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阳光 下+番外————小模小样
小模小样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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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温和地点点头,“我记住你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小友的。”

卫未一为了这句话,心里暖了起来,一句话冲口而出,“爷爷,你为什么对陌生人这么好?”说完他又有点后悔,这句话好像有些冒犯人。

老人宽厚地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了点顽童般的狡猾笑意,“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卫未一愕然了,无话可说,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你是一个走到我家门口的迷路孩子,我是一个老人,对孩子本来就负有责任。”

卫未一的小心脏有点受冲击,老人慈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孩子看起来应该吃过不少的苦,所以才有这么清冷的眼神,在山顶才露出了那么古怪的性格。可这孩子并不怯于跟人直视,分明就是个好孩子。

卫未一有些惭愧,认真想想,他虽然已经成年却从没真把自己当做成年人过,他总是委屈,跟生活委屈,有意无意地觉得生活对不起他,这个世界对不起他。他裹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委屈,根本没有心思看别人一眼对别人好一点。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季布。

季布接到无声电话的时候刚刚睡着,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可是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他没有拖拉的习惯,所有该做的事仍旧自虐似地按部就班地做着。所以他只有去医院开回来安眠药,即使这样睡着,他也常会做到噩梦,他曾经被警察叫到公安局冰冷的太平间里辨认尸体,那个死去的孩子不是他的未一,不过梦中一切都会混乱重叠。

醒来后,他要走到盥洗间去将冷水拍在脸上,才能彻底清醒,摆脱掉梦魇的困扰。

这天手机响的时候,季布刚睡着,他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祈祷着是有好消息传来,结果却看见一个陌生地区的号码。他有些失望,接起电话来,果然只是个无声的骚扰电话。

季布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习惯性地躺在床的一侧。安眠药开始起作用,他很快睡了过去,睡梦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他又梦到卫未一,却醒不过来。三个小时以后他从梦里惊醒,有个念头飞进他的脑子里,他猛然坐起来,抓过手机来查找来电记录,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电话接通了,季布声音不稳,“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您好。”

季布的心向下坠落到无底的深潭,他本以为是卫未一打回来的,可现在想想又觉得有些荒唐,他强打起精神来,“您好,我是想问几个小时以前你这里有人给我的号码打过电话吗?”

对方停顿了一会,似乎那个老人在思索,季布低下了头,习惯性地叹了口气,耳朵里却陡然听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哦,你是卫未一的家人吗?”

季布的胸口好像猛地被捶了一下,他抬起头,紧紧抓着手机,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是,我是卫未一的……哥哥,你您能让他听电话吗?”

老人的声音很和缓,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急迫,他说得更加沉稳平和,“你先不要着急,卫未一他很好。”

“他……他很好吗?”季布又听见老人重说了一遍卫未一的名字,知道老人没有搞错人,季布数日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他又惊又喜地笑了出来,随即又咬紧嘴唇绷住了脸上的表情,“他他给我打电话了吗?”

“你不要担心,我看见他打过一个电话,这么说他大概是打给你了。”

季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电话的手指都在发麻,“您能让他听电话吗?”

“你是卫未一的哥哥,请问你姓卫吗?”

“我姓季。”季布赶紧回答他,这个未曾谋面的老人简直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没听卫未一说过他在外地有什么亲戚,不过他猜测这人也许是卫未一母亲家里的亲戚也说不定,他可能马上就能见到未一,兴奋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哦,季先生,你先别着急,卫未一他这几天都在我这里,他很好,但是两个小时以前他坐火车走了。”

季布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他是回家了吗?”

“季先生,他走的时候说想要去各地走走看看拍些照片,然后再回家。”老人已经听到了对方的急迫紧张,说得越发和缓,“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家去的。”老人在电话里慢慢地把遇到卫未一的经过都讲了出来,他知道对方的关心急迫,便把卫未一这些天的情形说得十分详细。

季布紧张地听着,生怕漏掉一句话,渐渐地他重新坐回床上,老人说得已经够细了,他还是一问再问,直说了一个小时。到最后,已经是老人在宽慰他了。

季布心里感激,喉头却像哽着东西,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含糊地说着,“谢谢你,谢谢,真是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他。”

78

季布看着老人墙上挂的字,笔势雄健洒脱,虽还未到大家的程度,但已很有些气象。旁边一张花梨木的小几只怕是个老物件,上面还设着一只梅瓶,大约是清中期的。其实整间老人独居的房子都装修的简约而不乏品味,这位老人应该是位年高有德的长者,季布想到卫未一流落在外头,半死不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位贵人拉他一把,点拨他几句,实在是未一的运气,也是他季布的运气。在他心里面,他对这位老人的感激厚重的无法言说。

老人很沉稳,语速缓慢而安详,“季先生,你在火车站没有找到关于未一去向的线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那虽然是个小站,可每天客流量也很大。你不必过于担心,我看未一那孩子走的时候气色已经和缓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布点点头,这是自卫未一离家出走以后,唯一一个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未一没事的人,他心里感激。他本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男人,可是老人这么简单的一个肯定却让他鼻子有些发酸。

