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摩罗诃的眼神忽然间有些黯淡——他嫌麻烦,讨厌自己了吗?
“干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
“我是为了你好。”摩罗尼温柔地笑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知道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阳光正好,软绵绵的,照得两人都有些睡意。
摩罗诃迷迷糊糊地在摩罗尼怀里翻了个身。
“在那之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摩罗尼有些走神般轻轻低语到,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有着不可破灭的信仰。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怀里的人嘴角微微上扬,一脸满足的表情……
很多年后摩罗诃在想,如果没有摩耶娜的出现,也许,他们会像那样一直好下去。
而历史是,摩耶娜出现了。
摩罗诃甚至搞不清楚她是怎么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时候,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已经无处不在了。
摩耶娜是真正单纯的孩子,一言一笑,随心所欲。世界就忽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你能想象夸父追逐太阳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吗?
摩耶娜的笑容有阳光的味道。而靠近太阳的人,不是被拯救,便是被灼伤。
摩罗诃不是属于被那种笑容拯救的人。所以,他看着摩罗尼与摩耶娜相互开心地对笑的脸,心底就忽然间烦躁起来,似是嗅到了不同世界的气息——仿佛,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堵得慌。
摩罗诃更加地冷漠起来,无论是楼兰王、摩耶娜,甚至是曾经非常要好的摩罗尼都经常爱理不理。楼兰王等当他是性格使然,摩罗尼则以为他是心情不好,都没有多管。
一来二去,摩罗诃更冷,而摩罗尼碰多了钉子,也就少去找他了。[忍不住插花:事实证明孩子小时侯的遭遇对性格的形成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所以,在孩子小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关心!]
晚宴上。
菜色精美,音乐温婉。
“尼儿啊,最近使者出使汉朝,带了好些上等的宣纸和墨砚呢。待会儿他们清点了便送到你那去吧。”
“谢……”摩罗尼刚一开口,便听见摩罗诃的声音传来:
“父皇,我想要那些东西。”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惊。摩罗诃喜武恶文是公认的事,连楼兰王也不好一直逼他。这为他挡掉了不少麻烦——毕竟,皇帝总不能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武夫吧。
未想今日他却主动要起纸墨来。
众人只是心下暗暗道奇,却哪里知晓摩罗诃只是要与摩罗尼斗气。
每年使臣出行归来,都要为摩罗尼带纸墨,已经是一个习惯了。平时楼兰王赏他什么东西,他都是拒绝的多,唯有这个从不推辞,就可见其在摩罗尼心中的地位了。
楼兰王颇有些尴尬,夹在两个孩子中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还是摩罗尼低头一笑,道:“既然诃要,就让他拿去吧。”
他只以为摩罗诃忽然对文章有了兴趣,还对摩罗诃转过头去,温柔得近乎宠溺地笑着说:“要好好学喔!”摩罗诃几乎当场气绝。
摩罗诃真的认真起来,每天习武练功、诗词文章,虽然动机是不让某人看笑话,倒也真有了个皇子的样儿。只是,与摩罗尼的距离,似乎又拉开了一大截。他不禁有些气恼。
摩罗尼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眼看着弟弟一天天成长,对自己的依赖渐渐变少,他竟然有种舍不得放手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希望他早点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的吗……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摩罗诃从哥哥那里“抢”走其心爱东西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摩罗尼也每次都好脾气地笑着让给他。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那一天……
※※※※※※※※※※※※
从议事的大殿上下来,摩罗诃面色阴郁。
汉朝来了使臣,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楼兰王宫正忙着准备宴会的时候,汉使带来了一个普通、但又让人意想不到不能接受的消息——汉帝听说楼兰出了个二皇子,便想邀请他去洛阳住住。说得好听点是客,实际上,不过是充当汉朝掌控小国的一颗棋子。命好一点的,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能得个恩典魂归故土;倒霉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汉使前脚一回安排的住处,楼兰王便召见了摩罗尼、摩罗诃并几个亲近的正直的大臣来商议此事。
送人作质,是古来常有的事,况楼兰弹丸小国,何以与汉相抗衡?但摩罗诃流落民间多年,好不容易认祖归宗,楼兰王又自觉对他母亲不起,对他宠爱有加,要把他生生往这火坑里推,却是大大不忍。
众大臣争论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好的意见。
楼兰王被那些毫无意义的争论烦得抚额长叹,摩罗诃干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闭着眼睛,倒像是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摩罗尼忽然开口道:
“父王,我愿代皇弟入汉为质。”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摩罗诃猛地睁开眼睛,大叫道:
“摩罗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给我闭嘴!”
