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阳光 上————小模小样
小模小样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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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布呆呆看着他,忘了吸烟,季布你不痛快吗?还真他妈没人问的这么正中靶心,这个不知死的小崽子。

12

家里只有自己和季布,这感觉不赖,卫未一坐在楼梯扶手上,看着季布从卧室走出来,略有些凌乱的头型,配上身上黑色的半长风衣,啧啧,真是性感。另一方面,卫未一在心里嘀咕着,想知道季慕晗在不在家看看季布的德行就是了,这时候他正无比潇洒地下楼咚咚咚地把短靴从衣帽间直接穿下来。

“季布,如果你要去跟陆安约会的话,我也要去。”

季布回头,看着卫未一像只小猴子一样弯着腰骑坐在楼梯顶端。扭着头梗着脖子,季布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清瘦着面颊,鼻梁高挺,扁着嘴。

“死猴子,我要去医院,敢跟着我就打断你的腿。”

“去看那个艾米的爸爸?”卫未一已经无数次听到季布跟季慕晗谈论这个人,他松开手顺着楼梯扶手滑到季布的身边,停下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好容易保持住平衡,斜眼季布的纹丝不动,“我要是掉下去,你真的不拉我一把?”

季布面无表情抬手就推了卫未一一把——当然不拉,而且还要落井下石,不过卫未一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季布了,季布推他的那瞬间他已经从栏杆上松开手稳稳搂住季布的腰,季布没推下去他,反而被他用头撞过来,在台阶上绊了一下。稳住脚又去抓卫未一,卫未一对季布的身体很熟悉,手指伸进季布风衣里触到他的敏感处,季布笑出来,腰被这小猴子抱着,只好后仰着身子左躲右躲,“你用得着人管?我看你就是野生的不死猴子。”

“带我一起吧,我可以在医院门口等你。”卫未一双臂紧紧抱着季布的腰,低头窝在他胸前,说话声音很小,却大有 你不答应我不松手
      的意味。季布看着眼前蓬松的小黄毛,手指不知不觉地抚摸了上去,又收住,终于还是拿开了,“好吧,那我去开车,你去换衣服。”

卫未一立马松开季布,亢奋地往楼上跑。季布咬了咬嘴唇,迈开长腿,疾步走了出去。他没打算带卫未一到处招摇,所以启车就很猛,再一个转弯就能把卫未一甩在后面——不过那是季布的一相情愿。那一瞬间的事,季布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卫未一是怎么这么快下的楼从哪里冲出来挡在自己车前的他都不清楚,他能刹住车完全是飙车那两年练就的本能起了作用。

他一身冷汗,透过车玻璃呆呆地跟卫未一对视着,妈 的,这小蛤蟆竟然有这么复杂的眼神,而季布竟然是第一个转开视线的人。

他打开车门,让卫未一上来。卫未一说话的时候带了点绝望的愠怒,“我就知道你不会等我。”季布抬手就是一拳,不轻地打在他脸上。卫未一没躲也没反击,他低下头,下巴埋在衣领里,尽力忽视着一边面颊上的痛楚。

“把安全带系上。”

“我最受不了被丢下,要么你就杀了我,也要比……”卫未一低着头不看季布也不系安全带。

“我让你他 妈把安全带系上!”季布粗鲁地打断他。

卫未一轻蔑地一笑,“我从来就都不系,你就这样飙出去好了,最好撞死我。”

季布的手攥成拳头,忽地转过身来,卫未一低着头等着他的拳头打过来,季布没打他,扯过安全带给他捆上,那种气势让为卫未一想到季布可能更想用麻绳把他勒在位子上。

一直到医院,季布都一言不发,停车的时候,卫未一说,像是念叨给自己听,“就算你不明白,可也是真的,我很爱你,只要让我爱你就够了,我都不在乎别的,你就真有那么困难吗?”