老人温和地笑了,“季先生比我想的年轻,在电话里我以为你的年纪要更大一些。我本来想等你来了,要骂你一顿,怎么平时不多关心一下弟弟,要闹到他离家出走,才知道着急。不过我看到你才知道,原来你也还是个大孩子,那就怪不得你了。”

季布低下头,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不,这的确是我的错。”

“你也不要太愧疚,未一说想四处走走,看看外边的世界,拍拍照片,你就随他去吧,也不要拘得他太紧,小孩子就是那样,你拼命拽他,他就想跑,你给他自由,他跑够了就会回来。”老人安慰了他几句,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软布包裹的东西,放在季布面前,“这个孩子啊,也是有些让人心疼。他在我这儿住了几天,说麻烦我了,就留了个条子,要把这个东西送给我。这孩子太孤独了,好像对这个世界总有些紧张兮兮的,特别怕欠别人的人情。可你说我一个老人家,怎么能要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季布揭开软布,惊讶地看着他送给未一的唐代海东青玉雕,他几乎都忘记它了。那个他原本最珍爱的,碎了的,又重现的海东青,他把它给了卫未一,又被卫未一给送了出去。季布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人们常说情人的心思总是难测的,即便情人是个男孩子也是如此。

不过季布想了想又笑了,卫未一的这一只海东青本来就来路不正,那段时期,连同自己的某些过往,还是送出去的好。如果未一给他机会,他要给他更好的东西。

季布坚持不肯替卫未一收回这只玉雕,他告诉老人,作为一个兄长,他不干涉弟弟的行为。老人说不过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只好要求季布答应他,一旦找到卫未一,一定要跟他联系。

他们聊了一会卫未一,季布很少跟人聊起卫未一,不是对方不合适,就是他必须要避嫌。老人却很喜欢卫未一,言谈里对那孩子的天赋和品质都大加赞赏,季布模模糊糊地竟然觉得跟老人有点相见恨晚,算是在卫未一的问题上觅到了个知音。

季布离开这里时,比来的时候更轻松了一些。卫未一似乎随时可能回家,他期待着哪一天他回到家里打开门的时候,未一就在家里,或者他待在家里的时候,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只是,等待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焦灼人心,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季布始终也没等来卫未一。

其实卫未一最初的几天,每天都在考虑要不要回家,思念季布的念头压过了对季布的失望恼怒和其他一切情绪。每一天他都在想着,“明天要回家”,可真要回家又觉得有点茫然,就这么一拖再拖。随后卫未一开始迷上了他的新生活,他会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跟在背着一大捆绳子的向导身后穿过森林,或是开着租来的汽车穿越草原寻找湖泊。

不需要跟太多的人扯上关系,即使寂寞,却很安然,并且每一天都有新奇出现,他渐渐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卫未一有点忽略掉了时间,他自由松散的生活没有任何时间要求,他尽可以随意地在大山里转来转去,用上《西游记》里的那句话就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卫未一这个小猢狲,考虑问题终究是不怎么全面深刻的,他一面深信季布是绝对能处理好生活的,而且没有他或许会更好,另一面他又深切地期望季布会为他的失踪而难过一点。

79

流浪大约是很多人心目中羡慕的,自由可能也是很多人心中渴望的,只是并没有多少人甘愿自我放逐,不为别的,只是本钱太大。

不过有些人可能天性喜欢漂泊,那还好些,卫未一很像那种人,但是骨子里却不是。九月末的时候卫未一半夜在一片林子里淋了场雨,着了凉,发烧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趴在旅馆陌生的被子里难受地呻吟的时候,他求遍了他能想起来的所有的神,求他们把季布还给他,发誓等天再亮的时候,他就要给季布打电话,如果他不来接他,那他就自己回去,赖在季布身边,死活都不再离开。

可是天亮的时候,他退了烧,电话也没有打。他坐在旅馆的电话旁边,看了话机很久,他不能因为自己需要季布,自己离不开季布这个理由,就想要回去,那不但又可耻又自私,而且他也很害怕有一天他终将无处可回。

不过卫未一还是决定回家去看看,半年多了,至少他得回去看看季布。他收拾了他的包,越来越重的包,像个乌龟的壳,压在他的身上。他一点也不像一个职业摄影师,一个有职业素养的摄影师是不会因为路途越走越远,就把包弄得越来越沉的。可卫未一他就是这个性子,一路走一路舍不得丢掉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时候卫未一已经走到了四川,他离西藏已经不远了。

他做了个决定,在回家看季布之前,先去西藏看看,去墨脱看看,他琢磨着传说中的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卫未一总觉得自己现在路越走越远,包袱越来越沉,作品越来越多,可心却越来越干瘪。尼玛说幸福存在于朝圣之路的终点,他半信半疑,但是他很愿意试试。