众人皆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兄弟俩,只有楼兰王仍一手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
摩罗尼转身对着摩罗诃,用一种非常严肃而轻松的表情看着他,微微一笑,道:
“这没大没小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让人怎么放心呢……”
他的笑容很浅,浅到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在摩罗诃看来,却如同烟花一般。而就是这个笑容,让摩罗诃愣在那里。以后的日子里,他如同中了魔咒一般,不能放手……
大概是,所谓的——宿命……
摩罗尼是怎样说服楼兰王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忙碌起来——为摩罗尼打点出行的行李。
对汉朝的说法是,二皇子本身体不好,近日又逢抱恙,不知何时痊愈。恐耽误了汉使的归程,特派大皇子替二皇子前去赔罪。若蒙汉帝不嫌弃,多留些日子也无妨。
汉朝本就是要人质,得了有诸君继承人地位的大皇子,当然也就欣然应允。
几天之后,他随汉使入汉,队伍浩浩荡荡。
他带走了好多东西……
包括他的幻想,
包括他的真心的笑容……
思念是蛛丝缠成的网,一旦撞上,无处可逃。
不,我没有在思念你……
不久之后,匈奴亦要求楼兰送入质子,摩罗诃淡然前往,一路都冷冷的。
进王都的时候,仿佛是在游行。
“这就是楼兰来的质子吗?怎么长得跟个女的似的?”
“你看他瘦得跟竹竿儿似的……”
“就他那样儿,别说打架了,只怕连沙袋都当不了……”
众人正议论纷纷,忽然感到一股杀气传来,整个人从头顶寒到了脚底。一看,是刚来的质子冰冷的眼神,都吓得闭了嘴。游行的场面顿时安静得不像话。
摩罗诃满意地闭上眼睛,理了理头发。连天的赶路,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不自觉间放松了警觉。
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人潮中,一个名叫冒顿的人,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
萧萧风扫落叶新
第四章
清晨,阳光勾勒出流云的轮廓。
有美人倚栏而立。
三千银丝倾泻而下,掀起的,是谁的涟漪……
摩罗尼从廊上经过,看见的,便是这副情形:
摩罗诃苍白的手指抚着朱红的廊柱,眼光幽暗,一席华服穿在身上,却更显其腰只纤细。阳映着他的脸,泛起淡淡的白色的光——似是,瘦了……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抬起另一只手去揉太阳穴。摩罗尼只觉心中一紧,本是想上前询问,忽又想起前日发生的事情,生生地顿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犹豫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往来的方向走了。
摩罗诃微微地偏头,眼角扫向摩罗尼离去的身影,没有表情。等他的身影完全从视线里消失之后,才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良久,扯出一抹苦笑来……
******
“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那个王者用仿佛洞悉一切的眼光看着他,只是,他知道,他看不透他的心。
“……”
“你就不想知道结果吗?”
“……”他的眼珠转了一下。
“那,就这么定了吧……”他似乎志在必得地笑了。
而自始至终,他都沉默……
………………
摩罗诃顺了顺额前的发,仍是按着太阳穴,又皱起眉来……
“殿下,左贤王在城外南五十里处等您。”
“知道了,下去吧。”他淡淡地吩咐,也不回头,仍是立在那里。
来报的侍从欲言又止,向他一拜,退下去了。
******
“怎么,你已经等不及了么?”摩罗诃斜着眼看眼前这个号称“匈奴之鹰”的男人,微有些苍白的唇抹上一抹红,笑,倾国倾城。他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眼前的男人妥协。而他,亦从来不吝啬于使用。
冒顿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清醒过来,无奈地摇头笑笑,正色道:“你还是不想放弃。”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就像说这句话的人肯定的态度一样。.
摩罗诃一下敛了笑容,脸冷得像冻了层冰:“你这是什么意思?反悔吗?”
