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菱曾经对我说，有些人天生就注定必须接受生命里残缺和不完整的部分。他知道自己有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无法靠近的人，所以用自己的方式抗议，他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自己都厌恶自己这种自私到不可理喻的性格。他始终在害怕，怕这个世上最后一个懂得包容他的人到头来也会失望。

      我那时候非常羡慕林菱，虽然他任性妄为，不够理性，亦从不考虑后果，但至少可以活得很恣意，毫无畏惧只为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我，却始终在挣扎。我抛不下身边的人，父母，朋友。我必须顾及他们的感受，没有办法做到自己想的那样。我已经有预感，终有一天我会收手，调转方向，用妥协来换取安稳。至于林菱，那时的我尚未想过他的一往无前到底必须用什么来等价交换）

      *****

      工作的时候，纪飞对纪越始终百般迁就，任何细节问题都照料得无微不至。

      他一直乐观，没有人能够知道他二十多年单向的坚持是否已经感到疲倦。

      纪越虽然微笑，温柔应对，但却是带着半秒迟疑。他内心深处的隐匿情感，亦不曾向过任何人开放。

      展玉风一面吃东西一面看他们拍戏。

      戏演到霍子都试吃小闲的处女菜那段，他踢踢坐在监视器前的纪越问，那个菜，哪里来的？

      纪越说，是子都烧好带来的。

      诶，原来院长手艺不赖嘛，我拍几张照，回头给我们家凡凡作参考。

      纪越轻轻笑着，说，你和小闲，真幸福。

      展玉风低头在包里翻找数码相机。他说，开玩笑，你那纪飞都快够上皇家男佣级别了。

      纪越并不搭话，转过头去。

      展瞥他一眼。

      纪越，说句实话，当年就算流云可以接受你，最终在生活上也很可能漏洞百出。他是个家务低能儿，你呢，很多小事做起来毛毛糙糙。感情，不是柏拉图，满足了精神层面就OK，思想契合的，未必适合共同生活。

      纪飞坐在沙发上研究自己的案宗，眉头微锁，脸颊似乎瘦下整整一圈。

      展说，纪飞体会到的，感受到的压力不会比你小。那么长时间他一直自己撑着，太单向的感情，你有否担心过万一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一个人的坚持其实毫无意义，然后放弃你，离开你，不再始终围绕你，会是怎样？

      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爱情本来就是短命的奢侈品，又何况是一场无望的付出。

      第十五章

      15

      第五幕

      ——这是我们命里的劫数。是你我的劫难。

      子都，我一直好奇，人和人之间的回忆到底必须靠什么来维系。

      嗯……有利益的大概可以长一点，需要靠感情的大概难度更大一点。

      我总有预感，我和你的关系可以维持很久。

      严驰，你干什么。

      你去哪里？你和他过圣诞？

      没……订婚宴……朋友……放，放开，王八蛋…你……说…对我…没兴趣的………

      我是没兴趣，是你诱惑我，是你把我变得和你一样！他妈的都是你的错！

      （那一晚，失去理智的严驰根本不接受任何解释，粗暴得仿佛野兽一般硬生生把我扯成两半。我很痛，身体痛，心也痛。那时候离一开始的半年之约还有六天，我已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撑过）

      （幼年记忆里，那天父亲越过我，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带着一股陌生的棉布香气消失在这栋房子里。我跌跌撞撞穿过大捧盛放的桂花追到门口，看见他挽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人，他对我说，严驰，爸爸对不起你。我抱住他放声痛哭，从此陷入一种无法消退的不安，我不想要全世界都离我而去。但其实从未想过到底应该怎样去真正挽留。那天圣诞夜里醒来，小闲不在，我再次陷入一种极度的不安。我并不想伤害他，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是觉得恐惧，我抓不住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但不能爱上他，我害怕。）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惊慌失措的严驰，为了我的离开，满世界寻找，就像一只被困的幼兽，那一个黑暗里彷徨的身影，定格一般永远留存于我的记忆里）

      对不起，对不起，小闲……请……不要离开我。

      （严驰三天的节假日，我一直守着他，他沉默的脸，没有平时的光华和霸气。睡觉时弓成的虾米状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极度缺乏安全感。他非常茫然，因为愧疚，所以始终小心翼翼。采购的时候遇到林菱和霍子非，知道原来那天我去参加婚宴的事，严驰事先是知晓的。那时的我觉得受骗，异常绝望。但直到很久以后才真正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也未曾想从深处去了解他。我们的爱，各自都用错了方式）

      爸，你们到过了年再走吧。

      过几天我和你妈就要回去，年末社里还有点事要了结。

      那过年你们还来吗？

      你来北京也行不是？小闲，其实我和你妈只要你过得好。好好照顾自己，别的，都可以慢慢谈。

      严驰，你说什么？

      我在准备开记者招待会，那天去超市，被狗仔拍到。

      （我曾经一心期待可以有一天和相爱的人远走天涯，不顾别人的脸色和批判。到真的考验来了，才发现原来连自己都不相信离开现实社会，远离原先生活的爱人会过得更好。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给他幸福。我的坚强是假的，信心也是假的）

      这是，我未婚妻。

      …………呵呵，呵呵呵。

      对不起，小闲，对不起。

      你，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不喜欢，互为利用罢了，结了婚，照样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他。

