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3P)————寒衣
寒衣  发于:2010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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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怎会想到,他的皇上,居然放弃了争胜之心,而打算离开中土,另赴他处?

他当然激烈抗议,於是当即被关进临时租来的草舍最里间,不许外出。敛衣心中忧虑,怎肯乖乖就范,在屋里不停敲击捶打,想尽方法要逃出去,都是不行。

他急得五内俱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筝失了皇位。就算唐鹏云不自己登基,而是让太子当傀儡,也是不行。

大概是他折腾得太厉害了,宋筝安排完事情之後连忙进来,抓住他折腾墙的手:“敛衣,你冷静一下。”

“皇上,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九天太子。我成为丞相的时候,你是九天天子。”敛衣的手已经出了血,宋筝在为他上药,敛衣却理也不理会,只管看著他,“皇上,我不信你没有後著,我不信你真的对唐王推心置腹到完全不留後路的程度……为什麽你要远避海外?这种事,只要暂避一时,就永远无法挽回了!”

宋筝轻轻一笑:“敛衣,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就说朕将来要当皇上。朕当皇上之後,所有人都告诉朕,朕一辈子都是皇上……”

“只有一个人问过朕,真的想当这个皇上麽?只有一个人……”

敛衣一震:“皇上,你出京……根本就是故意的?”

宋筝怔了一下,随即微笑。

“皇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唐王必定会遭到朝中大臣反对。他为巩固势力只能杀人,这样……我九天永无宁日!”敛衣咬牙,“皇上你正在变法,此时若换了皇帝……”

“鹏云并非手辣之人,他既然做了,自然会把後续安排好。若是干得漂亮,大概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至於朝臣麽……”他顿了下,道,“那些只管正朔不管百姓的老顽固,杀点也没什麽。”

敛衣颤了下:“皇上……”

这话若从一普通臣子甚至平民口中说出,便是大逆不道之罪,但从皇上自己口中听到……

未免让人太过惊讶。

“朕……我为这位子放弃了那麽多,我觉得不值了。”宋筝道,为敛衣扎好手上血肉模糊的伤,“敛衣,其实你并不是很讨厌我吧,就算你对朕……我只有忠心,不过至少胜过了你对鹏云的感情吧?我知道你气我骗你,把你送给鹏云……但是现在,就当我当初选了你,而不是天下,好不好?”

敛衣都傻了:“皇上,你……是当真的?”

“你以为我是作假?”宋筝的脸飞速变色,难看之极,双手握紧,甚至传来骨节咯咯响声。

敛衣一惊,宋筝却马上敛去甚至有些狰狞的神色,尽量换成温柔:“无论你信不信,总之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你走。这天下留给鹏云,我很放心。他当日与我说的话,我终於可以原样奉还他。”

──江山给你,敛衣归我。

宋筝走到窗边,为怕敛衣跑掉,窗子早被他钉死,只能从缝隙间向北望。

他记起小时问四姑姑,为什麽姑父总是不开心。四姑姑摸著他的头回答说“北疆有战事,他是军人,他想上战场……”。

他再问那就上啊有什麽大不了的,姑姑却只是苦笑。再过了几年,他才明白,外戚是不能带兵的。他那位以军功显赫而封爵娶妻的姑父,终於因为娶了姑姑,而不能再统兵。

当然,就算他没娶姑姑,多半也不能再领兵了。九天祖制,对武将权力限制甚严,不可能放他回边疆,让他坐大。

多年以来,九天对北楚国屡战屡败,原因无非就是防武将防得太厉害。

因此在还小的时候,宋筝和唐鹏云就击掌为势──

“我,太子宋筝,将会一生全心信任唐鹏云,放心交兵给他,让他平定北疆守卫国家。”

“我,唐鹏云,永远不会辜负宋筝对我的信任,会成为最厉害的将军,平定外患,让我九天再不受他国折辱。”

宋筝看著窗外天光,轻叹了一声。

他依然信任唐鹏云,相信他南下绝不是为了弑君。不过……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的话,他弃过一次,总不能再弃第二次。

所以儿时的誓言,以後怕是再没有意义了。幸好北楚国已经被打得怕了,这次只是小小的冲突,他却又让唐鹏云去威慑了下,估计日後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避免了御驾亲征的场面。

他回到敛衣身边,拍他肩膀,伸手去揽他腰间。敛衣退开:“皇上……”

“以後叫我筝就可以。”宋筝笑了下,觉得单名听起来真亲密。

敛衣忽然低下身跪在地上:“请皇上三思!”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宋筝俯下身把他拉起来,“敛衣……”

“皇上,这件事,唐王到底知不知情?”敛衣不肯起身,抬头看他,问道。

宋筝没想到他会这麽问,愣了一下:“我只是和他商议好,让他借机除去容王。至於我让位这件事他并不知道,我只是让他除去容王後留在京城。”

敛衣低头不语。

这麽说,唐鹏云还是有反意?