季布向后仰,疲惫地将头靠在后面,半晌,转过头看着卫未一,衣领太高,头发太长,他几乎躲在了衣服和头发里,季布自嘲地嗤笑一声,卫未一抬头疑惑地看他,他说,“对不起。”

卫未一的眼睛瞪的有点圆,季布伸手摸了摸他被打的那边脸,“在车里等我,车里比较暖和,我大概一个小时就会回来。”卫未一傻呵呵地看着他,到他下车了,也没想出来该跟季布回答什么。

季布走进医院走廊的时候,又给卫未一发了条短信,简单安抚他一下,他不希望那小东西再鬼鬼祟祟地跟进来给他惹麻烦。卫未一回答的迅速而又乖巧,季布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敲打了两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手机又揣回了口袋里。

病房里没有次丹的学生,这真是难得,自从次丹住院,他的几个大弟子就轮流在这里陪护。次丹靠在床上读着什么,艾米先看见了季布,轻声跟他打了个招呼。次丹抬起头,季布觉得这个男人比先前还要削瘦了,只不过经历了开始的那一段艰难时期之后,他的眼神变得很平静,看起来更像季布所熟悉的那个次丹了。

“季布,如果我也有个儿子的话,我真希望他能像你一样,可是我没有儿子,我又希望,我能有你这样的女婿,可以把我家的坏女孩托付给你。”次丹放下手里的书本,笑着说,说得倒不见得是笑话。

季布看了艾米一眼,艾米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色,季布在次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记得小时候你就对我很好,虽然我没有父亲,不过一个父亲能为艾米做的事,你都为我做过。还记得我第一次骑马吗?在呼伦贝尔草原上,你教我像草原牧人一样骑马。还有我跟艾米十三岁的时候,你开着那辆你舍不得换掉的破越野车带我们到处旅游,结果有一天晚上车抛锚在秦岭,”他们回忆起了那次灾难性的自驾游,都笑起来,季布安静下来,移开视线,“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星很近,我几乎不敢呼吸。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你的儿子。”

次丹沉默了,他的表情看起来的确很感动,但又很遗憾,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类似的对季布的试探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欣赏季慕晗的儿子,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可惜,即使青梅竹马,季布跟艾米却始终都对对方兴趣索然。其实次丹先前已经觉得不在意了,但是现在次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但是,唉,长叹息一声也就罢了,也许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是无能为力。

卫未一坐在车里打了一会手机游戏,就没了兴致,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拿PSP,现在无聊的很。他走下车,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院子里转悠,去买了两罐饮料,回来的时候有个腿脚不利落的病人被两个家人搀扶着挡在卫未一前面。

卫未一跳到一旁的花坛上,从上面跳过去抄到前面,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卡片相机掉了出来,滑出了一段距离掉进一辆车底下。卫未一要跑过去捡,又被一个坐轮椅的病人给挡住了。

一个女孩正好站在对面,蹲身下去,费力地去车底把卫未一的相机捡起来,“你的?”女孩看着卫未一。

“嗯。”卫未一接过来,女孩子说话的口音有些怪,虽然很标准,但是微微有些咬音,似乎决心把每个字的发音都说得很清晰。他不觉多看了她几眼,大概一米六的身高,虽然稍微有些矮,但是很苗条。她的皮肤晒得很黑,双眼皮的眼睛大而漂亮,眼神明亮温和,头发极短却自然卷曲着,看起来非常像获得奥斯卡金像奖那年的哈利贝瑞。卫未一本来打算离开,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她有身掩不住的美妙的异国风情。

这个哈里贝瑞被他看笑了,显得温和而亲切,卫未一本来话很少,但是似乎生来对温柔的人他就没有什么抵抗力,“你不是中国人?”

女孩子恬淡地微笑着摇摇头,眼神很剔透。

“嗯……”卫未一心中一动,“我能给你拍几张照片吗?”

