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笑笑,兜里摸出一个羊脂玉瓶,倒了些红色粉末在饭菜里:“现在,有了我苗疆的凶神恶煞粉掺在其中就不是垃圾了,我这灵妙毒药可是很多人千金难求的哟。”
量仁吓得屁滚尿流的逃了。
“唐小霸,”逸生强迫他从饭碗中抬起头来,“今晚乘月去卧室照顾伤者,你和我在客厅挤,量仁去厨房打地铺。”
唐小霸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去照顾他们,他们都是被我连累才受伤的……”
乘月一眼便看穿逸生的用意,思忖了一下,决定实施天衣无缝的配合,说不定明早就能尘埃落定,而他也就会尽地主之谊,不会让自己再受量仁的荼毒:“小霸,你会治伤吗?”
见唐小霸茫然的摇头,乘月指着自己说道:“这不就得了,我就会。”
唐小霸眼睛瞪得大大的:“妈妈说你们是施毒高手……”
乘月敲敲他的碗,很不高兴的说:“毒药毒药,是毒就是药,我们既是施毒高手,就必定是用药行家,你什么都不会,还是在外面待命吧。”
唐小霸不情不愿的在自己狭窄的行军床上给老板挪出一块地方。逸生在旁边揶揄:“喂,你怎么一付委屈的小媳妇样?我可是老板,肯下榻体察民情,你难道不欢迎?”
唐小霸撅着嘴嘟囔:“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逸生踢了一脚地上的狼藉,回眸冲厨房龇牙一笑:“如果你再敢偷看,我就罚你明天负责整个屋子的卫生情况。”一个戴眼镜的头迅速消失在厨房的门缝里。
一头倒下,看看唐小霸还呆呆站在一旁,逸生又好心的去拽他,唐小霸跟触电似地苦苦挣扎,逸生不高兴了:“你想把所有人都惊醒吗?”
唐小霸老实了,乖乖的贴着床边一动不敢动。
逸生得意的笑了,闭上了眼。
这一觉,居然能安睡到日上三竿,这可是逸生有记忆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他平素总是多梦,梦里神魔鬼怪的什么都有,生死劫难的也不下一百回,他甚至想过把这些梦都写出来,集成册,估计会比哈利波特还要长上几篇。
然而昨晚他什么都没有梦到。仿佛一个婴孩,吃饱喝足,安枕无忧的睡了一大觉。
只是醒来,唐小霸已不在身边。
【十二 卜苏】
“昨晚睡的可好?”逸生第一眼看到窗口屹立的人就忍不住开口问。唐小霸只能回过头来勉强的答:“好,好的很,托老板的福。”
“哦?那咱们今晚继续?”
“不要……”唐小霸慌不择路,逃向厨房,一推门,迎面就和门里那个偷听的头碰了头。
“哎哟!”脑门上瞬间长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量仁嘟嘟嘟的开骂,“你急着去投胎吗?!走这么急干什么?!敢情你是个尸体不知道疼,别人呢?!”
唐小霸本来是低头哈腰准备道歉的,听他这一说,突然煞白了脸色,转身躲进了卧室。
逸生也听出端倪,冲上来揪量仁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量仁头晕晕的,被逸生一声喝问清醒了不少:“啊?我刚刚说什么了?”
“重复一遍!重复!”逸生强势的时候有种蔑视天地,不惧神魔的气质。量仁吓得一身冷汗,人完全从脑震荡中醒过来:“我、我、我刚刚说的是,投胎?尸体?”
逸生突然大笑起来,笑的量仁晃里晃荡,哆哆嗦嗦,几乎要尿裤子:“好量仁,你真不愧是我的好量仁,”一拍量仁肩膀,“脆弱”的某位道家子弟双膝一软,就跪在当地,“咦?你怎么矮了半截?”
量仁哭丧着脸,摸着胸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毓白柳,我想问你唐小霸的事。”
毓白柳别过头去,装没听见。逸生‘好脾气’的追问:“我刚刚已经卜算了你的命格。”
闻言,毓白柳果然转回来,怒目以对:“不经托付而私算别人的命格,逸生你当心折寿!”
逸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一年多前的那次,你没有去超市,你在路上救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具被鬼魂附身的尸体。那个尸体就是现在的唐小霸。”
“哼!”老太太别扭的又扭过头去,闭眼装睡。
“他当时情况似乎不好,你于是下了蛊在他身上……那是极为罕见的命蛊,可以为这条魂魄栓住这个尸身,但同时也使得他无法去投胎,这一魂一人便成了你最中意的药引……”
“够了够了!!”老太太终于被激怒,暴躁起来,不顾剧痛跳下床,“我警告你,阴阳者,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毓白柳堂堂正正,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的确一直想要一个药引,唐小霸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的确是动过这样的心思。但是……我不能……”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老泪纵横,“我下不了手,那个孩子,他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辗转反复才找到要找的人,他宁愿永不投胎做个游魂……只要可以守住一个人,他不在乎用别人的面目,不在乎被唐家的人追杀,更不在乎自己将来必定的魂飞魄散……”
老太太有一句没一句的絮絮叨叨,高一声低一声的啜泣,无一不敲中逸生的心湖,荡起层层波澜——唐小霸原来是为了守住一个人才放弃投胎,转而经历这么多磨难的。那么这个人是自己吗?如果是自己,为什么需要唐小霸豁出去不顾生死存亡的守护?是亏欠?是情分?是牵绊?还是别的什么?