怎麽让宋筝回宫继续当皇帝,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唐鹏云真的想当皇帝,那问题还是没有办法解决。

让宋筝打消那愚蠢的念头其实并不难,他既然说是为了自己,那麽只要说明自己心意,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能再坚持下去一意孤行了吧?

只是若是真的,那麽自己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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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首先涌起的还是喜悦,只要一想到可能是真的,就觉得头都有些晕,心中快活得让人无法自制。但是稍过一瞬,一桶冷水又浇了下来──罗敛衣,你是男人。宠幸娈童,那是昏君乱世才有的事情。

何况还有唐鹏云的兵将……

敛衣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个法子。

 

宋筝做皇上做久了,虽然不是蠢人,在一些方面,也因太过独断而变得无法看清事实。

他过分的自以为是并没有用在国事上,但在个人感情方面,他错得一塌糊涂却又完全没有意识。从这点上自然可以看出他对感情的陌生和青涩,也能看出他性格里面执拗的一面──尽管平时,那一面被“国家为重”的思想压得冒不了头。

只有面对敛衣的时候,宋筝身上那些不应该属於皇帝的特质,才会显露出来。才会做出一些愚不可及的蠢事,下一些诡异的判断。例如一意退位。

而在他心中,他既然这麽做了,敛衣便一定不会再离开他。於是当晚,他和敛衣同踏而眠。敛衣心中有了计较,这时竟然主动起来。他虽然不会装妩媚,更不会勾引人,但宋筝哪里用他真的勾引,见他这般,心下大喜,扑上去把人吃干抹净。

宋筝自然以为敛衣是被他感动,已经决定留在他身边了,於是抱著人睡去,唇角还带著笑。过了午夜,熟睡在他身边的敛衣忽然坐起,凝视他半晌,咬牙闭眼,伸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

此刻窗外月明,照在二人身上,皆是银白。敛衣俯下身,在宋筝额上一吻,怔怔看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依然不相信宋筝会爱他。唐鹏云说爱他,唐鹏云知道他的几乎一切心思。宋筝说爱他,宋筝却连他最大的心愿都不知道。

他要宋筝成为名垂千古的皇帝,他要他的皇上一直受人敬爱,要九天永远繁荣而富强。如果有人阻碍他这心愿,哪怕阻碍它的人是宋筝本人,也是不行。

他的皇上,只能是皇上。若是宋筝去了南洋,做个富家翁或田舍郎,那也不是宋筝了。

敛衣想著,在山林间缓慢穿行。他在京郊一年多来也没少去山上打柴,因此走起山路来并不十分为难。便是宋筝马上察觉追来,也是抓他不住,何况宋筝根本不可能这麽快醒过来。

人生有的时候很有趣,第一次和唐鹏云,他也是趁唐鹏云睡著时逃走。而现在,对象虽然不同,行为却极是相似。

只是不知唐鹏云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快两年了吧,不曾见到他。走在入城的路上,心里忐忑著,是极度的不安。手心里握的匕首已是温暖,若他真的想篡位,这匕首,不是插在他身上,就是自己身上。但若他……真的是要自己不要江山的话……

其实唐鹏云对自己真是极好,自己对他,虽然没有对宋筝那样的刻骨铭心,却也没有任何讨厌之情。

如果他肯放下野心,去南洋做一对田舍翁,也许也不错。

敛衣这麽想著,一路走一路问,探明唐王行到何处,买了匹马,加紧赶过去。

只这麽一次,敛衣期望唐鹏云说的喜欢是当真的,而且真的是矢志不移。

“出来吧,你们跟了我半路,也很辛苦了吧?”

光州城就在眼前,敛衣忽然回过身来,对身後言道。

草丛骚动几下,丛中树後走出几人,半跪在地:“参见丞相。”

敛衣苦笑,见这几人中颇有眼熟的,是唐鹏云手下亲兵。他伸手入怀,握住匕首柄,淡道:“你们王爷的命令是什麽?”

“禀丞相,王爷有请。”为首之人甚是恭敬,道,“王爷本是让我们不要惊动丞相,把丞相护送到他面前。但既然被丞相发现,再暗中保护已是无意义,请丞相跟我们一起进城吧。”

他这麽一说,就等於是完全说明了唐王的态度。敛衣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欢喜,最後只是道:“我已不是丞相了。”

“是,公子。”几人回答,跟在他身後,进了城。

有唐王亲兵相陪,敛衣很容易就进到唐鹏云临时居所,在外面等著别人通报。正在他看墙上字画时,内室门帘一挑,唐鹏云走进来。

两人经年不见,此刻四目相对,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比起分别前,唐鹏云是瘦了些。他看著敛衣,笑而上前:“敛衣,你果然变黑了,不过也精神了。”

敛衣却後退一步,不让他靠近:“唐王……”

“我说过,叫我鹏云,你忘了麽?”唐鹏云挑眉问道,敛衣便是改口:“鹏云,你知道我来意,我也不想多废话。我现在只要你一句──你现在,要什麽?”

