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我眼睛干嘛？”百里觉得十分冤枉，空麟那狐疑的眼神令他不满。

“为什么我会和你睡在一起？”

“我还想问你呢！”百里对空麟贼喊捉贼的行为非常恼火，他要是知道空麟为什么要把自己拖进同一间房间，就不用那么折腾了。

……空麟眨巴几下眼睛，想了好久，终于耸肩嗤笑：“抱歉，可能我喝太多记不得了，不过关于早起的习惯，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应该是昨天早上的事情吧？”

百里面带愠色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起从吴市破案回来，就到了黑马歌，我们还吵了一架。酒吧有人闹事，你让我给司徒摆平，然后就请我喝酒，你舞弊被我发现了，我们就又喝了很多，那时候你还醉得不深，可是你假装已经不省人事，我和司徒就把你送进这里。司徒说住房紧张，所以让我和你住一个房间。我怕你醉死了，就想看看你，结果你就醒了，说我想谋杀你，我们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你气不过，又喝了一瓶威士忌……”说到这里，百里露出一个下面的就不用再说的表情，朝地面重重喘了一口气。

空麟对他所说的前半段还有印象，他也还记得自己确实舞弊被百里抓住，然后两个人又去喝酒，而他的记忆也就只停留在不停地喝酒当中，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不过百里说得这么连贯，应该不是说谎吧？而且这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难得自己还能有能够忘记的事情，是值得庆祝的。

空麟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重新开始：“你今天不上班吗？现在好像快十一点了吧？”他看着手腕上的金表嘟哝道：“我就是因为讨厌端着别人的饭碗，受别人的管，才自己策划「金号角」的，那可是我最得意的项目。”

空麟还想对自己的成就吹嘘一番，可是百里马上就打断了他：“谁说我不上班？昨天可是说好你会叫醒我的！可是你现在才醒。”

“迟到又怎么样？你不用这么紧张吧？既然是我答应你的，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包在我身上。等吃过早饭，我让杨金木给你开张证明就行了。”

“杨金木？”百里显出尴尬的脸孔，把空麟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没听说过杨金木这个人，而且他一点也不想吃“早饭”。

空麟满不在乎地狡辩：“他不是叫杨鑫森吗？我只是省略一下而已。我和他的关系很不错，要让他叫哪个医生给你开个头痛证明是很容易的，骆水就不会责备你了。”

迟到的事木已成舟，百里也只能听凭空麟的安排：“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拿证明。”说着便爬下双人床，把脚伸进一边的皮鞋。谁知他刚一站起来，就扑通一下栽倒在附近。引得空麟怪声怪调地冷嘲热讽起来：“哇哇哇，你怎么回事嘛？这么大一个男人，居然会无故摔跤，说出去都要笑死人了！你有软骨病啊？啊——哈哈哈！”

百里锐利的眼睛狠狠地白了空麟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回床上，抱怨道：“都是你睡相太差，把我的屁股压坏了，我现在一走动就觉得痛！”

“啊——啊哈……啊哈……哈哈哈哈……”空麟笑得更放肆，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你……你他妈是豆腐捏的啊？哈哈……哈……怎么会被我压坏……压坏屁股！啊……哈哈哈！我……我看你的病假证明不用假冒了，现在就有现成的……现成的啊……哈哈……我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百里觉得很没面子，几乎恼羞成怒了。这小子实在很不讨人喜欢，笑得这么夸张，有什么好笑的？你整个晚上都把腿压在我屁股上，我能不疼吗？

昨天还以为已经脱离那种难缠的局势，可以和空麟好好相处了，结果一觉醒来，空麟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原来那一刻请求原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对方酒后的胡言。这些叫百里内心不觉有些痛楚。他觉得自己再次被欺骗了，被一个醉汉欺骗，实在荒唐至极！自己什么时候，竟变成这么一个蠢货，连小阿飞的话也轻信了？

苦苦地追寻，茫茫然失去，他的世界已经飞满谎言，他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个坦白得不带一丝瑕疵的人，尽管那个人有许多让他受不了的缺点，可是已经足够让他忘却他习惯的那个虚伪世界，让他的心得到一刻真正的安宁，可是上天又跟他开了一个国际大玩笑——他最信任的人，毫不留情地欺骗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百里家旋，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白痴！你怎么能以为，除了妈妈，还会有人把心交给你呢？

百里觉得十分疲惫，心疲惫。他记得自己曾经想当超人，去拯救世界，让全人类得到幸福。可是从妈妈死去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微弱。

那之后他瘫痪过一段日子。母亲服毒自杀的阴影让他自闭起来，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不能下床。虽然父亲百里宏希得知他病倒之后，马上就放下生意从外地赶了回来，然而那在他看来已经不再真实。

月亮一样端庄典雅、美丽恬静的妈妈，绝不是死得没有任何原因。家旋的身体恢复之后，没再去原来那所学校，因为那里有他最喜欢的一个男孩，那孩子说，等到家旋当上超人之后，自己一定会嫁给他。