逸生突然抱着脑袋痛苦的蹲在了地上,他的头疼又不期而遇的爆发,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幕熟悉的情景,他的头就好像撕开伤疤一样的钻心刻骨的难过,反反复复折磨着他,直到他放弃他妥协,他不再去冥想。而这次似乎更加的严重,逸生几乎咬破了舌尖,还是不能有丝毫的抵消。
也就在此时,两道目光随着门开投射进来,像股清泉瞬间涤荡了他心中随着疼痛而生的聒噪。
逸生微微抬起头来——唐小霸就站在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但是,没有走上前来。
似乎上次也是,唐小霸会担忧的注视他,疼惜毫不遮掩,却不肯接近他。
为什么?
为什么?
情分缘分,就像水对于沙漠里的人,哪里是一望就可以止渴。
他在头痛欲裂中困惑,唐小霸已经又走出门去,在厨房招呼大家吃饭。说量仁的手艺这次变的特棒。
量仁苦着脸反诘:“唐小霸,你要是想讽刺我就直说,别拿我在外面路摊上买的油条豆浆来反比贬低我。”
接下来的一天很是平静,逸生把多日未理的老头的案子又搬到桌面上研究,唐小霸替换乘月照顾伤者,乘月去睡觉,量仁依旧赖着不肯走,哪怕是留下做饭打扫卫生也不肯走。逸生好奇的逼问他原因,量仁顾左右而言他,装傻充愣。
也有三两个‘邻居’来拜访,顺便向逸生老板提供情报,换取他们想要的。
“他们一般最想要什么?”换量仁好奇。
“自由。”逸生惜字如金。
“没了?”
“没了。”
“真是……头脑简单的鬼。”
“不,他们只是经过了整个人生后活明白了。”
所谓熙熙攘攘,所谓来来往往,所谓子孙满堂,所谓富贵荣华……其实和空气差不多,呼吸其中,滋养其间,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甚至等不到生离死别之际,就作鸟兽散。
所以永远,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还不及狂风暴雨来的真切,来的干脆。
量仁听不懂,眨巴眨巴眼,下楼买菜去了,对他而言,赚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他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他,不是羡慕他赚钱,而是羡慕他有美好的事可以向往。包括门口站立的唐小霸。
日去夜来,片云遮月,唐小霸这次累没了争辩的力气,沾上枕头就乖乖睡去。
逸生又做梦了。
他梦见就在自己的房间,窗子旁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俊美的容,隔着黑暗看不清楚,也被他精致轮廓吸引,逸生忍不住靠近。刚走出一步,剧烈的头疼就又发作,更比平日强烈百倍,好像有人拿着铁锤在猛敲,举着电钻在钻他的后脑。逸生拼命的甩头,拼命的挣扎,却挡不住愈来愈强愈来愈深的疼痛之流,沿着脊梁,从头顶蔓延全身。
但逸生不肯就这样倒下。虽然他相信倒下,阖上双眼就能避开这场折磨。
但他不愿,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错过了这一幕,如果不看清那个人的面目,他会遗憾一辈子。
头疼还在加剧,根本半点抬不起,逸生就腾出一只手来,抬着下颌仰首。眼看不清,他就长时间的聚焦,瞪到酸疼。
也不知努力了多久,也不知费了多大气力,只觉汗像水一样顺脊背流淌,只觉疼痛带来的晕眩漩涡一圈接着一圈,几乎就要把他吞溺。就在同时,清明忽至,虽然转瞬即逝,但足以让绷紧神经的逸生看的清楚——那个人怎么可以生的这样漂亮?美不足以形容,帅不足以比拟,玉树临风倍显庸俗,神韵洒落有失水准,思来想去,搜肠刮肚,逸生觉得只有一个词尚且可用,那就是‘完美’。
接下来排山倒海的疼痛让他没机会再多回味,已经筋疲力竭的人终于体力不支,痛到晕厥。
再醒来,已经回到现实。
若不是那身湿透的衣物在时时提醒,若不是头疼的余潮还在身体内奔腾,逸生一定以为刚刚那场太过真实的幻梦只是一场幻梦而已,那个让他一眼就可以心脏狂跳到现在的人儿只是幻梦中的假象。
月光一缕,悄然飘下,飘进逸生的眼底,他突然诞生了个古怪想法,微微侧过头去,借着朦胧光明偷看唐小霸的脸,那个孩子还在睡,死人一样,面色苍白,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没有。
然而那张脸,却不是逸生梦中所见的。
【十三 毒刃】
乘月不在卧室,他正借助逸生的书房里的电脑看一部很旧的电视剧,里面有一个姑娘,渴求爱情,又得不到爱情,反反复复,坎坎坷坷,但经历的再多,姑娘都只是微笑对待,尤其是对她爱的却不爱她的男人,总说自己很好。只是在背过身去的时候,泪如雨下。
“如果人们不是在电视剧里,而是在生活中看到她,看到她公开的笑脸,看不到她隐藏的伤心,还会像现在这么同情她吗?”乘月指着视频下面一连串的同情有感而发的问。