他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伸手想抚柔他冷俊的线条,却被他避开了。他愣了一下,终于,叹口气道:“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很温柔的声音,他所不习惯的——让他想到了他的声音……
让他明知是死路却无怨无悔地走上去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那么若有似无地笑着。
那个时候,他说,“这没大没小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让人怎么放心呢……”
于是他如同中了魔咒般,再没放下过。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想要接近的心情,却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你又走神了。”低沉的男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这么信任我?”
摩罗诃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是。”
这下,轮到左贤王糊涂了。他本是故意调侃他,谁知他却那么正经地回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忽然间有些激动,如果他能相信他的话,也许,他是有希望的……
“你也想知道这个赌的结果,不是吗?”
什么……
“所以,我相信你现在不会出手,你的好奇心不允许。”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
摩罗诃说完,也不道别,径自转身走了。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来,有点,冷。
他不能挽留。
他只是看见沙漠里的风拂起他银色的发,背影消瘦……
大概,不能再拖了……
引骑一路中原行
第五章
仍然是十几年前的大殿。
流逝的岁月在朱红的柱子上划下细微的痕迹,看不清——亦无需在意。
人,却是变了。
有谁说得尽……
白发苍苍的楼兰王,仍是用手撑着额头,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大概是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的凄凉,衰老爬满了他的皮肤。
弱肉强食,是每个时代亘古不变的法则。
暮年,却是一个王者的悲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曾经让楼兰第一美人垂青,宁可独自隐居为他生下孩子的男人,一生中,却那么平平淡淡,未曾作出什么大的建树——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也许,透过历史的迷雾,那些真实早已无法触及;又或者,谁也走不出这样的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仍旧坐在那里,那个位置上,等待着,太阳的降落,或者升起……
殿门“吱嘎”一声开了,苍白的风鱼贯而入,吹得殿中的朱帘哗哗作响。殿外是空旷的朝拜场,石头立的大柱,坚固而动荡。他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一个宿命。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空无一人的殿前,忽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蒙了面巾的人来。
风卷起他的发,在空中纠结缠绕。
楼兰王缓缓地抬起头来。
剑!
快如急电般的剑!
黑衣人腾起来,空中舞一个剑花,直取楼兰王的心脏!
周围是不正常的寂静。
帘子还在风中鼓鼓地摆动。
楼兰王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黑衣人手微微一颤,剑入。
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楼兰王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他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像是失了神般,伸出纤细白皙的左手,抚上楼兰王满是皱纹的脸。当手触及到肌肤的时候,又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骤然收了手。他利落地抽出剑,转身一垫脚,掠出了大殿……
楼兰王仿佛有感知一般,在遇刺前将周围的人都调开了。所以,当伺候的仆人来看他要不要吃饭时,他早已晕了过去。鲜红的血流满王座,仍就不停地从胸口溢出来。仆人被眼前的情景下蒙了,回过神来时,才大喊:
“来人啊,王上遇刺了——”
那叫声,如同凄厉的鬼嚎,响遍了整个皇宫的上空……
******
摩罗尼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门外守了一大堆大臣。冲进屋里,看到的是正在战战兢兢治疗伤者的御医,以及使劲皱着眉头的摩罗诃。
“怎么回事?”这种紧急关头,他也不管日前的事情了,一下子开口问道。
“不知道。”摩罗诃双臂抱在胸前,颇有些烦躁,“出事的时候父王把人都调开了。”
“什么?”摩罗尼诧异,看到摩罗诃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心里某些想法得到了证实。
御医仍在战战兢兢地治疗,屋子里一片沉寂。
…………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御医终于如保住命一般轻轻地松了口气,起身对两位皇子说道:
“王上暂时脱离危险期……”
话未说完,便被摩罗尼抓住领子,大声道:
“什么叫暂时?”
御医被这么一吓,腿都软了,幸好领子被摩罗尼提着,不至于跌到地上。
“摩罗尼,你先放开等他说完。”摩罗诃冷冷地吩咐道。
摩罗尼被这么一说,脑子冷静了一半,觉得自己实有些失态,便讪讪地放了手。
“王上心脉被伤,虽不致死,身体受损却极大,再加上发现不及,失血过多,只怕……”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位皇子的脸色,摩罗诃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只怕,一年半载也不一定醒过来。王上年岁已高,说不定,就这么睡过去……”
“混帐!你是混饭吃的吗?”摩罗尼一急,火气又上来了。摩罗诃拉拉他的手臂让他平静下来,问道:“有医治的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