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想必是找对了,因为这么长的巷子必定有他想要找的那个号码。
强烈的预感让杜霖想马上冲进去探个究竟,但又不能太过冒失,而且他总觉得这条巷子里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他,蠢蠢欲动。
深色瓦瓣罩着白墙,细窄的木门大多数都紧紧闭合着,杜霖看着门牌,越接近那个数字心跳的频率就越快,偶尔会见到巷子里有人推着自行车离开,又或者是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待走到自己要找的门牌号之前,杜霖却怔住了,眼前是一座二层楼的宅院,就像是以前所谓的那种大户人家,大门漆成了红色,却因时久而略带着斑驳,辅首衔环也显得不是那么有光泽,但铜狮子的造型却栩栩如生,这让杜霖忽然有一种回到古代的错觉,但抬头时,又看见电线杆子立地直直的,终于回过神来。
杜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状况,又该如何进去,再抬头,他看向二楼,那里有一扇窗户,此刻也是紧闭着的,还拉上了厚厚的帘布,边上的墙壁似是十分光滑,但瞥见窗边的那棵梧桐,杜霖心里一动,打量良久,心中就有了决定。
他继续往前走,出了这条巷子,绕了一个圈再度回到自己住的旅店之中。
他一直在房间里呆到深夜,才又再度出门。
再一次来到那幢仿古的房子外,已经过了凌晨,此刻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四周围一片漆黑,除了隐约的月光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光,杜霖利索的从后门翻墙进去,虽然不知道眼前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倒是驾轻就熟,做起来毫不费力,而且显然这里的防范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严密,这也许是江榛信并没有想到唐竟然会将这里的地址告诉给他,杜霖这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进入了宅院,然后他悄悄走向二楼窗边的梧桐树,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白天当他看见二层楼上那扇窗户的时候,不由想起了那时他在圣玛丽孤儿院里所见到的那些空房子,那里的窗子当时也给过他相同的感觉,透露着一丝古怪和神秘,这让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冲动想直接闯进去,看一看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
此时他整个人已经攀上了树,窗子的插销在里面,但幸好这种双开式的窗户都有一条微小的缝细,早晨的时候杜霖看得很清楚,所以他早已备好了一张薄薄的磁卡,足以通过缝隙,一点一点将插销慢慢转动,再将它推开。
就在窗户微微打开的时候,微风轻轻撩起了布帘,杜霖身手敏捷地一步跨了进去,还来不及关窗,透过月光,他看见了房间里大床中央躺着的那人的一张脸。
这张脸和江优赜所收藏的母亲的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甚至脸颊也不见消瘦,而是透露着一丝红润,这正是江优赜一直在寻找的人——他的亲生母亲——袁安雅。
事实上杜霖对于这一次很有可能会见到江优赜的母亲隐约有几分预感,但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容易就被他给撞到了。
小心翼翼上前,却赫然发现袁安雅的手上脚上很多地方贴着磁片,并且连在了一旁的医用仪器上,这些东西杜霖再熟悉不过,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光点正在显示着她的生命机能,他再转头看去,袁安雅依然沉静地闭着双眼,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应该就是学长的母亲了吧?江榛信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这个地方?若只是生病,有什么必要要如此大费周章瞒着学长呢?杜霖想起江优赜曾经跟他说起过的那些怀疑的事,现在看起来他母亲的身份并不是伪造的,可这下又该怎么解释那些被江优赜找到的单人照片呢?
或者那些照片只说明了很简单的一点,那就是江榛信不爱拍照?想到这里杜霖自己也要摇头,因为他始终猜不出个理由来。
可就在这时,他忽地听到门口有一阵响动,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比较安全,杜霖想到也许是自己刚才开窗的时候稍稍发出了一丝动静的缘故,下意识要躲的时候,念头却转了转,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杜霖没有动,开门进来的人忽地见到屋子里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顿时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就尖叫起来,可还没容她拖长声音,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杜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女人问得战战兢兢,杜霖并没有回答,只是问她,“床上躺着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女人摇摇头,“我只是负责照顾她的看护。”
“那么是谁让你来照顾她的?”
“是、是……”
“是不是一个姓江的男人?”
女人没有回答,但心里已经在奇怪为什么身后的男人会知道这件事,而杜霖这时也不用她回答,于是再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晚还要来这里照顾她?”