在这几个月里,他也想过自己回家以后会怎么样,想来想去都没有结果。就算季布还是季布,可这个世界也还是这个世界,他依然有许多无法解决也无法回避的难题。那么他就不如真的去墨脱找找看了,也许在这世界上最接近太阳的地方,他找得到意想不到的幸福。

虽然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尼玛说通往墨脱的路是一条炼狱之路,是世上最难走的路,那么就冲着这条路他也愿意去试试。对于卫未一来说,如果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条路能真正走到季布的身边去,那么哪怕这条路上有刀山火海
      性 变 态,他也愿意走。他痛苦的不是路途的艰辛,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

卫未一在旅馆里停留了几天,整理照片,重复他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做的工作——筛选。第一等的发出去参加大大小小的各种比赛,第二等的发给各个摄影杂志,第三等的发给各个旅游杂志和旅游网站。其实卫未一真正喜欢的是第三等的照片,作品能获奖那当然很好,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摄影水准很高那是真的不是季布在哄他,只是获奖也没人为卫未一庆祝,他独自高兴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第三等的照片却能给他带来不低的收入,那可是实际的钱,得到钱的时候这个货真价实的小地主竟然欢呼雀跃,远比获奖更有成就感。

他第一次收到旅游网站邮给他的九千块钱的时候,兴奋地被面包噎住了,知道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用靠典当度日了。他高高兴兴地旅行到了一个大些的城市,挥霍掉所有赚来的钱,给季布买了一件礼物。他本想立刻邮给季布,但是最后又迟疑了,季布的品味一向很高,他怕季布不喜欢。结果他就又多了一件一直得背着的东西了。

他离开旅馆之前给季布打了个电话,结果怎么打都显示季布不在服务区。

“为什么没信号?季布,你现在在铁桶里吗?”

十月份卫未一终于向着在他眼里距离太阳只有咫尺之遥的西藏出发了,入藏的时候坐的是汽车,走青藏公路。过唐古拉山口的时候,卫未一眯着眼睛看着雪山,即使他没喝红景天,他的高原反应也很微弱,在看到一个在平原出生的藏族人半死不活时,他把自己背的红景天都送给了人家,还为自己生命力的顽强而感到很骄傲,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对季布说这事,炫耀一下。

唐古拉山口挂着经幡,他看见有两个藏族女人跪拜在地上祈求山神保佑路途平安,卫未一惊讶地看着,不过车很快就开过去了。他的视线又被高原的美景吸引过去,那纯净的天空,广袤的草原,还有雄伟的雪山,看得他目眩神迷。他痴迷地看着这一切,渐渐地又一次融了进去,又一次不想走了,他想多在这里流连一段时日,把这许多他口不能言说的美丽用镜头记录下来。有时候,他总觉得他的镜头常会扼杀掉美景中灵动的部分,使得照片与他心中所想的眼中所见的始终留有差距,所以他不停地奔走着追寻着,就是希望能留得住他看到的全部美丽。

他在汽车上,托腮凝望着高原的阳光,又想起季布来,季布就很美,如果是拍季布,他就知道要如何捕捉季布最特别的时刻。

雪山就在周围,雄丽苍凉,胜过他以往见过的所有景致,他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也许是他拍照的时候还不够静,他心底有个地方始终是焦躁的,那份隐约的焦躁破坏了他用镜头捕捉的耐性。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有些跟自己生气,责备自己浪费了半年时间,甚至还不能达到自己的标准。

不过他又想起那份焦躁是什么,真要割舍掉的话……真要割舍掉的话,那他还不如从冈底斯山上跳下去。

卫未一到达拉萨的时候是晚上,他在路上听常穿行在这条道上的人说,高原反应其实是很可怕的,有个男孩子在车上就是睡了一觉,等下车的时候,人们再推他,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

卫未一稍微觉得有些害怕,他在酒店给季布打了个电话,季布关机。他开始有些担心季布,这一晚上他给季布打了无数个电话,一直到他因为路途的疲惫而沉沉睡去,他也始终没能打通季布的手机。睡梦里他还有点孩子气的委屈,责怪季布为什么要关机让他担心。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卫未一带着相机在八角街转悠,吃惊地看着那些磕长头的人,他本来觉得旁若无人地跪拜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那礼佛的人,满脸的肃穆虔诚,卫未一看住了,他也模模糊糊地开始崇拜大昭寺里的佛。如果这里不是神灵特别眷顾的地方,人们又怎么会如此虔诚。

卫未一举起相机,突然,他觉得他从镜头里看到了人群中季布的身影,他惊喜交加,放下相机,呆愣愣地看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可根本就没有季布。他不死心,拎着相机在高原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很快就气喘吁吁。他在大昭寺外坐了下来,知道自己只是看错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拼命忍住眼泪。半年多了,他一直都在哄骗自己,骗自己并没有对季布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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