女孩子点点头,只不过看了看四周,不知道在这个医院的院子里该站在哪。卫未一腼腆地拉拉她的胳膊让她转身站着就可以,他有些后悔只随身揣着方便的卡片机。女孩侧身站在镜头里,黝黑的皮肤带着健康的色泽,阳光亲吻着她的额头、她高挺小巧的鼻梁,把她的侧脸照得明亮光辉。

“谢谢你。”卫未一有点费力地说,“嗯……如果你想要这几张照片的话,可以把邮件地址留给我。”

女孩点点头,接过卫未一的手机,把自己的邮箱地址输了进去, “我叫尼玛。”

尼玛,当时卫未一不知道这个名字有太阳的意思,他知道的那天恰好万念俱灰,根本就不知道太阳在哪。

13

艾米去一楼交费离开了病房,季布不想放过这个也许是最后能跟母亲早年的朋友交谈的机会。“艾叔叔,我的父亲,虽然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但是他毕竟还活着,我想知道他……他的一些情况。”

次丹看着季布,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有点力不从心,“季布,如果小晗希望你了解的话,她就会自己告诉你。”

“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提都不会提那个男人,我的外公曾经许诺会在我成年后跟我谈谈那个人,但是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永远离开我了。与我的母亲拥有二十几年友谊的人就只有你跟阿姨了,可是她是不可能告诉我的。我不想去找其他人了解当年的情况,因为我不想通过陌生人知道那些事。”季布直视着次丹的双眼,藏族人的眼睛特别的明亮纯净,那里藏不住东西,季布知道他一定会把他想要的逼出来,“虽然母亲有母亲的理由。我也不想跟她争辩,让她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我不想让母亲伤心,可是那对我不公平,我也有父亲。”

次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父亲的事情,一直梗在你的心里吗?季布。夹在你跟你母亲之间?”

季布想点头,如果他点头,次丹就会告诉他,但是他想到了更诚实的一个回答,“他不梗在我的心里,他梗在我母亲的心里,然后从那一面夹在我们之间。”

次丹叹了一口气,“你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你的母亲,他也许只是在婚姻的年龄里遇到了合适的婚姻对象,然后就结了婚,有了你。他们……在所有人眼里也都那么适合对方,一样的漂亮、优雅。年轻的时候所有人都盲目过,她那时候一定以为她看到了一个王子,她觉得他很完美。我倒是曾经听你父亲说过,小晗看他的眼光,就是在欣赏一个完美的古代瓷器而已,满意、赏心悦目,然而没有任何激情,没有非他不可的热烈和专注。哦,对了,他是一个成功的作曲家,有过几首不错的曲子,你也许甚至都听过——总之他把激情和热烈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时候他在音乐学院工作,现在已经移民去了国外。”

季布是第一次听说父亲的事,以前,关于父亲,他一片空白。他找对了人,从一个男人的嘴里,你能听到对一段逝去时光最尽可能中肯的回忆。

“其实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想小晗早就不在乎那一场婚姻的结果了。只是,”次丹看着季布,“他有一点毛病,我知道小晗担心了很多年,一直在小心观察你,怕你跟他一样。不过后来看起来小晗是担心得太多了。”

季布的心突然提了起来,模模糊糊地预感到次丹要说什么,他不敢再看次丹的眼睛,微微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跟一个男人走了,而且走得义无反顾。跟小晗恩断义绝地离婚,连孩子都舍弃不顾。他父母反对他,他就跟那个同性情人远走海外,连爹娘都不认了,你的奶奶都给他跪下了,求他别跟你妈妈离婚,别跟男人鬼混,还是不成。唉,简直像个畜生。”磊落耿直的次丹摇摇头,“我是外科大夫,不通心理学,也不通精神科,同性恋到底算不算是精神疾病我说不上,但是我想像同性恋那样毫无责任感道德感的人实在是败类。小晗跟我谈过很多次,她担心同性恋真的像一些国外的医学杂志说的那样,能够遗传。一直到你高中时有了女朋友,被她无意中发现,她才彻底放心。呵呵,我想看到孩子早恋反而放心的人,只有她吧,可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能理解她吗?”

