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东西，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蓐收望著那张陌生的脸，痛苦地摇摇头：“人间绝色豔丽，你喜欢如何便如何，惟有他不行！他这样一个人，未沾过丁点尘埃，把一颗心捧予给你，你待他如何？万年上古春神，若你拿不出心来同等对待，若你贪图那张容貌，现在也够了，放了他吧！”
“怎麽会够？如此花颜月貌，可谓三界罕见！你说，没玩腻前我会放手吗？”无情的话冷冷吐出。
“你果然……别把他看作与你凡间胭脂俗粉一样！”
“啪”的一声巨响，神殿石台被硬生生震碎，句芒收回手，全身笼罩著冰冷气息：“看来秋神可真的喜欢上他了。”
蓐收闭上了眼，掌中拳头死握，指甲陷入了肉掌里：“万年以来，我从没遇见过如此一个纯净的灵魂，能不喜欢吗？”
……
殿内陌生而危险的气氛弥漫，殿外月色冷冷如水，凄凄如雾；华星明灭，轻云时度；琉璃灯前几番明暗，庭院疏树婆娑摇曳。殿外的人听不下去了，失魂般走远，几个踉跄，几番跌倒!可殿内人不知，有人来过有人离去。纵使是万年神君，又待如何？绝情冰冷之人，日後悲苦千年，只为欠一双纯色眼眸！
合欢 第二十五章
那是一个噩梦。
梦里有人轻蔑道：“人间千万个如他一般的人，本神会置他们於何地？”
然後又是讥讽道：“等本神玩腻了，自会送给你。”
“如此花颜月貌，可谓三界罕见。”
“没玩腻前，本神会放手吗？”
梦里听到这些话，心就如被利刃般猛地插入，砰然破碎成千万块，紧接著有难言的苦涩入喉。梦里的疼痛很强烈，抽搐般的痛让人不能呼吸！想要醒过来，於是挣扎著要醒过来，恍若千年的挣扎，仿若垂死的征战，最後，最後就真的醒了。
缓缓睁开眼睛，飘渺入语的是欢喜雀跃的呼唤：“主子，主子，公子醒过来了，公子醒过来了……”很快，欢喜之声渐渐远去。
神智半醒的人呆滞地望著纱帐顶，梦里的话仍旧是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不是梦，不是梦，都不是梦……
为什麽不是梦？为什麽……
像是死寂了，瞳孔暗淡失色！
不知过了多久，纱帐被撩开，一把温热抚上额际，又是温雅嗓音：“醒来了？”
静卧的身躯猛然一震，如万蛆钻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合欢？”男人微微蹙眉，手落在散乱的青丝上。
“怎麽？你可昏睡了五天了，还不想起来吗？”男人撩撩那青丝，难得打趣。
不是梦，都是假的……
“起来吧！”得不到回应，男人的声音冷淡了些许，手掌收拢，一束青丝执在手里，稍用力一扯。
失神的魂，被头皮上传来的麻疼扯回，终於，床上的人一双艰涩的眼睛眨了眨，然後缓缓转过头来，男人一如既往深邃的眸子，微扬唇角的脸便直直刻入视线里。
句芒放开手上青丝，眼底深意重重，淡淡说道：“醒来就好，有人可整天担心著。”
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望多一分，痛多几分，哆嗦著抿住脱了色的唇，合欢别开眼，沈沈闭上。
句芒黑眸时隐时现精光，凝视那张绝美的脸良久，淡淡问道：“为何会晕倒在长廊上？”
好久後，紧闭著双眼的人沙哑回应：“想回，我的寝宫。”此时此刻，很庆幸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闻者眸光立时冷峻：“是吗？”
“……”
不是！
紧闭眸，亦盖不尽瞳中绝望。梦中昨夜分明，悔了先行一程，只道余生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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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阁里，紫砂壶小小的壶口，盈著丝丝香雾；瓷杯里，淡淡轻烟，嫋嫋上升，熏得一片迷糊，却又无比清明。
蓐收皱眉看著眼前那张苍白容颜，眼里闪过怜惜，倒一杯茶入喉，低低开口：“合欢，跟我走吧，这儿，也待够了。”
合欢微微笑了，倾国倾城的容颜忽现几分恍惚：“为什麽？”
“因为……”蓐收顿了口，很快别开眼，又是笑意吟吟：“这儿，比不上天西。”
“这儿很好。”垂下眼睫，虚浮般的笑，难以入眉。
可惜，万年神君看不异样，忧心著的人昏迷五天，心里也只道是情事过激，纵然关心，亦不好询问。不再言语，又是一杯热茶入口。