【是医生吩咐的。】女人并不知道杜霖有瞬间读心的能力,她还没有出声,但早就顺着杜霖的问题出现了相应的答案,只是嘴上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杜霖还是不回答,却问,“平时你跟江先生是怎么联系的?”
他说的那么肯定,让女人不免怔了怔,因为她什么都还没说,杜霖想了想,拿出手机开机之后,忽地把手机递了过去,开口说道,“拨给他,现在。”
女人原本就惊异杜霖的出现,若不是适才被他捂住了嘴巴,她早就大声叫出来找人了,这时见他自己把电话递了过来,她稍稍想了想就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手机就被杜霖抽了回去。
“哪位?”听见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杜霖便开了口,说道,“是我,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不见回音,然后杜霖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个很轻微的“滴”的一声,他一开始没有留意,但忽地却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便立刻警觉起来,窜到门口将门锁上,果然在下一刻他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就被敲得“咚咚”响,直传到了手机里。
“你想怎么样?”对方语调平平,似乎并不觉得吃惊。
“我只要你告诉我躺在床上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此而已。”杜霖用力倚着门,一面回答。
“若是我不愿意呢?”
“我立刻联系警察。”
“警察不会比我的人快。”话说到这里,杜霖也感觉到了外面的人已经开始用力撞门。
杜霖没有说话,却合上手机,退后一步,下一刻门便“哐”的一声被外面的人撞了开来,杜霖没等那些人闯进来,就一鼓作气撞了出去,门外的人显然没想到里面的人会突然发动攻击,一时间措手不及,其中一个被撞个正着,杜霖看准空隙,一脚踢了过去,动作十分凌厉,而且又狠又准。
一瞬间演变成打斗场面,女人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不敢靠得太进,好在他们已经出了房间,此时杜霖边打边退,哪知下了楼冲出大门口的时候,江榛信刚好驱车到来,他来的那么快,是杜霖始料未及的,这才想起后面几天他的确没有见到江榛信出现在医院里,很可能他比自己还要早来到这个城市,可就在这时,从车子里又窜出来三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一看就是保镖的身份,杜霖心里一沉,因为这三个男人一下车就冲他而来,事实上他也料到了江榛信不可能会将袁安雅的事情告诉他,可偏偏这件事只有问他。
其实杜霖刚才想用袁安雅的安全来威胁江榛信,可面对江优赜的母亲,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于是事情明显变得对他不利,面对前后六个人的夹击,杜霖已经无路可逃了。
便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江榛信口袋里发出来的,他拿起手机,神色如常地接了起来,可就在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变得无比震惊,至少杜霖从来没有在江榛信的脸上见到过这么剧烈的变化,他一向是一个十分镇定的男人,甚少有事情能让他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你是谁?”杜霖听见他问。
然后,杜霖看见他拿着电话慢慢朝身后的一个方向转过头去,巷子的长灯下,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她的脸从夜色中渐渐显露,同时听她用着苍老的声音说道,“你该罢手了,江榛信。”
江榛信盯着她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又问,“你、究竟是谁?”
“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儿子已经变成那样了,我不能再让你伤害杜霖。”
这句话一说完,她整个人已经出现在灯光下,这一瞬间江榛信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他目不转睛盯着她,脸色煞白煞白的,而杜霖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在动手的空档一眼望过去,心里也是一惊,因为这个老人,正是Joe的那位老师,她经常会来医院看学长,可她口中的儿子,又是谁呢?
“你……”江榛信目光中带着惊疑,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
杜霖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然会有一个对江榛信的影响力那么大的人,但他始终也猜不透这究竟是为什么。
“停手。”江榛信好半晌终于恢复了镇定,他开口下令道。
“你是谁?”杜霖这时忍不住要问老太太。
老太太对他微笑,却说出了一句让杜霖大惊失色的话来,“我就是江优赜的母亲,袁安雅。”
学长的母亲!?
杜霖震惊了,如果她是学长的母亲,那么,躺在楼上的那个如此神似袁安雅的女人是谁?