“我非常能够理解。”季布干巴巴地说,可是她完全没有提过她的担忧,也不关心他的其他,也许她在意的仅仅是他是否是个“败类”。这要求可真够低的,季布在心里刻薄地嘲讽着自己,怪不得自己所有拼命得到的成绩,她都不太在意。也对,自己那些所谓的成绩,在母亲的成长过程里都曾得到过,甚至远远超过,所以她认为自己就该如此,是理所当然的,她关心的是他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让她羞耻的“败类”。

让别人,尤其是让母亲为自己觉得羞耻,这是季布从小到大最惧怕的事情,母亲的教育一直都是让他做一个体面优雅事业有成生活从容的人,而不是……而不是卫未一那样的。所以他极力压抑,压抑一切心底不符合这些标准的东西,他不会像艾米活的那样淋漓尽致,原因很简单,看看艾米就知道了,她得到什么了?只有让深爱自己的人和自己一起痛苦而已。只不过季布也知道,压抑得越是长久,那些不知道朝向何方的叛逆就在心底里越燃越烈,外表越是冷静克制,心底里越是豢养了一头野兽透过他的外表,在他的精神里不停地嘶吼、嘶吼……季布疾步走到了医院的走廊尽头,迎面的冷风兜头吹灭了他的焦躁和无名怒火。

他也看见了卫未一,紧紧拽着小夹克抱着肚子靠在医院门口的墙上,缩着肩膀,冻得直哆嗦。他走到卫未一面前,卫未一惊讶地抬起头,因为搞不清他的脸色到底代表着什么情绪,所以又疑惑地观察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同性恋很肮脏,是人类的败类。】季布想起这句话,他想起是母亲说的,在他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她告诉他的,从那以后这句话就像警钟一样时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他想着母亲当时的口气,淡淡的不屑的厌恶,还有自己心底以为被发现罪恶时候的紧张恐惧。

“卫未一,你冷不冷?”季布听见自己说,卫未一的鼻子冻得发红,他穿的太少了,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却朝季布笑了,“我想在附近等你。”他从衣服里拿出一瓶饮料来,“给你,还有点温呢。”

季布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他塞进自己怀里用风衣的前襟包裹住似乎想让冻透的卫未一暖和起来,卫未一惊诧地甚至有一种自己是季布的唯一,这样的错觉。季布紧紧抱着卫未一,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点,他的头挨着卫未一的头,卫未一埋在他暖和的怀抱里受宠若惊,“季布你怎么了?在医院待着不舒服了吗?我们回家吧。”

季布点头跟他一起去取车,手机响了,是艾米发过来的短信,【我看到了哦,你做戏做的够足,好有悟性啊你,一点就通。那小子神魂颠倒了吧?不如你现在就开口跟他要视频试一试,要回来就一了百了了,那小子好像很单纯!】

季布回头看卫未一,嘴角上还挂着一抹糊里糊涂的得意浅笑,见到季布看自己,立刻毫不吝啬地给了季布更灿烂的一笑。【同性恋很恶心,至少在中国,那就像小偷流氓强奸犯一样,一旦被知道就会遭到社会的唾弃。】那又是谁说的话,季布已经记不清楚了。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极尽所能地做到优秀了,却不知他们在暗处揣测监督着自己,就像监控一个潜在的败德的罪犯,这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又备受羞辱。可是那样做的人,是母亲和次丹叔叔,又让季布恨无可恨,怨无可怨。

他想起艾米有一次说过的话,父母,最惯常做的事就是以爱为名来进行伤害,而他们伤害你的时候,你甚至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去怨他们,恨他们,你连这种最简单的自我保护都不能拥有,因为你这样做的时候,你的心就会谴责自己,你就会愧疚痛苦,你就会遭受二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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