唐鹏云倒不习惯敛衣这麽直来直往地询问,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敛衣,我自然是要你,你一直都该知道的。”

敛衣却不知是该喜或是悲,脸上表情都木住了一般,没有更多反应。和眼前这人相守一生,自不是苦事,但真的乍然断开对宋筝的所有奢想,心底却又是极度不舍。

唐鹏云向来知他,当即便把话题扯开,与他笑谈起别後种种。两人许久不见,唐鹏云又刻意迎合他,两人相谈倒也融洽。反正刻意不提宋筝,便能轻松许多。

“我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迎到皇上了,敛衣,你若不想跟他面对面告别,我们明早就动身,如何?”虽说不提,天色渐渐深了,唐鹏云见敛衣还有些防备,也必须把话说开以便他安心,“我们北上,在北疆有大量无人管的草原,只要你不怕冷,我们完全可以半农半猎为生。万一北楚国再有什麽不轨,我还能暗中帮些忙。”

“其实这次你出兵北楚国,是计划好的吧?”敛衣听他这麽说,倒是想起一事,问道。

果然上了一次当就不好骗了。唐鹏云点头:“是北楚国希望我们出兵帮他平乱,一个小叛乱而已,其实不用我也没什麽关系。不过为了引容王上钩……”

敛衣轻轻一笑。

在他刚当上丞相之时,九天尚是内有民忧,外有敌患的国家。而不过短短数年,已是内圣而外王,终成无人抗衡之强国。是宋筝的功劳,自然也是眼前这唐鹏云的。

身为曾经的一国宰辅,他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呢?

“有些晚了,一起吃晚饭吧,我吩咐厨子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呢。”唐鹏云笑道,“你前阵子在民间,想必过得非常简朴。回来之後,吃得虽不错,也不会是特别合心的吧?说来我还学过几道菜,等你我在北疆生活後,我下厨做给你吃。”

敛衣侧著头,有些迷茫地看著他:“鹏云,为什麽你不怨恨我?”

“我为什麽要怨恨你?”唐鹏云挑眉问道,“要说怨恨,也是你该怨恨我吧,我可是骗了你很多次呢,甚至明知道他喜欢你,却故意隐瞒,就是要你们分开……”

“可我每一次,还都是为了他而利用你。”敛衣低下头,低声道。

唐鹏云却高声笑了:“敛衣,我怕的就是你不利用我。在你心中,我本来就没什麽优势,如果能让你多点内疚,对我来说,也是很划算的事情了。”

他说完,顿了片刻,又小声嘀咕了句:“当然我那晚也是没想到皇上会那麽蠢,竟然让你醒过来听到……真是没有警觉性啊,皇上当得太安逸了吧!”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不饿我肚子可叫起来了。”唐鹏云迅速切断话题,伸出手来,去拉敛衣。

敛衣怔了片刻,伸出手去,抓住唐鹏云的。两人十指交握,掌心的温度传给对方,心中都是一动,竟同时想起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到了夜间,唐鹏云要和敛衣共眠,敛衣想到自己身上那人留下的痕迹,不觉犹豫起来。

唐鹏云脸色微沈,多少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勾起唇角:“敛衣,我素来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虽然嫉妒,但也没有办法。以後你我就要在一起了,我希望你放松一些,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呢?你和他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特意隐瞒,我并没那麽在意……”

他笑得温柔:“若连这点都忍不了,我大概早就放弃你了吧,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就直接把你抢过来……”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中还是免不了带上一丝悔意,不欲再说,伸手拉住敛衣:“夜深了,我们歇息吧。你放心,你一路奔波,我就是再急色,也不至於此刻下手。”

连拖带拽把人拽到床上,他先合上了眼,长长睫毛闪动著。他和宋筝都是极美的男子,此刻倒让敛衣一晃神,眼光无法移开。

当真想对他好些,再好些。如他这般对自己的,大概是不会再有了。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这番言语?他早想好退路,连两人日後做什麽,甚至房子什麽样子,都规划好了。可见他此次南下,应该确是为了自己,而非为皇位而来。

敛衣忽然想起以前听梁观尽说,人是极难与真正爱的人相守的,大多数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而他,不肯放弃他心爱的人,即使背德逆伦。

能与眼前这人过一生,而让宋筝坐稳龙椅,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吧。

敛衣这麽想,这几日确实劳累,渐渐睡去。

他睡著之後,唐鹏云睁开眼,伸出手在他脸颊抚摸,眼神幽深。

“敛衣,为什麽你爱上的不是我?我这麽费劲心力地把你抢回身边,会不会只是……镜花水月?像上次一样,稍一放松,就把你弄丢了?”

“如果这次我不是用他的皇位来威胁你,也许你还是宁可逃走吧。你不会和他在一起,但你更不会选择我……”唐鹏云抬起头,脸靠近敛衣的,唇轻轻凑上前去,“只希望这一次,我是真的能抓紧你,可以让你快乐……”

虽然连他自己都清楚,不在宋筝身边,敛衣大概是不会真的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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