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 莫哲篇 第三、四卷————分野
分野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关灯
护眼

  几个术士轮番斯文地谩骂,其中只有甘姓术士说话有点底子,其他两个简直不拿正眼看莫哲,样子气人得很。
  郪江在哪?莫非是三台那边犄角旮旯的什么地方来的?
  肩不能抬,手不能提,谋生是艰难,可也不能胡编乱造谋害别人,方术之学,岂是你这点年纪摸得出门道的?
  老朽也曾听过郪江有位莫公子,传得神乎其神,今日见了,面相倒是俊俏,可惜哪!方术测算不是靠面相的。这位姓姜,名姜风的术士见到人群里挤进来看的小龟,小龟身姿柔软,动作妩媚,一看即知是什么人,姜风脑子一转,顿时笑起来,不过,老朽倒是知道一门谋生的,只需长得俊俏便可。
  小龟刚刚挤进来,才听清姜风说的话,周围仆人丫鬟知道他身份,都向他看过来,讥刺的目光顿时把他身上盯出无数窟窿,只是碍着几个公子老爷太太都在,不敢说话,要不然只怕上去动手了。
  娈童怎么了?不偷不抢,要是有其他办法,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赵德明见到他来,轻轻招手,小龟低着头,听到几声压低的讥笑,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走到廊下,站在赵德明身后,抬头的时候,看向姜风的目光十分狠毒。
  除了赵永明抱着赶走莫哲的目的,其他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方术究竟是什么?术士做的究竟是什么?要真是骗人的,这四个术士在一起辩论,岂非吹牛大赛?那肯定好玩,看人出丑才是最好玩的。
  何况莫哲一副乖乖少年的模样,五官清秀,举止文雅,要是也漫天胡说或者被人气得失态,那模样更叫人期待。
  几个术士说了一堆,待要偃旗息鼓,让赵家大公子赵永明赶走这个哑子,莫哲忽然说了一句:
  是我羞辱了方术,还是你们在此不问青红皂白,如悍妇骂街一般的行状羞辱了方术?
  一句话,轻而易举把刚刚熄灭的斗志重新点燃。
  甘术士想来颇有声名,打头道:公子说方术,敢问公子知道方术为何?来源何处?讲的什么经典?用的什么方法?
  他毕竟是术士,开口犀利,句句问在要害上。
  方术太博杂,各种观点难以统一,就是个终生研究方术的,到最后恐怕也说不好方术到底是什么,他倒要看看这少年如何回答这些艰涩的问题。
  莫哲别的本事没有,记性倒是极好的。
  方,道也,治天下之道乃为方术,自阴阳而始,及《周易》乃盛,庄、孟、老三书皆有祥解,至于方法实在太多,数学、占候为正宗,相梦、相面、易占、择吉等难登大雅之堂,或有可取之处,视施行术士所行判断。
  他随意地扫过如重山般,想要压制自己的三个人,三人各自一愣。
  别看他回答得乖巧,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没料到最后一句居然照旧直指他们先前言行失态,并没有因为被问了一连串问题就忘了先前的话这一点上,很有几分死咬不放的味道。
  成玄灵抖擞起精神,笑道:居然还知道点皮毛,不算空口乱说,那我问你,《周易》说的什么?
  八卦。
  如何而得八卦?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何为太极?
  太一。
  何谓一?成玄灵竖着一根指头,此一?