好久，蓐收放下瓷杯，定定望著合欢：“再认真想想，什麽时候想走了就告诉我，我会立即带你离开。”立即！
“谢谢秋神。”苍白容颜上笑容渐渐扩大，罕见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蓐收的心微微一颤，别开眼，详咳了一声，闲闲地笑了：“我这几天有事，暂时辞别一下，忙完了就会过来看你，合欢可要想我啊。”
“嗯，会想的。”
蓐收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张笑脸良久，才露出惊喜笑容：“合欢啊，你变可爱了！”
“是吗？都快午时了，为何秋神还不离去？”温淡嗓音响起，句芒负手走进茶阁，利箭般的视线直直射向蓐收。
合欢身躯明显一僵，也没看句芒，凤眸里却立时染上恐惧，脸色霎时惨白。蓐收看到他的反应，有些疑惑，更多是担忧，目光转向句芒，却是一脸冰冷：“大哥，你急什麽，怕我带走合欢？”
这话一出，气氛立即低了下去，连空气也仿佛渗著冷意。句芒冷眼睨著他，好久，才冷冷吐出一句：“待你有本事再说。”
同为万年神君，在三界地位仅仅低於佛祖，众仙敬仰，连玉帝也要让出三分面子。潇洒自如，藏踪逆影，傲视一切，上古万年神君，是三界顶礼膜拜的存在。而现在，为一人对峙的两人，却又是另一番面目，固执又坚持。
不想在眼前虚弱的人儿面前失控，蓐收猛然站了起来，深呼一口气，没再看句芒，而是扬起笑对合欢说：“合欢啊，我这就离去，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合欢迷惘般看著他，唇色也异常苍白，嘴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细心点可以发现，抵在两腿上的十指在发抖。
蓐收皱眉看了他一眼，渐渐有不安感涌上来，正想踏近一步察看过究竟，句芒却凛冽地说：“蓐收不舍得麽？”
蓐收立刻打住念头，想到这般的关心，最後受苦的还是那个人，只好横眉冷笑：“怕是句芒舍不得吧？”不用道明，这样的话，两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只是，忽略了话题中人。
合欢闻言，低下头来，凤眸里涌上了深深的悲哀。
蓐收认真看了合欢一眼，不再理那瞬间冰冷入骨的脸色，驾云离去。
句芒收回视线，望向合欢身上却冰冷三分。放著他和蓐收一个道别，却在短短时间里看到他展现笑靥，心底的郁结又起了来，想著一副害怕自己的样子，脸色更是沈了下去。
冷凝的脸走到他的对面坐下，也不说话，斟了一杯茶，看到那副害怕颤抖的样子，火气猛然冲了上来，也不喝茶了，把杯子往旁边用力一掷，“啪啪……”瓷杯在地上破碎成一块块。
合欢吓了一大跳，望著地上的碎瓷，心脏又是划过尖锐的痛，仿佛被扔在地上的是一颗心！然而，痛疼过後却发觉颤抖的身体反而慢慢定下来了，奇异的安定！
不怕了，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知道了……
压抑下心头的绝望，合欢抬眼望著句芒，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要说话，竟还是那样的困难！
句芒皱紧眉头，一脸寒霜地望著他。这张脸，这个人，让他神君不似神君，万年来未曾有过的情绪，未曾有过的愤怒，都是与他有关。他凭什麽？他算什麽？
他只是小小的一棵树！想到这，脸色越加难看，更是阴沈到了极点！
“玩腻了，玩腻了，玩腻了……”
耳边又在一遍遍回响听到过的话，看著那张脸，合欢心里已道不出是何种滋味了。这样的人啊，还能和他坐在一起，该是如何说自己？
“在想蓐收？”沈默良久，句芒冷冷询问。
合欢回神，看到那张让自己刻骨铭心又痛不欲生的脸露出如此表情，顾不得心脏的冷，轻轻扯出一个笑容：“不。在想，春神为何如此生气？”
句芒看到那浅浅笑容，微挑起眉，脸上的表情缓了些，重斟了一杯茶喝了，墨眸里仍是幽寒：“惹了本神的人，能不气吗？”伸长一手，轻挑起下巴：“你是本神的人！”
很久後，合欢伸出手牢牢抓下那只温热的手，滑动、穿插、收缩，十指紧扣。恍恍惚惚想起好久以前，男人也是这样抓著自己的，那个时候，心跳得很快，也跳得很美好！可这会儿，却换了过来。彼时，是怦然心动；此时，却如此绝望。彼时，相识没多久；而此时，却像是相识太久了。这人的手是多温暖，可为什麽一颗心就是要这麽冷血，这麽无情啊？
