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的?”声音里也明显带着吃惊,因为那张画的动态如此美好,如果稍加润色,会成为一幅很美的画,很显然眼前这个青年有着一定的艺术天赋。
“嗯,他要把这张画送你,你不收下吗?”江优赜笑着说。
“啊?”护士显然又怔住了。
“嗯……送你。”这一回是青年自己开口说的,只不过咬字有些许的含糊。
“这个……”
看护士还是没有接过,青年可怜兮兮地回头看着江优赜,眉头拧得紧紧的,嘴唇也撅了起来,完全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再不收下他要生气了。”江优赜开口对护士说。
“好、好,我收下,收下就是了。”护士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接过那张画,她最怕青年发脾气,一闹起来就没个停。
青年得意地笑了,对于这张看熟悉的脸早已不再会觉得可怕,在此刻护士的眼里反而有点可爱,尤其是他把眼睛眯起来,嘴角弯弯露出洁白牙齿的时候。
“拉斐尔、拉斐尔……”他口中说着。
“拉斐尔?是这张画的名字吗?”护士不明所以地问了,因为刚才她听到江优赜叫他“拉斐尔”。
江优赜笑着解释,“我要他写写看自己的名字,他却要画画,我就给他买了颜料,然后他画了这张画。”
“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他的名字?”
“暂且这么叫他吧,在找到他真正的名字以前。”江优赜看着青年,忽的又补充了一句说,“很可能,这就是他的名字。”他用着不确定的词,却说出了很笃定的话,让护士不由疑惑他这句话到底是有把握还是没把握,但看着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护士没由来觉得应该是前者。
“不过他真的画的很好,是临摹的吧?”护士猜测着问。
江优赜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说,“他的点滴你能帮忙看一下可以吗?好像快没了,我还要去找一下昨天的那位医生。”
“啊。好的。”
见护士答应了江优赜又转向青年,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你乖乖地坐在这里画画,不要吵护士姐姐,我离开一下,知道吗?”
“哦。”青年听了江优赜的话乖乖地点头,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又画起画来。
江优赜微笑着,转身出了病房。
护士看着江优赜的背影片刻,回头望着眼前的金发青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青年在刚才那个人身边怎么会那么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认识他吗?”
“嗯。”青年没有抬头,但是针对她的问题应了一声。
他真的很听话,护士在心里想着,然后又问,“那么……你跟他是在哪里认识的呢?”她始终记得当时江优赜的反应好像是不认识这个青年的,或者是想不起来,她总觉得是青年记错了,也许他把江优赜当成了一个别的对他很好的人。
“一个房间……”青年像是在回答,却又像不是,他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口中无意识地说着什么,没等护士开口,他自己就又说了几个字,“白白的……”然后护士低头看见他正挤着白色的颜料,于是不再理会之前的话,换了一个问题问他,“他是你的谁呢?”
“谁……”青年这时歪下了头,每当他表情变得疑惑的时候都会歪着头,这代表他在思考着什么。
“是啊,你的优。”护士看着他说。
“嗯……”青年继续思考,“……优啊……”
“是啊,你们是什么关系呢?”护士对于青年不清不楚或者反应极慢的回答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她甚至有些好奇他的答案。
“是这个!”青年想了半天,忽然用手指着画册上的一个人,大声地说了这三个字。
“哪个?”护士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幅画。
青年翻到的是画册其中一页,那页的画上面有两个天使,其中一个以守护者的姿态守护着另一个,而此时青年用手指点住的,正是前者。
“你是说,他是你的守护天使吗?”
“嗯……他是我的天使。”青年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然后他看着画册上那个守护天使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这让护士忽然间觉得也许这个青年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存在着某种智力问题,但同时这又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的智力的确是有问题的。
这正是江优赜想要问清楚的,此时他已经坐在脑科医生李臻的办公室里,面对的是透视荧光屏上几张大脑X光片。
“昨天您告诉过我,因为他的大脑受过损伤,所以才会变成像现在这样?”江优赜昨天已经见过这位李医生,他是这家医院最好的脑科医生,年纪在五十岁左右,对于大脑的研究和经验等知识可谓是十分丰富的。
李臻昨天只是大致看了看那个青年的情况,但是经过昨天的拍片和检查他已经得出了完整的结论了,这时他对江优赜说道,“确切的说是有人在他脑里动过胼胝体切割手术,颞上回切割手术和边缘系统回路重组,胼胝体是连接左右两侧大脑半球的横行神经纤维束,所以他的左右脑信息无法连贯,颞上回的手术伤害到了他的语言中枢,至于边缘系统则影响到了他的记忆、精神和情绪。”李医生用手指着X光片里面的一些部位做着相应的解释。
江优赜听得仔细,但忍不住因李臻口中提到的这些手术而皱眉,他不由出声问道,“那么这些手术有没有什么连贯性?”