  莫哲微微偏头,在此时情况下,略为奇怪地表现出可爱的神情,他偏着头,眼睛从上至下,从左至右看一遍。
  甘寻、姜风、成玄灵立即神情凝重起来。
  这下,围观的都停止了低声说笑,奇怪起来。
  莫哲一个字没说,这三位怎么做出一样表情来?小龟双眼发亮,他听不懂这些,他只是暗想莫哲举止看来好可爱,他站在边上也悄悄偏头,学着莫哲的样子,可惜在他身上做出来,倒有刻意诱惑的模样,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周易》中的一句话,不知藏了多少玄机,又岂是从未涉猎过的这些人能够靠听就听得出什么门道来的。
  太极,既是太一,一并非指数之一,而是整体、绝对的一,太极便是指世间最初浑然一体的元气。
  成玄灵没有再叫莫哲解释两仪,浑然一体的元气,轻清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是为两仪,而后两仪生四象,生即分,两仪分成太阴、少阳、少阴、太阳,再生八卦,四象之上一奇一偶,是为三爻,以阴阳三爻错综排列,最终得到八种卦形:乾、兑、离、巽、震、坎、艮、坤,形成世间万物最基本的八种:天、地、风、雷、水、火、山、泽。
  莫哲用眼睛看,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一便是所有。
  若只是随意翻读《周易》,书里这句话是断然不能理解至此的。
  三人交换一下眼神似乎低估了面前的少年。
  这次换了姜风,他先站正了身体,气势凛然:男为乾,乾,健也,性刚健,这院内诸多人,男子为多,我要公子不问他们八字,仅凭面相说出这院中三个男子的卦象,公子可敢一试?
  居然要他算命莫哲隐隐无奈,算命曾经是爹对他严令禁止的,今天迫于无奈,姑且破例。
  等他点了头,姜风就指着小龟道:第一个,便看看这位小哥吧!
  莫哲几乎没犹豫就答道:泰,乾坤卦,上坤下乾。
  泰卦,那么说是很好的卦象了?姜风暗笑,一看就知道是娈童,这种命怎么能算泰?想听公子解释一二。
  小龟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样的命,还能算好的?其他人也同样心思,看莫哲如何解释。
  莫哲从容道:六十四卦,每卦六爻,这六爻变数何其多他向小龟看了一眼,事,在人为。
  姜风大笑:好一个事在人为,其他两个也不用看了,都可以如此解释,公子当真圆滑,姜某找不出纰漏来。
  小龟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问了赵德明一句,赵德明允了,他便站出来道:莫公子说我卦象好,又说事在人为,小龟好奇,可不可以请公子说得明白些?
  甘寻几人暂时还没有对策,听小龟问,也望向莫哲,这个,他糊弄不过去了吧?
  事在人为,问卦不如问心。没有看面相的习惯,莫哲此刻用上心,自己也奇怪,小龟这人怎么回事?
  小龟惊了一惊,忙道:我一生都命苦,没有哪里好过。
  莫哲根本没有受他言语影响,出生富贵,受尽宠爱,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平顺终老,如何不好?
  赵承明对小龟道:你出身富贵?你不是因家贫被卖进府的吗?
  赵德明倒听出另外的滋味,也不管人多人少,紧握住小龟的手,意有所指。
  小龟全然不觉,只敷衍:曾经是,如果那算好的话。再问下去,他可不敢了,此时连目光都不敢再投向莫哲,生怕被他撞上。
  众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只怕心里更加愿意相信莫哲信口胡诹,偶然碰上一点好的,便都是好的,连小龟都露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何况别人。
  赵永明急着处理房里的尸体,看辩论了半天也含含糊糊没个定论,突发奇想道:最近天寒,谁要能说出几时云厚,几时云薄,几时无云,这才叫真的本事,说那些听也听不懂的东西算什么厉害!?倒是做点有用的事情出来看看,连我都知道云厚了要下雪。
  他本意要赶莫哲,还没发生的事情谁能知道?何况是人力无法猜度的上天,他才不管什么云的厚薄,天下不下雪呢!只要莫哲说错,立即赶走就是,省得罗嗦,却哪里想到他这要求恰恰撞上莫哲学得最精的占候!
  算命那些占卜末流旁支,莫哲还真的只能推敲个一二分出来,完全靠看过的书,可是说到占候,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哪里找得出莫哲的敌手?
  莫哲心里高兴,脸上还能忍得住不动声色,甘寻、姜风、成玄灵已经做出观天的模样,各自倒背了手,在院子里走走停停。
  姜风道:今日天青,云自南来,有雪。
  成玄灵道: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雪。雨雪出地气,云出天气,姜兄看错了吧?民间早有云:瓦块云,晒死人,今日这云便是瓦块云,哪里来的雪?