恍恍惚惚扬著苍白的笑，轻轻说：“还有吗？”
男人眼睛闪了闪，望望相扣的两手，勾出一抹笑意。很快站起来一把拉过少年瘦削的身躯，拥进怀里，抚摸著那一头流泻青丝，看不到的角度里，讥讽笑容溢出唇角：“合欢还想是什麽？”是仙又如何？看来，果真如凡人一般啊！嘴角的讽笑越来越深，脸色也越发幽暗。
脸贴著胸膛，如此亲密，又是如此真实，可梦觉尚心寒，何况不是梦？这样的询问应是成了笑话吧？渐渐地，渐渐地，快压抑不住满腔绝望了，仿佛低喃道：“你的人。”
到现在，都还是你的人。心脏强烈收缩，像被打上重锤一样，尖刻的疼！到现在都还是你的人，怎麽办？
怎麽办？
合欢 第二十六章
夜灯熠熠，春神殿回复夜晚的静谧。可湖畔里的锦鲤还是不求安静，一片湖光里，不时几下跳动，却徒惹来更深的静。
长长回廊，银色灯光明暗闪烁。合欢抵住了痛，尖长指甲陷入掌里，直视著男人淡淡开口：“今晚，我要留在我寝宫。”
男人似乎恢复了如常，幽暗眸子只是望著那张苍白容颜，微扬眉梢，露出一贯的温雅笑容：“你不是说了是本神的人吗？为何不想与本神共眠了？”
瘦弱身躯明显晃了一下，眼底渐渐涌现嘲弄、疲倦、悲哀交杂情绪，好久，别眼，幽幽低喃道：“不想了。”不想了，不要了！
男人不悦地皱眉，心里也知道眼前之人今天一直很反常，亦，过分大胆。心念一转，霎时间想到才离开不久的那人，脸色一下子便沈了下去。
压抑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腾升，弥漫。
合欢沈寂无语，慢慢地仰高了脸，望著男人的狭长凤眸却渐渐地没有了焦距，眼里深处迷迷蒙蒙昏昏暗暗。
男人幽寒冷眸直视著他良久，心底激流暗涌，飞沙走石，却冷冷道来一句：“随你！”挺拔颀长身躯越过眼前的人，不曾回头，拂动的衣袂带来的声声磨响，就是那怒气。
不见了那背影後，撑著的人儿终於用尽了力气，软倒在地，满身的苦涩绝望也流了一地。
千里清光又依旧，寂夜永、厌厌人绝。奈何满腔情，却望不清，一切皆付空流！有爱亦有了恨啊，却欲凭谁说？仅仅只剩留下愁肠千万结，纠结著人，煎熬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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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已过，独寑的人儿清醒到天明，一肩散落青丝，伫立窗前，手中是一朵鲜豔极丽的扶桑花，但罕见容颜上却脱了血般的惨白，飘渺失神的双眸流泻出丝丝哀凉，窗外碧波绿湖，一庭芳景，却分毫不入眼。站了一夜，醒了一夜，仍是带满一身的残疼。
不久前，有丫鬟来过，闪烁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话语：“公、公子，主子……主子今天有事，不……不能……陪您了。”终於於心不忍，说完了便匆匆离去。
听著的人不语，只是起身遥望窗外，那样的姿势，那样的表情。
好久，一直侍奉在侧的丫鬟忍不住嗫嚅：“公子，公子……”大殿内破碎石台，主子脸上阴霾脸色，让所有的人都觉不妥，更是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地服侍。可现在，眼前那看似漂浮无依的人，却让丫鬟心里无比难过。自一得知主子走了後，就见著人伫立窗前，长长时间的不动，这样的落寞又孤独，好像再站久一点，人就会不见。应是主子伤害了他吧？丫鬟心一酸，张了张嘴，却再也叫不出来。
又是好久，窗前凝睇的人缓缓回神，垂头看著手中鲜豔物事，两边发丝滑下来，遮住了绝色容颜，低低一句：“告诉我，天界，最重的刑罚是什麽？”
丫鬟吓了一跳，未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有些无措地说：“公子，公子，您您……我……”
“不行吗？”合欢缓缓转头，两边青丝顺势往後滑，露出那张白得吓人的脸，还有那褪色灰败的凤眸，带上嘴角边飘忽般的浅笑，病态的美丽，惹人几番怜惜几番疼。
丫鬟当即红了眼眶：“公子……”
合欢喃道：“不行吗？”
“行，公子想知道什麽都行！”丫鬟不疑有他，抹抹眼睛，扯出一抹笑，心里顿时酸涩交杂，眼前之人开心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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