李臻摇头,攒眉回答说,“我找不出什么连贯性,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这些手术并不是为了某些病情才开的颅,而是单纯只是要做这样一个手术而已,而且对于手术的目的我完全研究不出来,但是……”他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十分同情的,带着可惜的语气说着,“它们基本上已经毁了这个人。”
江优赜听了李臻的话半响沉默,过了很久才又开口,“他的右眼跟这些手术有没有关系?”
李臻摇头,回答他说,“没有,他的视觉神经损伤较早,我看过判断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整个眼球因某种原因脱离了眼眶,导致后来直接做了手术进行缝合,至于左眼凸出是由眼部病变引起的,这个可以医治。”
最后那句像是安慰的语气让江优赜不禁面露苦笑,还来不及说话,李臻接着问他道,“我听护士说你跟患者没有直接的关系,是吗?”
“是的。”江优赜点头,回答说,“我确定应该没有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依赖我,可能以前他在哪里见过我。”
李臻这时以一种探究的眼光看了江优赜片刻,边点头边说,“在他身上有这个可能,他原本就记不得什么人,可能因为一件事对你的印象特别深刻,但也不排除记忆混乱的可能性。”
“嗯……”江优赜因他这么说明白了不少,然后又开口,“还有一件事,他能够默写出一些画作,这点您怎么解释?”
“哦?什么情况?”李臻有些意外,便问。
“是这样,之前我让他画画,但他画出来的是一张有名的天使画像,见过那张作品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张,于是我特意把画册找来,发现他画的人物跟画册上的一样。”江优赜之前没有跟护士讲明的就是这点,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很好奇,因为确确实实青年是在没有拿到画册的情况下把那张天使图画出来的。“这是不是也因为他以前很喜欢画这张图,或者对这张图很熟悉而画出来的呢?但是就算是很熟悉,也没有可能画到百分之九十甚至几乎是完全相似的程度。”江优赜在后面补充说着。
听了江优赜的话李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怔了好半响,然后他开始沉吟,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再说话,一直到他醒悟过来还有人在的时候才低低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吁出一口气说,“刚才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实验。”他说着抬头望着江优赜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天才按钮’这个说法?”
江优赜皱眉,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曾经报道过的布鲁斯?米勒博士的实验?”
“没错。”方臻有点惊讶于江优赜能说出这个名字,但随后他就点了点头说,“布鲁斯?米勒博士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他在自己的实验室对七十二名因各种原因使大脑受过损伤的病人进行研究,而且发现了一个规律——一旦人的右颞下受过伤,就有可能变成某个领域的天才,你刚才说的事让我想到的就是这个,那三个手术一看似乎没有连贯性,但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针对某种能力的开发而做的,如果是这样,那么结论就是有人在他身上所做的也是一系列的实验,但是很明显,实验结果是失败的。”
“那么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江优赜不禁要问下去。
李臻摇头,回答说,“光凭这三个手术我现在无法做出判断,可能还要加上临床观察几周,但最多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说着李臻又道,“人的大脑构造很复杂,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动都会对人本身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我并不赞同布鲁斯?米勒博士的实验,因为即使成功的表明切除大脑的某一部分能让人成为天才,但这种手术的风险仍然是极大的,事实上我认为所有能成为天才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命运,然而这种命运并不见得就是好的。”
江优赜听了李医生的话不禁点点头,赞成道,“我很明白您的观点,也很认同,”他垂下眸笑了笑说,“有时候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也是一种单纯的幸福。”
李医生也笑了,说,“但是很多人却不明白,所以造成了很多遗憾。”
江优赜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又转到青年身上说,“可能的话我会让他留在医院,但是明后天我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也许跟他有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要带他出去要帮他穿戴好,因为他有畏光症,没有办法直接暴露在阳光下。”李臻回答说。
“既然您说起,那我顺便问一下,这个症状是不是因为脑部的原因引起的?”江优赜看着李臻问。
“有一部分是,但不完全,他不是白化病,只是缺少黑色素,但他大脑的感觉神经系统天生畏光,小时候他也一直没有接触阳光去克服这个问题,所以现在才会那么严重。”
“原来是这样。”江优赜了解地点头,对李医生道谢,就在他要告辞的时候,门外忽然出现一阵嘈杂声,还有很杂乱的脚步声朝门边传来,在李臻皱眉的同时,江优赜打开门,然后就看到那个青年冲了进来,突如其来但又准确地冲进了他的怀里。
金色的头发本来就很显眼,江优赜当然不会推开他,反而很自然地将他接住,任他一把抱住自己,然后感觉到青年的身体有着很细微地颤抖,他不由低下头问他,“怎么了?”