  姜风脸一黑,顿时要和成玄灵辩起来,甘寻道:日入时,有黄北云如炮石在日上下,主来日辰巳时,天降大雪伤物。
  姜风和成玄灵都哑了,他们一个说有雪,一个说无雪,却都不敢说时间,但甘寻说了。
  甘寻还说有大雪,姜风自觉没错,顿时得意了几分。
  三人中,甘寻倒有几分真才实学,莫哲微微一笑,他们甘家人都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不过却都自信太过,看待事物失于偏颇,这是不是甘姓之人通病?想起甘离,禁不住就有些好笑,难得他改变得快,跟着自己这一年不知学到东西没,一问他话,就肚子疼要跑茅厕,自己这个师父当得真轻松,管也不用管他,正好称他的心。
  赵永明一直留意莫哲,看莫哲神情轻松,立即道:莫公子可是有定论了?莫非和别人结论一样?
  小龟抓住机会道:那我也会,巳时,天降大雨伤物。
  三位公子一齐笑起来,莫哲等他们笑够了才道:无雪,巳时无云,未时出薄云至黄昏皆类此。
  这时候,天上云层很厚,形如泥砖,看起来已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偏偏莫哲还这样说,顿时引来更多人笑。
  从容并不代表脸皮厚,莫哲虽然无心解释,被他们这样嘲笑到底也很生气,沉声道:明日子时大雪,明日午时小雪,明日酉时雪停,整日不见太阳,后日辰时雾散方出,大晴。
  他说得太快,也太过肯定、太过自信,不由得人不相信,周围笑声渐渐低下去,到最后,只有袁金和几个粗使下人还在笑,大夫人向袁金看一眼,袁金噎了一下,便也停了笑,赵永明向身边伺候的仆人示意,便有仆人道:马上要到巳时了。
  马上?赵永明这次胸有成竹,莫哲说那么肯定,既然说得肯定,那么错得自然也肯定,他见院子侧门边自己吩咐的几个强壮家丁已经到了,更是心情愉快,向莫哲道:莫公子,巳时马上就到,你要是错了,天上还有一片云,该怎么办呢?
  错?十岁前有这个可能,今年十七岁,起码观察了十四年天相,单靠经验堆,也堆得出定论来了,莫哲不再说话,拢了手在袖内,站了多时,手都冻僵了。
  
神八
  虽然一连几天都没有再下雪,不过天气仍旧寒冷,他脸上也冻出了薄薄的晕红,赵承明凑到赵永明耳边说话,兄弟俩个瞧着莫哲,神情猥亵起来,他们说话的时候,风越来越大,刮得人脸生疼,天上堆积的云如退潮一般,滚滚北去。到巳时,天净,一片云也没有了。
  模样儿不错,怎么今日没有那个毕宿守着?
  好像出府去了,把这只小羊留给我们。
  我说,别赶他出去了,一会绑到柴房里去,你说呢?
  好主意,正巧我心情不好,拿他开开心
  赵永明和赵承明还在说得高兴,仆人凑近道:公子、公子,天晴了,天真的晴了,莫公子说对了。
  什么?
  赵永明抬头,一方晴空,一碧如洗。
  他还不信,要抓莫哲的空子,叫人架了梯子上房顶去看,直到仆人在房顶喊:公子,没有一片云的影子。才信。
  他赌错了。
  莫哲还是那样子,脸颊微红,站在院子中间呵气搓手,可是忽然间,在赵永明眼里,这少年已经莫测起来。
  赵永明得不偿失,本来是叫甘寻、姜风、成玄灵三人来赶莫哲走的,莫哲既然说对了,自然没有走的道理,赵永明发了狠,心道:你在此便在此,我还怕了你不成!?他那几个魁梧家丁环伺在侧,只等人走得单剩莫哲,就要把夜明尸身扛出来,在院子中烧掉,不信莫哲能抢去,只要烧成了灰赵永明打着如意算盘,再把莫哲弄来兄弟几个玩玩,看他还敢不敢去报官。
  可是算盘打得好,却急躁了点,赵家的人是散去了,只剩个赵承明,但甘寻、姜风和成玄灵不知怎么的,竟然不走了,急得赵永明抓耳挠腮。
  如何走?莫哲这样的人物难得碰上,岂肯放过!