“也许,不会。”逸生没有办法否认。
“那么她为什么还不哭出来呢?”乘月意有所指。
逸生说不出话,他心里一片清明。那个痴情的女子,爱丢了自己也要继续爱,爱伤了身心也不愿反伤爱;唐小霸也是如此吧,那么深切的担忧,那么沉重的陪伴,如果不是量仁自作聪明的用符咒探秘唐小霸的身份,一切的一切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逸生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竭力爱他、不惜魂飞魄散的人,他也永远不会被感动,不会被陌生的过往和将来困扰。
逸生会还是那个阴阳者逸生,还是那个老板逸生,还是那个理所应当欺负唐小霸的逸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而唐小霸也还是那个隐忍包容的唐小霸,还是那个假冒唐门后人的唐小霸,还是那个对逸生听之任之的唐小霸,还是那个躲在角落里偷偷爱他的唐小霸。
只是苦了这段深情。只是对不起这段相守。
唐小霸被摇醒的时候,是凌晨五点。逸生好严肃的坐在床头,神色凝重:“我已经叫了你半个多小时,你平常从来没有这样赖睡过,难道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
唐小霸看着他朦朦胧胧的笑:“老板,要加班吗?预备好加班费了吗?”
逸生的目光却落在他裸露着骨骼的肩膀上,那个伤口昨天被乘月缝了缝,不过似乎效果极差,很快又恢复成原样:“以前,你妈妈,我是说毓白柳,她都是怎么做的?”
唐小霸摸了摸伤口接着咧嘴:“很简单,就是像缝被子那样缝一缝就好了。”
“然后就恢复了吗?”逸生有些不信,他觉得乘月的手艺也不差,怎么会有这样迥异的效果?可唐小霸却偏偏点了头,回答他说:“是,妈妈缝完就和好肉一样了。哎呀!”冷不防逸生抓过他的一只胳膊,借着朦胧月光细细摩挲:“她缝过哪里?到底哪里?告诉我,小霸,现在就指给我看。”
逸生不容置疑的口气吓了唐小霸一跳,但他还是迅速回过神来,指着自己的左小腿一处连颜色都不变的皮肤告诉逸生,那里,那里毓白柳曾经帮他缝过。
逸生迅速的抬起来细细观察,眼睛几乎要贴上唐小霸的腿,手指也跟着不停探究,但什么也没发现:“小霸你要忍一忍。”
唐小霸还没来得及点头,那人已经飞跑进厨房又飞跑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唐小霸愣了。
没有麻药,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解释,逸生瞬间便划开了唐小霸左小腿的肌肤,从皮肉到筋骨,一层一层的挑开了察看。唐小霸不疼,但也不太高兴,他敏锐的感觉到逸生已经有了惊人发现,可那个人偏偏吊他胃口,一股脑的干活,一个字都不肯泄露。
这种不悦,随着逸生给他看从他小腿里取出的一块东西而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哀伤、惊惧、愤怒。
“是、是她……做的?”唐小霸心头百感交集,五味陈杂,已经说不上完整的一句。
逸生看了他一眼:“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命蛊。是用来感应和控制一个人的所想所为的,也可以吞噬灵魂,榨取精魄,为她所用。一旦一个人灵魂被控,他就会像活死人一样,只会唯命是从,不能投胎转世,只能任她处置……”
唐小霸的脸纸一样惨白。
“……为什么你没有被她控制?”逸生定睛望着唐小霸,很久很久才问。
唐小霸眼神复杂的回望逸生,一句话也不说。
“你还想隐瞒多久?或者说你还能支撑多久?”逸生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他已经用阴阳者的特权,在未经授权的状况下,为唐小霸屡次破例占卜,他的寿是折定了。他不求什么回报,他只愿这个少年能多少明白自己的苦心,然后愿意把那段深埋地底的记忆拿出来分享。仅此而已。
然而,唐小霸还是缄口不语。
逸生真的生气了,他双手一拎,把唐小霸从床铺里拎出,丢进卧室方向和厨房方向都看不到的一个死角里牢牢圈住:“你欠我一个解释,唐小霸,我最后给你三十秒钟考虑,如果过后你的答案还是不能让我满意,你就要——后——果——自——负!!”
唐小霸还是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月光照来,逸生能看到他渐渐迷离的眼。
怎么回事?
逸生瞬间有了凌乱的感觉,心底有不好的预感。他急忙摇头把这感觉甩掉,狠了心肠去晃唐小霸的肩,要他清醒回答。这一晃,逸生的心突然就空了——
他臂弯里的唐小霸闭着眼,停了气,布娃娃一样随便他摆弄,没有任何反应。
“唐小霸!!”逸生低吼着,加大力量的摇晃少年,可少年死水一潭,半天也没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