      你甘心吗，陷入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

      婚姻说到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你没想过退出？做个普通人？

      想要退出的人一开始就不会进来。你是男人，还未上起跑线就注定要输。

      （那天夜里，我接到林菱的电话，听他嘱咐我要爱惜自己，他说我可以活得很长。我匆匆赶到子非家楼下，发现他赤裸着双脚，坐在阳台边沿，子非在他身后）

      你要结婚是不是？你要抛下我？

      没有。f

      子非，你知道我有我的心魔。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希望可以霸占住你全部的心，每一个角落。

      我不可能把一个曾经爱过的人那么快抹煞。

      霍子非，我还有几个十二年可以继续给你？我离不开你，但我怕你总有一天会找到一个像她的女人，取代我。

      宝宝………

      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既然给了我幻想，就不能把它打破。子非，我问你，你会结婚吗？

      现在不会。

      将来呢。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从不说谎。可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怎么办？如果我嫉妒，我也许会把你的新娘解肢。

      宝宝。

      子非，你一直都把我当一个孩子，你从未正视过我的心智。你展臂，我就会投怀送抱；你安抚，我自然平静；你温柔，我再别无所求。我的每一次逃离，你都当作是毫无疑义的离家出走，你坚信我总会回来，你笃定我根本无法离开你。

      …………………………

      你知道，我用了整整十二年时间，想要证明自己的幻想可以变为生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可以就此被这样的表象蒙蔽，假装你是需要我的，假装我不仅仅是你呵护的宠物。霍子非，你看清楚，我是一个男人。我用尽力气，费尽心机想去争取你的爱。以为这会是个幸福的开始，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那下半场未完结的悲剧。

      （那一夜，林菱轻巧扑入夜空的样子，仿佛是带着世间所有的不公与往事，带着此生所有的爱恋，向地狱俯冲而去。就这样，突然之间，什么都结束了。子非说，宝宝，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翻天覆地去找你）

      （后来，我去了严驰的单曲发布会，听他对粉丝承诺结婚的时间一旦有了决定，一定会告诉大家。那时候我终于发现严驰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必须接受大众审判的焦点人物。他只是缺乏爱，不懂爱，习惯依靠自己来获得全部生活，他不会允许自己踏空一步。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我们只是追求的目标不同，一开始就朝着两个方向在前进，所以注定无望。

      我隐约看见他挣扎着拨开人群向我冲来。但是，我们的缘份到这里已经耗尽。我只是不知道严驰他是否会怀念当初见面的那个夏天。他一面抽烟，一面笑着问我，你是，钱小闲？）

      *****

      许久未曾露面的沈唯明站在外景地门外，靠着车抽烟。

      小闲下戏休息的时候，他叫住他。

      我听说你们自己在投资一部电影。风把他指尖的烟灰节节吹落。沈唯明侧过脸，朝着街道。

      你不是看见了？又何必问我？r

      严驰是吗？准备东山再起？果然是大手笔。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小闲转身就走。他并不是故意对沈存有偏见，而是觉得他很久不见，居然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

      沈把烟蒂扔在地上，用力踩两下。

      他说，你似乎，一直在和我老婆通信。

      小闲停住脚步，背对他说。

      这是我的职业，沈先生。

      我不是说这个。她最近，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

      那不好吗？有改变，知道自立，反正她对你可有可无，又何必像个傀儡一样被你一辈子锁着？

      沈唯明愤怒起来，大步绕到小闲面前，抓过他的手腕厉声说，钱小闲，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去干涉别人的婚姻生活？

      小闲努力挣扎，手腕上传来强烈的剧痛感。沈的脸一寸一寸靠近，眼看就要压上。突然背后伸过一只手，抓住沈的后领把他扔到一边。

      你又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权利去干涉他的私人情感？

      严驰冷言冷语，高出沈唯明几公分的优势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沈翻翻衣领，恨恨瞪了两人几眼，开车离去。

      谢谢，你知道他？

      我不知道，霍告诉我的。

      不好意思把你卷进来。

      切，别说得那么见外！

      钱小闲和严驰走到对街便利店去买热咖啡。

      沈唯明他，我总觉得和以前的你很相像。比较任性，以为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转，得不到就耍赖发狠。

      严驰尴尬地牵牵嘴角，帮他推开玻璃大门。

      人么，就是有这个劣根性，不吃点苦头不知道回头。

      严驰说，这苦头也有大小之分啊。e

      便利店的杂志架上，摆着新一期的XXX，严驰作封面，这是展玉风要求的唯一报酬，为秦凡搜罗素材。收银小姐一面接过钱，一面偷偷打量着两人。

      严驰丢回小闲掏出口袋的钱包，说，我的苦头，来的早些就好了。

      小闲走到门外，缩缩肩膀。

      严驰，谁都没有办法猜到结局，如果当初我对你没有放弃，或许今天一样幸福也说不定。只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已经作出选择。离开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此生全部的爱情都化为灰烬，但最终还是爱上了子都。现在，我的身边有好不容易接受事实的父母，上天赐与的子非和小铃，以及许多支持的朋友。我必须珍惜和负责。子都，为我付出太多。我再不能让他一人走完这条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