  再加上赵永明先是请他们来驱赶,现在又备了这么几个虎狼一样的家丁,谁都知道他们走了以后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莫哲的本事,不是随机应变,不是口舌之利,更不是懂得一点方术皮毛便四处招摇撞骗虽然这些也都算本事,可是,这些本事在真才实学面前不堪一击,比如三人先前说的云,都有道理,在莫哲面前却都只是口舌、是猜测,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当然他们三人也不会认为自己以前招摇撞骗,所学有限而已,所以没什么好羞愧的。莫哲虽然在方术上胜过他们,几人看莫哲的眼光也不同了,但他年纪不大,蜀人开朗,才不会计较输给比自己小的人,瞧出赵永明不安好心,三人此时不必商量,已经摆出保护的架势来。
  怎么说,莫哲也是同道的小辈,理当爱护。
  倒是莫哲弄不清楚他们干什么还围着自己。
  这里园中寒风刺骨,不如去街上,找个有炉子的茶馆坐下说话,莫公子可肯赏脸?第一个开口的还是甘寻,口气已大为不同。
  人家客客气气说话,莫哲倒没办法了,摇头表示不去,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前看门样的赵家兄弟俩。
  姜风道:公子莫非还在生气?我们先前失礼了,自是不该,看不出公子小小年纪钻研深入,与我们去喝杯茶,多聊聊,我们几个做东,当作给公子赔礼可好?
  毕宿影子也不见,这要怎么办?不说话总不是办法。
  成玄灵在一边看着,心里已经不满起来。
  甘寻又劝道:城中梅花处处,景致不错,莫非公子还有事?不便与我们走?
  莫哲无奈道:是
  可否说与我们知晓?中江地方上,我们友人良多,要有什么事情也好解决。
  公子不熟悉这里,办事不方便,尽管告诉我们,就算没多少本事,人力还是有的。
  再拒绝下去似乎不好,可是走开又不行,赵承明双手抱着一个手炉,见莫哲看他,一手在手炉上摸索,神情下流。
  莫哲忽然高兴起来,眼中一亮,对甘寻等三人点头:我也冻了多时了,那叨扰了。
  三人自然高兴,一团地,簇拥着莫哲离开。
  这下,赵承明不明白了。
  莫哲一走,赵永明立即就要进房去,却被赵承明拉住。
  大哥,夜明在你这里吧?玩了两天,该让给我了。
  赵永明脾气一直压着,忍了半天,这时候被他一说,立即大发脾气:
  让你什么!?我的东西难道非要让给你吗?
  赵承明猛然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恼火:干什么!?你要独吞!?我告诉你!独吞可不是这家的规矩!!
  独吞又怎么样?赵永明阴阴一笑: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了。
  赵家家大业大,生意做得广,赵家银号遍及半个蜀地,几乎全都操控在赵老爷子的手里,他只让一个人看他的帐簿,只让一个人进出赵家银号,更只让一个人参与各地银号掌柜的年会,这个人,不是二公子赵承明,而是大公子赵永明。
  同母所生,不是现在的大夫人所出,大夫人没有儿子,赵家这两位公子从小就在父亲不同寻常的目光中长大,要是其他人家,说不定能写诗作画的二公子赵承明更受父母重视,可是不管赵承明在中江的这些文人骚客中如何出名,回到家里,他只是赵永明的一个影子,一个他永远走不出去的影子。
  因为是手足兄弟,赵永明对他倒也算不错,他从不需要向抠门的老爹要银子,跟赵永明要就是了,至于他们都喜欢的娈童,更是爱好相同,没有过谁独享的时候,就连小龟,也是他们玩腻之后,看他机灵才留下,给了赵德明的,赵永明曾经在他想要发奋学习管帐的时候说过:只要是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不分彼此。
  赵承明信了,照旧过他花天酒地的生活,过赵永明要他过的满足的生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