追着青年跑过来的是那名护士,她一脸焦急地神情在看见江优赜出现之后就明显地松懈了下来,听见江优赜低沉的嗓音问着青年便回答说,“他一个劲地喊疼,我刚把针头拔了出来他就跑出了病房,谁也拦不住他。”
“他知道我在这里?”江优赜听了护士的话之后不由疑惑地问她。
护士一怔才想到这一点,青年一直呆在病房里,他怎么知道他要找的人是在李医生的办公室,而且又为什么能那么准确的一下子找到办公室的位置?
江优赜看护士的表情就已经清楚了她的答案,但他还是又问了一遍道,“他问了谁没有?”
护士这才恍然摇头,回答说,“没有,他谁也没问,就是自己跑来的。”
江优赜瞥了一眼李臻,见他表情带着深思,目光中也有着一种惊异,于是低头又问青年,“发生了什么?你觉得哪里疼?”
青年抬起头,苦着脸看江优赜,口中哼哼着,“头疼……”
江优赜这才看清楚他紧皱眉头咬唇冷哼的脸,由于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所以看不出脸色的苍白,但他这时一脸的冷汗却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看起来是真的很疼,疼到紧紧抓住他不放,并且把嘴唇咬得毫无血色。
江优赜若有所思,抬起一只手抚上青年的额,一面低低问他道,“一直很疼吗,还是经常会疼?”
青年完全不抗拒江优赜的碰触,看似很委屈地点点头,然后说,“医生骗人的……”
“什么医生?”李臻忽然出声问着,他的表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一种压抑,但听他的语气却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医生说不会痛……呜呜……优……”青年答非所问,一个劲地哼哼。
江优赜没有说话,只是将手移到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这种头疼他并不陌生,杜霖就经常会头疼,只是他再怎么疼也从来都不会说出来,每次都是自己咬牙忍耐着。
“李医生,拉斐尔口中的医生我想应该就是给他做手术的那位医生,您觉得呢?”转头对李臻说着,江优赜仔细注意着李臻脸上的表情。
“嗯……是的,我想也是。”总觉得李医生的态度变得有些不自然,回答的时候也显得很僵硬。
“我先带他回病房休息,李医生您再帮忙观察一下他的情况,有什么发现就通知我,可以吗?”江优赜静静地看着李臻说道。
“嗯,当然没问题。”李臻连忙点头说。
江优赜微笑道了谢,便带着青年出了门,护士替李臻关门的时候看见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但她并没在意,只是关上门跟着江优赜他们离开,三人乘坐电梯回到病房的时候杜霖正等在在病房的门口,江优赜一见他就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一手正紧紧压着额,他原本是坐在长椅上的,看见江优赜走过来就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江优赜不由蹙起了眉,因为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杜霖的头也在疼。
还没等江优赜开口问话,杜霖已经低低地开口说出了几个字来,“萧晴她……发病了。”他的吐字像是很艰难,声音异常得低,几乎听不出一点情绪,但江优赜很清楚地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很糟糕,而他的头疼,应该是来自萧晴。
他不由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再看杜霖,蓦地江优赜觉得其中像是有什么牵扯,莫非这个青年的头疼……也是源自萧晴?
“萧晴没有放弃,因为她相信着你。”这句话是半个小时前方雅然对他说的,他们都知道如果没有找到唐?文森特的话是没有办法救萧晴的,只能眼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今天早晨她还明明跟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甚至连拉斐尔画的那幅画也是她先认出来的。
“我知道。”杜霖当然知道,否则他的头就不会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