家旋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当超人了，因为他最珍视的人已经死了，当超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因为他开始长大了，开始讲求现实。那种小孩子做的幼稚的梦，不再属于他。只有能够操纵别人命运的人，才是生活的强者。拯救世界干什么？只要自己幸福就够了。自己的幸福自己都掌握不了，算什么超人？那些为了全人类的所谓“幸福”而牺牲自己幸福的人，是再愚蠢不过的了。他讨厌父亲那故意“公而忘私”任由母亲死去的“伟大”。是的，人应该是自私的，而且必须自私。

孩提时对世事的种种不满，他都不再执著。他省下力气，只在口头上宣泄宣泄自己的不满，外加讥讽和抨击。后来他甚至连气也懒得生了，反而还要嘲笑那些愤世嫉俗的人那种可笑而可悲并且毫无用处的清高，讥笑他们看不穿。他玩世不恭，他藐视，他放任，他嘲弄……他以为自己很超脱了，是最为高明的人，然而遗憾的是，他的那颗阴晴不定的心依旧在漂泊流浪。

认识空麟是他的一大幸事。他觉得自己久违的活力重新被激发了，空麟快活得令他有些嫉妒，那是一个和他既相似又相反的人。他曾经几度以为自己的斗志已经不那么旺盛，直到见到空麟之后，家旋才明白，从前只是没有遇到强劲的对手，他那不安分的酷爱较量的血液依然澎湃涌动着。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动怒了，他偶尔会突发奇想，觉得生气也成了一种乐趣。但这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在绝大多数场合，他不会希望自己不愉快，也不会认为生气是什么好事。而且如果生气时再加上伤心，他就要烦恼透了！像目前这种情形就是这样。

其他人爱说什么假话就随他们说去，家旋不在乎，真真假假他都分辨得清，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可是空麟不该欺骗他，更不该在酒醉时还欺骗他。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因为他几乎把自己的心都翻出来了，空麟却一点也不体谅他，还一味地嘲笑他。

家旋的心思特别阴郁，他脸色阴沉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拉开把手，又一歪一歪地走出去。

空麟见他一声不响，止住笑，匆匆就跟上去，狎然问道：“你下去吃饭吗？也不等等我！”见家旋没有回答，空麟戏谑的双眼斜睨起他，问：“生气了？”

“没有。”家旋好声没好气地回答。

“骗人。”空麟嘟起嘴说：“小气鬼！”

家旋转过头，冷冷地瞄了空麟一眼，“难道你很大方吗？”

“不必为了那种事生气吧！就因为我笑话你？”空麟的洞察力相当敏锐，马上就猜到家旋不开心的原因，于是又开始编造歪理：“要不是睡在你身上那么舒服，我怎么还会赖着你不放？我笑也是因为我觉得开心，难道就因为我舒服了，你就要生气？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的也算是事实，他思来想去，觉得把百里当床垫实在舒服得很。人的肌肉特有的弹性，任何一张床垫也比不上的。要不是空麟有了将这张人肉床垫占为己有，、长期利用的阴谋，他才懒得去充好人劝解百里呢！

不过空麟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语句中的破绽——百里家旋最希望看到他生气，同样，一旦他开心，百里当然会不痛快了！就算道义上说不过去，可是两个人有仇的事实是不争的，所以那些说辞不足以说服百里平心静气。百里可是很要面子，很注重成就感的人啊！空麟灵机一动，立即接下去说：“要看一个人的价值与否呢，就要看这个人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快乐。你能让我笑这么开心，说明你很有价值，你应该高兴才对嘛！”

看到家旋的表情似乎有些动摇，空麟于是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如果连自己人之间的相互取笑都要记仇的话，人生还有什么乐趣？”空麟确定自己有爱拿自己人寻开心的嗜好。

“自己人？”家旋的眉毛有些讽刺地扬了扬。

空麟对自己跟人套近乎的本事很有自信，曾经还有人说他是“心的万能胶”呢！他于是嬉笑道：“我们不是要统一战线对付邵氏集团吗？所以你要先端正态度，不准再生我的气了——”空麟顿了顿，隐约想起昨天百里似乎对自己说过再也不会生他的气之类的话，他紧紧抓住这个把柄，要挟百里：“你昨天答应过我的，今天就不算数了吗？”

昨天？昨天你小子喝了威士忌烂成一滩，非要我原谅你……家旋恨得咬牙切实，拳头都被紧得格格作响。从他的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声弯弯曲曲的质问：“空——麟——！你又耍我！”

空麟的笑脸瞬间变得异常尴尬，连忙向楼梯口逃逸，边逃边解释：“我那时真的醉了！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昨天的时！真的！不骗你！记性好也有罪吗？”

“你给我站住！”家旋一瘸一拐地在后面穷追猛赶，脸上却不禁溢出满足的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