搬出,不过几十年间,便成为一座空城。
只有在史书上,才能勉强瞥见当时的繁华。
…………
那场战役里,是摩罗诃抱着摩罗尼逐渐冰冷的身体离开的,踏过成堆的尸体,一步一步离开战场,周围是跟上来护着他的侍卫。
匈奴只在旁边站着,欣赏汉朝单方面的屠杀。
在这个世界上,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
无论,它打着多么正义的旗号。
血腥的味道,染红了楼兰城外的整个天空。
一只苍鹰飞过,翅膀矫健。
摩罗诃步履不稳地走着,仿佛走出他的生命。
漫天的黄沙,如同心神一般的纷乱。
不是舞蹈,
是那最后一首悲歌……
谁亦不曾见过往
最终章
岁月,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老去。
记忆斑白,模糊不清。
摩罗诃坐在一个山坡上,就像小时候坐过无数次一样,腿弯起来,用双手圈住,头高高地仰起,望着坡下吹来的风,从草间翻过,留下一道道波浪形状的痕。
伸一只手出来,触眼可及的,是不再年轻的皮肤。
一双蝴蝶嬉闹着飞过。
这么多年来,摩罗尼是活着的。
活在他的心中。
他脸上爽朗的笑容,他头发弯曲的弧度,他长了茧的手指抚摩起来点点的粗糙感。
一切一切,仿佛,都还是昨天。
昨天,摩罗尼在他关上房门的时候,说“我恨你”。
昨天,摩罗尼淡淡的亲吻。
昨天,摩罗尼拿过衣服给他披上,说“小心着凉”。
昨天,摩罗尼咬了下唇,接受他的进入。
昨天,摩罗尼在他说爱时微微地点头。
昨天,摩罗尼说带他入汉。
昨天,摩罗尼抱着他午睡,说要好好保护他。
昨天,摩罗尼大吼一声“住手”。
想了那么多年,摩罗诃终于明白,摩罗尼是爱他的。
那种爱,深入骨髓,然后,再一点一点地透出来。
就像是灶头熬的米粥,用小火煨很久很久,才芬芳而醇香。
摩罗尼不善于用言语表达感情,行为,却常常能说明一切。
如果不是爱,还有什么,能让那个骨子里有一股倔强骄傲的男子,甘于在他身下,甚至没有一丝埋怨?
而那时的摩罗诃,并不懂得这些。他只觉得摩罗尼就像一快顽石,无论付出多少,都无法传递到他的心底。
当摩罗诃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摩罗尼的身体,早和泥土融在了一起。
摩罗诃想,这应该是一种惩罚,默默地,如同摩罗尼的人一样,温厚,但坚决。
于是摩罗诃只好淡淡地笑,承受惩罚。
时光是一道伤,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天空那么明亮,仿佛孩子的笑脸。
摩罗诃忽然觉得,也许在很早之前,早得在自己爱上摩罗尼之前,摩罗尼就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才会那么精心地呵护。
才会事事谦让。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
又是一阵风过,带起草上点点的涟漪。
空中,是摩罗尼微笑的脸。
孔雀河的水还在静静流淌。
摩罗尼伸出一只手来。
摩罗诃缓缓地站起来,眼睛直直望他。
摩罗尼轻轻地笑,说——
我们
谁都不曾
遇见
过往……

-完-

后记
这篇文,从暑假的时候开始写,写到快要放寒假的时候,总算完结。
本来没打算写成悲剧,只是,因为环境的设定,以及我的功力,无法给它一个喜剧的结局。
信仰所谓的残缺美。
相守在一起,也不一定幸福。
当然,这也许是我为自己写悲剧找的一个借口。
总的来说,是完了,也不会再改一个喜剧的结局。
大概会有个番外。
就这样。
鞠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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