而且,江优赜的母亲,怎么竟会是这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杜霖,我们又见面了。”老太太的出现,让江榛信不再为难杜霖,而是让他随着老太太进了宅院,但江榛信本人自从老太太出现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沉默着关上门,脸色虽不算阴郁,但也称不上轻松,坐在沙发上垂目看着自己交叉的手指。
开口的人还是老太太,她样子和蔼,跟杜霖坐在江榛信的对面,此时她看着杜霖说道,“要不是知道你又一次来到D市,我也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现身。”
杜霖吃惊的一直没有理清思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免看了一眼江榛信,随即便问道,“你跟他……是夫妻?”他问得犹豫,因为眼前这位老太太的年纪看上去接近七十,但江榛信却堪堪五十出头,如果是夫妻,怎么可能相差二十岁左右,除非——
杜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老太太像是知道杜霖的疑惑一样,她点点头便道,“你应该猜得到,我得的是早衰症。”
“早衰症”三个字一出口,江榛信忽然动了动,他抬起头紧紧盯着老太太良久,终于轻叹一口气说道,“是因为那次事故吗?”
老太太点头,或许已经可以称呼她为“袁安雅”了,可杜霖仍是不明白,躺在二楼床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你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不要着急,我还是从头跟你说起吧。”老太太看得出来杜霖满腹疑惑,事到如今,有些事已经不得不说清楚了,若不是她,江榛信或许也不会变得如此偏激,江优赜也不见得会出事。
杜霖于是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老太太说下去。
“我,还有唐?文森特,当时都是我父亲手下的博士生,专门负责研究脑神经学,我父亲是一名教授,原本我真的以为只是单纯研究的性质,可当我和唐进到医学院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里面的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这么说的时候,老太太看着杜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我父亲,竟然在用真人的大脑做这些实验。”
杜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吃惊,他早知道自己是实验品,但他并没有料到,这些事竟然跟江优赜的母亲有关。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当时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早已经深陷在里面,而且唐本身就有着比我父亲更加出色的头脑,他尤其对‘天才按钮’这个实验着迷,我们对外界只是宣称在为大脑受过损伤的人治疗,顺便做一些测验,但事实上,在试验的人数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人的大脑其实是完好无损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早就开始了对这些人的测试和记录,这些东西累积下来的数字是一种异常珍贵的资料,后来唐还把他研究的成果写成了书,这本书你应该也已经看见过了。”
杜霖面静静地听着她说,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也许是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再听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已经连情绪都不会起波动了。
“认识江榛信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是江家财团的继承人,我父亲因为需要实验资金,曾极力地撮合我们,江榛信对我可以说是十分好的,只是当时我所顾忌的就是这一件事,因为我那个时候终日良心不安,其实是十分不愿意把他带进这个漩涡里来的。”
听了这一段,杜霖倒是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了江榛信一眼,他依然低垂着眼,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老太太这时也望着他,然后又转向杜霖说道,“也许就是所谓的‘报应’,我和唐谁都没有逃过,当时我已经和江榛信结了婚,并且生下了阿赜,我怀孕的时候曾经停过一段实验,就是怕对孩子不好,可是等我生下阿赜不久之后再度回到实验室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做同样的事情了,因为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不希望自己做伤天害理的事让他们遭到连累,于是我跟我父亲提出来,要退出,但那时恰好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实验在进行,我父亲答应我只要我结束了这次的实验,就让我转到医院里去负责脑科,可就是在那一次的试验中,出了十分严重的事故,我父亲直接死亡,我跟唐程度不一的受到了感染,还有当时在场所有的人,或轻或重都受到了这次事故的辐射感染,当我后来知道自己确诊为早衰症的时候,于是想到了离开。”
杜霖这下子逐渐明白了前因后果,而且这件事唐微也曾经对他提起过,这时他不由出声问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在那时遭受了感染?”
老太太见他这么问,眼底出现了一抹自责,然后又开口说,“我当时一心想着离开,所以没有再去过问那些被我们用来做实验的人的情况,当我后来顺利出走但又十分想念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时候,才发现了我离开之后的那一系列更加可怕的实验。”
杜霖闻言不禁皱起眉,他原本以为他的母亲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辐射,然后才会生下这样的他来,但现在听了江优赜母亲的话,却感觉事情的真相似乎完全不是这么简单。
“这些事都发生在我离开之后,我根本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演变的更加恶劣。”老太太垂下眸,低低地开口说道,“唐后来也知道自己患上了白血病,但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反而导致了他想要加快速度来完成他研究的课题,他本身就是一个在研究上很有野心的人,即便知道实验室是在用人体做试验,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个晚上而已,我觉得他是为了自己的研究愿意献上生命的人,甚至赔上人性和良知,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那么我的母亲她……”
“你母亲遭受到辐射的时候,根本还没有怀孕。”
“什么?!”杜霖一听狠狠吃了一惊,他忍不住问道,“可是,唐微却告诉我说,当时我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